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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这个妇女不当玩
刘承学他爸刘保平喜欢吹牛逼,按常理,刘承学应该会更喜欢吹牛逼才对。但是不。刘家临到刘承学这一辈,慢慢变得不爱说话,开始走内涵发展的路子。所以,刘承学虽然是孔城的名人,靠的是酿酒货真价实,待人谦和真诚。
同样的,桂大丽他爸因为是个闷葫芦,生下来个女儿桂大丽,就变得爱说话,仿佛是要把她爸那辈子没怎么说话的损失给夺回来。桂大丽不仅是爱说话,声音还大。在唱样板戏的那个时期,她是村里演《红灯记》李铁梅的一号种子选手。每每唱到“万丈怒火燃烧起,要把黑地昏天来烧塌”一句,声音可以一直传到隔壁生产队,引得本村邻村犬吠连连,响成一片。桂大丽唱半晚的戏,两个生产队的狗们,要哑好几天。
桂大丽大身板,大头,大脸,大眼睛,这样嘴就显小,嘴角微微上翘,再配上她的大眼睛,增添了很多妩媚。只是因为她爸的少言寡语,造就了她的敢作敢为。
刘三军他爸他妈结婚的时候,他们是农业合作社的社员。春种秋收,盛夏“双抢”,刘承学和桂大丽就和社员们一起,很早起床,去生产队参加农业生产,为建设社会主义农村而辛勤劳作。到了寒冬腊月,他们就垒塘塥,修水库,挖塘泥……
刘承学个子不高,比较文弱,小时候生活得不是特别苦,所以,在干这些体力活时,常常感觉力不从心,劳动进度赶不上别的劳力。所以,到过年,生产队结账、分钱的时候,刘承学总比别的劳力工分少,也就少结了不少钱。
但因为桂大丽人高马大,性格要强,是生产队的劳动能手。她的工分自然不能按照其他妇女一样,只记半个工,而是比她们都高。两起一凑,刘承学他们家总收入也没比别人家少。
有时,生产队把有些活分到人头上的时候,桂大丽总是能够早早完成自己的任务,跑来帮刘承学的忙。这时候,总是会有人耻笑。但桂大丽总是脸色一沉,复又笑道:“怎么滴?我就是要惯着我们家承学!”引得村子里,男人们羡慕,妇女们嫉妒,刘三军弟兄三个,却只有恨!恨自己的父亲的手无缚鸡之力,恨母亲有点太逞能……
终于到了分田到户,刘三军家分到了一亩三分田,一口大塘,二分地。刘承学和桂大丽两口子,就开始了面朝黄土背朝天,土里刨食的生活。桐城话说,“一粒饭要出九斤四两力。”又说,“一粒米,四两汗。”意思是,汗珠摔八瓣,才有了庄稼的收成,才有了温饱。也所以,庄稼人也就更盼着富足。
孔城河的流水,有时浩浩荡荡,挂云天,抵沧海;有时曲水流觞,画山水,作缱绻。但无论时序变更,四季流转,太平保的灵气还在,酒意还在,保太平的神圣,也还在。
一切的变化,都是从改革开放开始的。
仿佛是一夜之间,太平保的那些隔壁邻墙家,有的开始蒸传统美食——孔城米饺开卖;有的开始划起了渔船,耕耘在碧波荡漾的孔城河上,船头的鱼老鸹两排肃立,如忠诚的士兵;就连全街最有文人气的帘青斋的张老爷子,穿着个白的确良衬衣,端坐在孔城老街的店铺,也开始卖起了文房四宝,画扇面、作藏头诗飨客……
桂大丽急了,晚上睡觉时,捞着刘承学的手,说:“承学,我们也找点么事做做吧?”
刘承学说:“我们刘家,除了酿酒,还会做什么?”
于是,刘承学桂大丽夫妻俩,请木匠做蒸笼,寻篾匠做导管,访铁匠打造工具,找砖匠砌酒窖……又忍着刘承学老父亲刘保平的冷脸,求他老人家,能不能偷偷从县城的国营酒厂,给弄一点酒曲回来。但此时的刘保平是个负责任的国家工作人员,毫不犹豫地拒绝了,惹得刘承学他妈挠起来和他大吵了一架,骂他是个吃家饭、屙野屎的货。
经过了几个月紧锣密鼓的准备,一挂大鞭炸响之后,刘三军家的酒坊,还是终于又开张了!门外一个招牌,“太平保刘记老酒”。门上红彤彤的对联,上书:“几口小窖酿传统,一盅老酒醉孔城!”是请城里的神童作家操鲲先生写的。
酒坊里面是一张方桌,四周是连在一起的四个凳子,名曰“串凳”,来买酒的客人,先在这坐下来,品几口酒,方桌上的花生米是不要钱的。喝酒,花生米是下酒菜,吃完了再加。里面是柜台,再里面是一口一口的大缸,装着清汪汪的老酒。酒缸上面,是一块很大的木盖子,串盖而过,是一个把手,用来掀盖子的。再上面,是一块红布,包着沙子,紧紧地压在盖子上面。要打酒了,拎起沙包,掀开盖子,浓香扑鼻。再再里面,是一个高大的蒸笼,底下是竹筒做的龙头,仿佛一年四季,都有清澈的成酒缓缓地往底下的酒缸流着,散发着诱人的香。孔城人皆说:“我的个乖乖,香掉了鼻子!”
从此,太平保刘记老酒顾客盈门,川流不息。
刘三军他爸刘承学开起了酒坊,刘三军他妈桂大丽帮衬着他爸酿酒,但勤劳的桂大丽看着每天的酒糟就这么白白丢掉,感觉心疼,顺便就又充分利用这些现成的酒糟,养起了猪,捡起了他们家养猪、杀猪的老本行、传家宝。
传统,一切都是传统!也许基因里,桂家就带着了会养猪的因子。酒糟煮到半沸不沸,拌以金黄的米糠,翠绿的红薯叶,酒香,米香,薯香,猪们就是闻着这样妩媚的香味,享受每一场饕餮盛宴。猪们吃到微醺,嗜睡,不搅,长肉……因为吃的是酒糟一类的食物,肉质鲜嫩,入口清香。一栏一栏的成猪,就这么拉到孔城食品组,换成钞票。刘家也就这么慢慢富了起来。
猪肉好吃却难杀。杀猪,是需要专业素养的。桐城名言,“穷不丢书,富不丢猪。”桐城人养猪是传统,家家户户都或多或少都养猪。家家户户养着猪,但杀猪的本事,却并不是每个人都有。所以,一般的杀猪师傅,是有一点点拽的。
四季流转,节气更替。一到腊月,当天气寒冷,肉不易腐之时,在桐城,就仿佛是又一个节气。杀猪师傅需要到每一个村庄,挨家挨户,在热气氤氲之中,热火朝天地去杀猪。大家心很急,围在杀猪的师傅四周,大声说,先杀我家的。另一个说,先杀我。再一个说,还是先杀我吧。还一个说,先杀我吧,我水都烧开了……这时候的杀猪师傅,总是十分难请。
请不到的次数多了,敢作敢为的桂大丽就急了。桂大丽就要开始学杀猪了!
熟练的杀猪老师傅,往往可以一刀封喉,手起刀落,令猪顷刻毙命。但桂大丽的第一次杀猪,因为不熟练,吃奶的劲儿都用尽,猪没有杀死,还在活蹦乱跳,而自己却筋疲力尽,浑身发软。趁着桂大丽喘气的空档,猪却带伤跑了!
前面是带血逃跑的猪,一路跑,一路口吐血沫,一路洒下血迹一片;后面是穷追不舍的桂大丽,衣襟上满是猪血,一路追,一路鸡飞狗跳,一路长刀在手,寒光凛冽。见者无不骇然!教杀猪的老师傅,看着杀红了眼的桂大丽,摇着头,叹道:“这个妇女,不当玩!”
桂大丽终于学会了杀猪。
从此,桂大丽自己养的猪,都不再送到食品组宰杀,而是自己杀猪卖肉,并开始走深层路线。一开始,桂大丽卖猪肉,是肥肉瘦肉一刀切,一个价;渐渐地,是肥瘦分开,各取所需,拉大价格差距;然后,桂大丽学着城里的模式,不仅肥瘦分开,而且,分成五花肉,肋条肉,前腿肉,后腿肉……清清楚楚,一样一个价,服务不同的人群!
再后来,桂大丽又专门剔出大骨,桐城人称作筒子骨,说是补钙补营养,也是供不应求。一样的卖猪肉,桂大丽偏要在卖猪肉这件事情上面“做花”(桐城话,意指仔细琢磨分析,精益求精。)桂大丽的生意,也日渐红火。
桂大丽不仅仅杀自己家养的猪。村子里,东头儿子结婚,西边老人做寿,桂大丽也会参与其中,去给人杀猪,为喜庆再加一份喜气,更添一点热闹……
太平保里的好日子,就这么来了。酒香弥漫的太平保,流淌着吟唱太平的歌声。
所以说,所谓刘三军他爸刘承学是个开酒坊的,他妈桂大丽是个杀猪的,这些,都是后来的事情。
这些,小时候的刘三军也不知道;这些,他也不是听他的爷爷酒后说的。他是听他妈妈桂大丽说的。
这是小时候,刘三军他妈妈桂大丽对刘三军,常说的一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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