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绘画之父——塞尚》（下）

吴砺

                         《现代绘画之父——塞尚》（下）

附《现代绘画之父——塞尚》摘要：

“在现代自发精神的艺术上，绝不是在作画时获得一些浅薄的东西为满足；因为现代艺术，都是在高超的精神上活动，不是前代传习式的画家们所能意想得到，像塞尚、梵高等，都有特殊而复杂的精神活动。

塞尚(1839 - 1906 年)一生的艺术生活，都从自身接触自然而来，他观察自然，把眼睛所吸收的自然界现象，时时推移、刻刻扩张。这种推移和扩张，都由他的心灵和自然专一上进发出来。塞尚所追求的重点，是在自然中主张维持艺术的“恒久相”，确定在不变易的一面，所以他依着执拗的笔触和粘液质的手法来吸取自然。我们看塞尚的作品，第一个印象就是结构和感情，他的静物画——果实、陶壶、一块布——不仅是描绘，却像建筑房屋一样雄厚。

1863 年他在巴黎经左拉介绍，与印象派画家马奈、毕沙罗、雷诺阿交往，参加印象派展览。他承认和尊重印象派在外光和色彩上的成就，但觉得印象派的描绘法太表面、飘浮，因此他探索不同于印象派的表现法，注重表现物质的具体性、稳定性和内在结构。他主张不要用线条、明暗来表现物体，而是用色彩对比。他说：  “线是不存在的，明暗也不存在，  只存在色彩之间的对比。物象的体积是从色调准确的相互关系中表现出来的。”1879 年他离开巴黎回到法国南部故乡后，便以此主张进行探索，从形、色、、节奏和空间等要素表现质感的多样，探索事物内在的奥秘。

1977 年 6月我曾到美国费城美术馆参观塞尚作品专室，看到他的晚年力作《大浴女}，第一次深刻感受到他作品的强烈和丰富的空问节奏。1995 年 9月在圣彼得堡的艾米塔吉博物馆目睹塞尚的杰作《大松树》、  《圣维克多山》等，再次体验到塞尚艺术的朴实雄健的表现力。

塞尚生前作品不为人赏识，参加官方沙龙年年落选。但是今天，塞尚早已被举世公认为是西方艺术的重要大师（：9他一生留下近千幅油画和五百幅素描及水彩画。1995 年 9月巴黎大皇宫举行“塞尚回顾大展”，法国文化部长伯勒济指出：  “塞尚的艺术成就获得一致的肯定，已有一个世纪，世界各地美术馆以典藏其作品为荣耀。这个世界性的光荣，事实上有一部分是由塞尚体现出他那孤独完美艺术家的神秘性形象，及他那深深让我们感动的使命感所造成的。塞尚提出一个时代权威的理论，让我们这个时代引用和推崇。”P000

一名戴圆顶帽的男子沿街走过，他穿着宽松的衣服，臂下夹着一张画。他拐过一个街区的转角处，难道他有预感吗？突然他抬起头向后张望。

就在这时，  一群孩子正要对他投掷石块。

说起 此人是谁，  不免令人吃惊，  人在死后能留名者不多；在这些流芳百世的名字中，有轰轰烈烈的伟人和大艺术家们，这位戴圆顶帽的人便是其中之一。他曾自语：  “像我这样的画家，每隔一个世纪才会出现一人。”事实上，他谦虚了，  因为像他这样的画家，两世纪以来也没有再出现一位。

1839 年 1月19日他出生于艾森·普洛文斯(Aix – En –Provence), 1906 年 10月22日在这个故 乡去世，他的名字就是保罗·塞尚(Paul Cezanne)。

今天，对干百万人来说，  “塞尚”一直是天才与绘画的象征，这两个字也让人想起一位亦父亦兄的巨人：他是父，因为20世纪无数画家——野兽派、立体派、立体野兽派能够依此构成一位艺术家风格的生命力，  大部分源自塞尚；他亦是兄，  因为虽然塞尚一生的大部分时间是在19世纪，但是他仍然似乎更属于我们的时代，或者至少可以说，他颇为正确地预示了我们的时代。

然而，这位属于我们时代的先驱，体验过不受激赏与遭受轻视的苦境。黎尔克(R. M. Rilko)所著《闲话塞尚》中所讲的塞尚遭孩子投石块的故事，便是一个例证。如果我们追溯他的毕生事迹时，就可发现这位现代绘画之父（人们常如此称呼他），出生在富贵之家，享有诸多的方便。这位巨匠开始做一个优秀学生时，并不在艺术学校中，而是在大学里。这些琐事意义重大，  他是一位银行家的儿子，父亲的金钱不仅I使他毕生在经济上无忧无虑，  而且还使他接受了良好的古典教育，在研究他的初期作品时，后者尤为重要。

他读过希腊和拉丁时代的作品，甚至文艺颓废时期的作品，很可能还读过卢西亚纳斯与阿波洛尼亚的著作。在两人的著作中，都曾讲到一个男子变成一匹骡子被群贼偷去的故事。、他画了《骡与群贼》这张画，显示出了他对古典文学的深厚知识。但是画画面上灰暗的天，沉郁的海，  扫过林荫的风，那些筋肉粗壮的、穿着红蓝色衣服的盗贼，抽烟斗或雪I茄的那个奇怪人物（不知他抽的是什么，  总之犯了时代的错误），和只能看见臀部的那匹可怜的白骡子，这一切都是塞尚接受文学作品的启示，  而表现出来的一个想像世界。

当然，  人们能够说，年轻的塞尚所崇拜的画家作品中，有这种入暮的景色。这种“明暗”（如艾克斯画廊展示的《旅队》一画），这些人、这些树、这些乱石，都是他一度见过的形象与景色的回忆，但是他所画的造型与现实疡象呈间岳极大的不同。例如这些人的身体全是筋肉，粗短而矮壮，在比例上是不自然的。在图画中、在人生里，都找不到这种人，塞尚实际上从未见过这种人。因此他仿佛是一位创造者，从几乎等于没有的片段的记忆、模糊的冥想中，  创造出了一个世界，可以说是无中生有，实际上这位“有生于无”的造物者也自认为是一个神。

“他们自认为神！”这不正是今天常常可以听见的一句对画家指责的话吗？在这方面，塞尚作品也遭受到同样的指责，当 然如果“指责”两字恰当的话。塞尚是一位开拓者，不仅如此，他虽然早生很久，但仍然是今日画家们的一位兄长。

但是在塞尚的作品中首先出现的，并不只是这种海阔天空的奇想（这是今日绘画中常见的）。

我们的时代是一个悲惨的时代，徘徊于希望和失望、战争与和平 之间。有些画家在他们的作品中反映出时代的烦恼，表现出热情与愤怒、光明与黑暗、欢乐与沮丧，象征着生命与死亡。如塞尚的《骡与群贼》即为一例，塞尚的早期作品中，几乎都有这种悲惨的象征，而且其强烈程度并不亚于当代画家，诸如《黑钟》、  《黑人西比翁》或《静物：骷髅头》。

我们的时代，被“人”克服物质的力量以及物质本身的1力量弄得眼花缭乱。这时代里的画家，把绘画物质（就厚度考虑，彩色是物质）变成了这种力量的象征，而人们知道，拒绝使用这个象征是一件难事。因为，一层层的油彩，像粗大的筋肉，不可避免地唤起力的意识。但是现代画的热中者，站在涂着厚度不等的颜料或其他物质的图习回画可称之为雕刻画）前面时，  切不可以为是发现了艺术中绝对新的东西，  因为只要他检查一下塞尚的作品，他便会发现在某1些作品中，  塞尚已做了先锋，  尤其是《多米尼克伯父的画像》及《曲克的画像》。P021

还有一个事实是，他出生于地中海。在那个阳光明媚的地方，光线是如此强烈，使得颜色因而失色；使物体显得真实的，似乎并不是颜色，而是体积。因此对他而言，现实的试金石必定是体积。当他凭想像作画时f  《骡与群贼》便是例子），他需要体积，  以使他的梦境具有实体感。

但是要将体积表现在画中，仅凭事物的实体感是不够1的。塞尚在早期，  曾使用了几种似乎感到满意的方法。最奇怪的＝种，是利用一个实际的浮雕，产生一个较大浮雕的幻觉，因此产生了他的雕刻画。他还使用形体的外廓，并将外廓弄成圆形，以期产生没有平面的球体感觉。这一点，他与米开朗琪罗、鲁本斯、德拉克劳相近，整体来说，与巴洛克派画家更相近。事实上他所采用的最有效方法（完全是传统的），就是将深的暗影与明亮的光线并列，换言之，即为“明暗”的对比。

这种明暗的对照，我们能在艾克斯艺术馆找到。但是我们也许还觉得，这种对照，属于塞尚童年时代的视觉背景。地中海的许多人，躲避眩目的阳光和极度的燠热，这说明了在大白天为何他们的屋里暗得像黑夜。在这种白昼的夜里，常常有一线阳光的渗入，因为这线阳光是孤立的，它的光度更加强烈，通过暗影的这线光，便是十足的明暗对比，塞尚因此利用明暗来描绘他所熟悉的世界的另一面。但是他知道表现在画上时，它成为最鲜明的一面。事实上，明暗（更简单的说法是黑白）是一位画家所能达成的最鲜明的对比。这是光和它的反面的一种对照。

颜色的对照不可能如此鲜明，  因为光内含所有的颜色。观看分光镜或天上的虹，便能了解这一点。这些颜色中没有黑色，它是属于另一世界——黑暗的世界。黑与白的对比是如此强烈，即使中间隔一片灰色，或者掺以颜色使两者比较接近，还是比任何颜色的对比强烈。）这对比是如此鲜明，不可能不吸引注意。

这是明暗的首要效果，  其次则是它产生的深度和凸现的印象。因为黑与白的差别太大，  人们不可能想像它们在同一平面或水平上，两者在一起时，其一好像后退，好像站在后面，这就有了深度的幻觉，  暗示不同的平面和凸面，但在这／步面，不予以冲淡的话，可能有严重的缺点。

可能发生的缺点是+图画上除了凸面之外一无所见。站得远一点看，好像看见一扇窗户，  由观看者想像窗户后面的物体，观看者不再认为它是一幅画，质量重量不会把握住我们的心神，惊异的感觉因此丧失了。

另一个严重的缺点是，  产生体积幻觉的这种黑白对照，本身就有使人迷惑的地方，观者视而无见。观者的眼睛停留在画上，  变得不能移动到画的其他部分，  不能看见全 幅的画，观者感到沮丧。

在塞尚使用明暗的时期里，就是他画家生涯的最初十年，他对这一点完全了解。他充分理解对照太鲜明的缺点，他力求补救，而他成功了。

他的办法是这样的：为了保持在平的画面上显出实体人物的惊异效果，  他给予人物若干同样的平面与画面平行，好像是浮雕凸起的背景。在《黑人西比翁》里，有黑人似乎依靠着的白幕；在《保罗·艾里克斯向左拉读稿》里，有房屋的墙和百叶窗；在《骡与群贼》里，有与墙同样平坦和垂直的石坪。P051

塞尚曾说自己：“我是一个新运动的创始人。”没有言论流传给后代的乔托，  也大可以说与这相同的话。他使绘画与雕刻成为截然不同的时代，  图画没有突显深度的时代成为陈迹。乔托首创浮雕的印象从而促成了这一派绘画的一次革命。但是在文艺复兴期的画家和他们的后继者中，这个革命l运动未曾进展到超过雕像美的境界；直到塞尚发现了乔托的浮雕，这个革命才再得以向前推进。因此，塞尚和乔托是站在将近六个世纪的一个时代之两端。这说明了为何艺术史家在塞尚的作品面前徘徊不去，因为他们都知道这是最重要的大事，代表艺术史上少有的、而且具有真正决定性的一个转捩点。如果塞尚不生在19世纪，他就不会有这种重要性。如果他未曾遇见印象派画家，也不会如此重要。这许多条件把塞尚变成葛雷柯，  不仅在艺术史上有其地位，而且是创造艺术史的重量级人物。P075

在巴黎的格尔保咖啡室里，  有一群人正在激烈地辩论。其中一人年约三十，带有明显的南方口音，  他便是塞尚。塞尚和其余的人，1874 年在摄影家纳达尔的屋子里，举行有名的集体画展时，被称为印象派画家。

画展举行一年以后，  他与毕沙罗（一位印象派的画家）在欧佛苏奥作画。毕沙罗教他摒弃黑色。对塞尚来说，这是他|的激变，也是力量的来源。

弃绝黑色，  对塞尚来说是激变，因为他最感到需要的是体积感。大家都知道，  黑色能使画产生最鲜明的对比，有了这些对比，  便能产生有力的实体感。他怎么办？被剥夺了黑色，塞尚好像被盗走了所有力量。为何他同意被剥夺？理由很简单：他爱上了颜色。

1884 年，塞尚娶了他在1870 年认识的模特儿奥丹丝·费盖为妻。他们生有一子。但是在他画家生涯的发展中，这个I姻缘远不如他早年与颜色所缔结的良缘更为重要。那么，是什么激起他心中的这种热情？有以下几个原因：

其中第一个事实是，  在19世纪的最后二、三十年里，空气中有某种东西，  而颜色是这种东西的象征，这东西便是乐观主义。这种乐观是由科学（新的神）所激发，人们希望从科学中获得对人类所有问题的解答妒自从有了像歇佛溜医生的著作，科学便开始与颜色发生关系。而在塞尚绘画的发展中，科学和颜色担任了一个共同角色。但是更为确切的事实是，  由科学激发的乐观，在颜色中找到了它的象征，鲜明的颜色、愉快的颜色，驱逐了黑色。现在塞尚（如印 象主义一像浮雕里的那种空间感。

不过浮雕的意义是体积。而塞尚与颜色所结的姻缘，也就是颜色与体积的姻缘。这种姻缘行得通吗？很困难，但并不是不可能。这要看塞尚的勇气、毅力和果敢。这种姻缘的成功机会极微，塞尚为了使这极微的机会趋于完满，曾不计一切达到目的。这又是什么样的机会呢？

印象派技术的一个特点，  曾引起人们极大的惊讶和许多争论，这个特点就是使用紫罗兰色来暗示阴影。不习惯于印象派视觉的眼睛，看光天化日下的影子，即令不是黑色，也是灰色。但是印象派认为这是严重的错误，他们认为，在空旷的地方和日光下，  人们所见到的每样东西都是光，甚至影子也是光，因此这些东西应该是灰色以外的颜色。因为灰色毕竟是冲淡后的黑色，是不愉快夜影的暗示者。

但是为何用紫罗兰色？因为紫罗兰色与蓝色和绿色均为所谓的“冷”色，也就是说，  对眼睛的刺激不如黄、橙、红等“暖”色那般强烈。有镇定，甚至催眠效果的“冷色”，是与黑调和的。虽然它们并非一家人，  因此它们能有效地取代灰色和黑色，是平静的颜色。

今天，  画家有了至少某种程度可取代的黑色和灰色颜料之后，他便能产生突显体积的幻觉。印象派画家了解到这一点，但是他们关心气氛甚至体积，对此一发现未曾试图发挥到极致。反之，塞尚则尽可能地加以发挥，这是他以对颜色的热爱来满足他的雕刻家精神的惟一可能。他对这种可能性的利用，不乏可举的例子，尤其在他的水彩画中。

《普洛文斯的家》是废墟吗？那窗户与哥特式拱门走廊的蓝色是天的蓝色吗？不，  它只是一个影子，  暗示墙上开口的空洞。如果你认为《桥下浴者》正在跃入秋天的河水中，那么你不要欺骗自己了：树叶的黄色并非是枯叶的黄色，  它只是一种暖色，  旨在产生树荫最鲜明的部分。在《静物：苹舆》  图甄里，绕着果子和陶器的蓝圈是烟吗？当 然不是。蓝是一种冷色，它的功用在衬托暖色，而暖色 表示凸面的高点。但是这一凸现毋宁是微弱的，  因为水彩的凸现效果有限。这可以满足塞尚心中雕刻家的精神吗？无疑水彩是能够满足的，心中的意向是可用水彩 表现出来；  但是在图画中，  必须显示意向时，还需要其他的技法来配合。P090

塞尚用四种方法来增加实体的效果：第一是采用某些古典技术；第二是实体人物的配置；第三是将人物化为几何图形；而第四则与配景有关。

无疑，有人曾相信，塞尚像野兽派一样，仅用颜色的手段来产生凸现。因为首先他总是使用颜色而不用其他方法，I 其次，因为颜色所产生的某些异常效果使人讶异。P098

塞尚的话

自然不只是表现，而是有它的深度。

自然的一切，  皆可由圆形、圆锥形、圆筒形表现出来。

素描与色彩绝不可分开。色彩的描绘从素描而来，  色彩的调和也是来自素描。色彩丰富，画面自然充实。

画家在美术馆中是用思考去研习。在自然之前，  则是用视觉去学习。

画家的线条，是表现形态的基本要素。

构成的真谛，在于把握自然的基本要素，  自然的广大、深奥、安定感与永恒性。P221”

吴砺

2019.6.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