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步在黄浦江45公里滨江步行道上(三)
(三)
在现实中的黄浦江滨江步行道上行走后,我习惯性再到杂志文献上的黄浦江边阅读的步行道上,接着行走一小段时间。
2003年《解放日报》记者诸巍写的“游吟黄浦江——世界城市与母亲河”,是一篇不错的文章,这里我摘录其大部分内容:
“有如形影相随,恰似唇齿相依,几乎每一座世界级城市,都有一条如雷贯耳的河。
泰晤士河与伦敦、塞纳河与巴黎、哈德逊河与纽约。
上海,也有这样一条百年母亲河,蜿蜒流淌的黄浦江穿城而过。”
“春日春融融,羊年喜洋洋。坐城览水,我们与专家学者一起,品味黄浦江,聚焦母亲河。
高悬一个千古谜
记者:与泰晤士河、塞纳河相比,浩大雄浑的黄浦江宽多了。可听说黄浦江原本比苏州河还窄,而如今最令我们引以为傲的外滩最宽段,还是明代祖先挖出来的,有这么回事?
马学强(上海社科院研究员):谁能想到呢,‘挖’出了一个大上海。当年挖河为治水,史书上记着这么条民谣,‘尚书治河,功多怨多;千百年后,功在怨磨。’挖河征用十万人,前后历时三年多,老百姓难免有怨声。七百年过去了,当年挖出黄浦江,今日成就大上海,怨之不存,功在千秋!其实,原本的‘黄浦’很小,水宽‘仅一矢之力’,只够格‘浦’。上海的主流是时称吴淞江的苏州河,号称‘可敌千浦’。两条河各行其道,各自出海,井水不犯河水的。明朝初年,为治江南水患,户部尚书夏原吉开挖两江之间的河沟范家浜,从此,‘小’黄浦流过‘大’苏州河,快畅出海。黄浦由小变大了,明弘治《上海志》记载,被挖通的黄浦,‘阔三十余丈’,大概一百米。
记者:奇怪的是,今日黄浦江,宽达600 到800米,比‘阔三十余丈’还要宽出好几倍,这也是人工疏浚的吗,难道几百年前的古人已料到,黄浦江今天要开万吨轮?
马学强:的确是个谜。过去学术界一般认为,‘江浦合流’和随后的20多次疏浚,造就了今天黄浦江,但为什么挖得这么宽,没人解释。以明清木船的体量,行船根本无需如此宽大的水面。再说,先人总不会故意挖掘天堑,使黄浦江宽得直到今天,架桥仍然大不易。也曾经有人提出,黄浦江之宽是河流自然冲刷的结果,可上海地势低平,流速迟缓,河道不淤就不错了,哪还有力冲阔河床。可惜的是,从明朝弘治《上海志》到清朝嘉庆《上海县志》,三百年间再无黄浦江‘变宽’的记载。史料缺失,谜悬千古啦。
伍江(同济大学教授):这个谜有待历史学家继续求证。而事实上,正因为黄浦江宽,工业时代的巨轮得以直抵上海城下;正因为黄浦江宽,浦东才像处女地般为上海留下一块后发展的大空间;正因为黄浦江宽,浦江两岸才有了世界级城市人无我有的独特之壮美,才成就了这一份的难能可贵。
城市因水而灵动
记者:本质而言,河流对一座城市意味着什么?
郑时龄(中国科学院院士):综观全球的世界级城市,绝大多数傍水而起,因为它们脱胎于古代农业城市、近代工业城市,饮用、灌溉、运输、生产,都离不开源源不断的水。极少数没有大河流的世界级城市,往往是首都,为了政治、军事需要,才背离自然“发育”规律,远水枯立。
伍江:进入现代社会,城市对于河流如灌溉、运输的功用要求日益减弱,而对水的精神诉求、文化向往则越来越强烈。近水、亲水、悦水,人性使然。近年上海人对滨江临河的亲水住宅向往,就是明证。在钢筋水泥的现代都市中,河流是一种非常特殊的介质,大面积的水平坦,相映千峰竞争的林立高楼,那是多么难能的‘动’中见‘静’啊。同时,对于喧嚣躁动的都市,河流也是静,它日复一日不变地淌过,给人以恒定,给人以宁馨;而相对于凝固坚硬的都市建筑,河流又是一种动,河水不息地流,不断地去,逝者如斯夫,最是易于唤起人们的记忆,积淀城市的厚度。建筑凝固,河流灵动;建筑高耸,河流平坦;建筑密布,河流疏朗。动中有静,静中见动,河流平衡着城市的动静,化解着城市的单调。
赵鑫珊(著名哲学家):河流对于城市,其天赋异禀,妙不可言。河面同镜,无论明暗阴晴、朝霞暮色,光线在河上曲折反射,五光十色、变化多端是地面上其它任何物质都无法比拟的。何况,河面还能生成倒影,平空添出一道景。曲美的岸线,又是河之一妙,水到曲处,陡然弯过,留下一片悬念,留出一片思绪空间。
郑时龄:水是开放的,不是封闭的,水是明朗的,不是阴晦的,它崇尚流变,它无界弗远。大师贝多芬最爱在莱茵河畔漫步中拾取灵感和创意。无独有偶,柴可夫斯基听得涅瓦河畔初春的解冻,谱就《第一钢琴协奏曲》。爱因斯坦在柏林时,总觉得住哈裴尔河畔感觉最敏锐。一代巨匠沈从文同样情有独钟,‘我认识美,学会思考,河水对我有极大的关系。’迎面清波泪沾襟。
独步天下‘轮廓线’
记者:如何理解黄浦江从‘边缘线’成为了‘中心线’?
伍江:我们经常说城市‘天际轮廓线’,错落有致、高低起伏,煞是好看。
但如果没有足够宽阔的视野,往往是‘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
在拥挤的特大型城市中,再没有河流这样大面积的平坦,那里有眼的放达,那里有美的聚焦。黄浦江畔,过去只有浦西外滩‘万国建筑博览会’一条天际线,90年代浦东的崛起,再添小陆家嘴现代楼宇天际线,今昔相映,左右交辉,黄浦江不再是城乡结合部,她从‘城市边缘线’一跃成为连接腾飞两翼的‘城市中心线’。
赵鑫珊:从‘边缘’到‘中心’,两条天际线出现,黄浦江的美,不晓得丰富了多少!过去看浦东,闯入视线的,只是模糊的锈迹,清晰的破败。如今,从浦东看浦西,从浦西看浦东,从两岸看河上,从河上看两岸,美不胜收。两岸齐美,泰晤士河、塞纳河,莫不是如此。如果像纽约哈德逊河,东岸曼哈顿繁华极至,西岸却冷冷清清,未免美中有憾。
郑时龄:黄浦江的两岸齐美,非同寻常,东岸新锐建筑拔地而起,西岸百年经典凝重而立,形成最强烈的反差美。黄浦江就像一条明暗交接线,一条连接着这座城市的新与旧、过去与未来、传统与现代的明暗交接线。找遍全球所有世界级城市,看不到一处像黄浦江两岸这般,如此大面积反差的美景,独步天下。
桃花依旧笑春风
记者:独一无二的黄浦江,怎样的开发与建设,才能成为上海打造世界城市的最有力支持?
伍江:坚持精品的同时拒绝雷同。黄浦江就是黄浦江,可以比塞纳河更美,比泰晤士河更美,因为它有唯一性。唯一性在哪里?就在特殊的记忆中。黄浦江开发,要追求现代时尚,也要充分尊重历史,就是把历史融入明天的发展中。一座为了忘却的纪念而保留的旧厂房,一条散发着远年气息的老弄堂,都是黄浦江的独特标记。如果要说当年陆家嘴开发有什么缺憾的话,就是在推土机下只抢救出一栋老宅,如今在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中形单影只好可怜。唐诗中不就有这样的比喻,‘人面不知何处去,桃花依旧笑春风’,物是人非也是美,它诉说的是,这里曾经发生的一切。
刘滨谊(同济大学教授):保护其实并不难,历史本身就值钱,只要稍稍‘擦一擦’,价值顿时就会亮出来。当旧船坞改建成亲水广场,当破仓库被辟为博物馆,当难看的厂房一变而成风味独特的办公楼,你一定不会觉得匪夷所思。这样的‘擦一擦’,正是发达国家的经典做法。伦敦码头区的改造,建筑依旧,吊车依旧,改造的只是内部结构,增添现代设施,十九世纪的仓库货栈被改建成新世纪特色公寓,已成为今天入住人地位和品质的象征,过去荒芜破败的码头区一举成为伦敦趋之若鹜的香格里拉。历史与现实,回归与向往,就是这样地美满实现。
赵鑫珊:我时常望江生叹,现在的柴油船,很是败兴煞风景。今天要什么,一句大白话,洋要洋到顶,土就土掉牙,希望出现中国古代的白色帆船。今岸与古船,新锐与悠远,绝配。我生叹的时候梦想,艄公的号子,船上的白帆。
人水相亲最是美
记者:开发母亲河,如今最盼是什么?
刘滨宜:哲学家休谟说,‘结伴是人类最强烈的愿望’。走出家的‘居’,在公共、开放、优美的环境里交流和倾诉,这种‘聚’的过程,正是现代都市文化生成的过程。没有倾诉没有‘聚’,再现代的城市也不过是水泥森林、电影布景。‘人与水自由亲近,人与人自由亲近’,是黄浦江开发应遵循的理念。
罗小未(同济大学教授):过去,我们有的地方建筑很密很大,气势恢宏,但生活休闲却滞后了,感觉是一堆冰冷的钢铁石头,很难让人有归属感。黄浦江两岸要有新房子,也要保留老房子,要有花坛,也要有亲水台阶,要有恢宏中心广场,也要有闲坐品茶一角。一切以人为本。
赵鑫珊:我去过巴黎塞纳河,那岸的两边,到处是图书的摊位,写生的画家,锻炼的男女,休憩的老人。那河的上面,一座又一座风韵各异的桥,它们与水的距离非常近,穿行其间,行走其上,无时无刻不感受着的是人文亲切。我们的母亲河,也许还缺的,是这一种的亲切。
伍江:在亲水天性不断复苏的今天,从边缘线到中心线,黄浦江与我们前所未有地靠近。曾经,我们崇尚雄伟高大的巨桥,那是人类征服自然力量的象征。与时俱进,今天的城市则需要平和地向水走近。在世博会的建设方案中,浦江上就有一座人行花桥,表现的就是‘人水相亲’,这样的亲水近水浦江桥,多多益善。
马学强:2010 年上海世博会的口号是,‘城市,让生活更美好’。 为了每天的美好,我们开发今天的浦江。一年过去,规划中的四大重点区域,已经全面铺开。北外滩启动国际客运中心、滨江绿地、‘上海之星’文化旅游街等六大项目,与老外滩、陆家嘴鼎立成‘黄金三角’;上海船厂开始搬离原址,那里将建成商办、住宅、休闲‘三合一’的滨水特色区;杨浦大桥滨江带的居民、工厂动迁,正在有条不紊的进行,为建设亲水性、低密度、生态型的居住区隆重奠基;黄浦区外滩源工程正紧锣密鼓,十六铺上海财富广场已桩机轰鸣,最前卫的华厦之侧,一座‘港口历史’主题公园,将成为都市又一道明日风景线……无一例外,所有建设都将目光专注———‘城市,让生活更美好’。
世界从黄浦江认识上海,上海从黄浦江走向世界。
黄浦江汇聚着、流淌着这座城市的灵气、精华、风韵。今天的再一次开发,是再一次的提炼,再一次的点燃,再一次的飞升。
羊年浦江,更靓。
羊年上海,更炫。”
(四)
李开周的“时间是个装修工”一文颇有独特目光:
“王家卫用镜头讲述旧上海,丝质的旗袍,飞沫的红酒,明暗的光影,落寞的男女,还有永远旋转着的老式唱机,仿佛人世问一切高雅的浓缩品都在上海开会了。倘若真回到旧上海,就会发现到处是违章建筑,黄浦江上来来往往的垃圾船排放着人粪尿,江面浊黄,江岸上苍蝇纷飞。艺术家用工笔讲述从前的苏州城,小桥流水,仕女团扇,让见惯塞北风沙的人纷纷脚板儿发痒,总想去旅游一回。事实上,小街和深巷里红漆马桶骚气冲天。
时间,跟王家卫的镜头,或者艺术家的画布是一丘之貉,它爱撒谎,它遮住历史的污点,只给你留下一堆如诗如画的神话。于是,人就被时间牵了鼻子,在喧嚣的现代,想象着古代一尘不染的庭院,然后,一再地梦回唐朝,或者梦回宋朝。
我们看不到历史的真相,这都怪时间。孔子说:逝者如斯夫。时间就像滔滔而去的流水,滔滔而去的流水总是冲刷掉不宜人梦的细节。15世纪的欧洲人画14世纪的威尼斯,画布上还留着真实:杂乱的社区,乱窜的猪崽子,绞刑架上一直没人取走而风干的尸体。到16世纪,再画14世纪的威尼斯,已经没了猪崽子,也没了尸体,才一百年时间的冲刷,曾经的猪圈就被装修成了皇宫。对欧洲人来说,时间是个不用付工钱的装修工,它很快就能把肮脏的历史弄得焕然一新。
对我们来说也一样,再经过一百年的冲刷,我们现在喧嚣的庭院也会寂静下来,我们的现实变成后人的神话。事实上,与其说是时间装修了历史,倒不如说是我们希望历史被时间装修,这使我们终归能有个做梦的地方,即便那地方藏在过去。”
吴砺
2019.8.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