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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静谧与光明:路易·康的建筑精神》(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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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12-9 11:47:5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静谧与光明:路易·康的建筑精神》(四)


在现代建筑中,理性主义从两方面表现:一是从机能主义;二是从抽象的直线形。如果忠于它想要的目的,所有的建筑都是机能性的。可是在十九世纪末和二十世纪初,机能主义代表一种特殊意义:一座建筑,除了满足它直接的实用目的,没有其他目的。这个定义否认了装饰的传统,拒绝参考以前的历史式样。当然,一栋装饰性的房子和非装饰性房子,同样都可以忠于实用的目的,但是去除历史式样是现代建筑师的课题之一,而机能主义则用来赋予该论点道德上的合法性。

机能主义的提倡,从计划书来着手现代房子的设计。以前的建筑则从原型( Prototypes)来设计,也就是从过去挑出可用的,带有某种象征意义的基本房子类型,再套进一些特定的条件。从计划书着手的设计方法,建筑师不从原型开始,而先列出一份表格,上面写明活动和空间需求,以及彼此之间的关联,这份表格带出了空间和关联的图表,然后再导出房子的形状。机能主义者主张房子的设计只能受计划书、基地状况和建材的性质所影响,这种方法确保那些不可捉摸的(比如说人类精神)、无法用需求表格来表达的条件,不被考虑进去。根据这个理论,倘若方法正确,一栋具有类似机械美感的房子便能产生。他们也认为,只要建筑忠于计划书所出的人类需求,就可以改善人类社会。

当然,建筑师不可能严格地忠于机能主义,也许那根本不可能做到。同样的,抽象的直线形美学对现代建筑也有影响,这种美学在二十世纪二十年代格外响亮,直到今日亦然。一如机能主义,这种美学使现代建筑脱离过去的式样,也象征着现代工业材料和施工技术的规则性和重复性,虽然这样的材料和技术并不一定盖出直线形的房子。现代建筑脱离过去式样不仅是其他目标的副产品,它自己本身也变成了目的。现代建筑师认为,理性主义的工具基于数学和自然不灭定律,让科学性、普遍性的建筑超越历史式样。

在建筑和其他领域的发展过程中,理性主义也曾遭到一些反对声浪,但就整体而言,理性主义的发展相当稳固。理性世界观可以描述成一种由整齐划一的时空构成的规律宇宙观,在这个宇宙里所有的活动由 数学定律所主宰,一切都是可知的,而且终究会被探知。从文艺复兴时期到十九世纪中叶,西方人对这种澄澈的观点确信不疑,如同埃及人和希腊人在他们的时代对某些观点确信不疑一样。但到了十九世纪末期,正当所有科学似乎都能通过严格的考验时,理性世界观的内在基础却开始崩溃。对地球在太空中的绝对运动所做的实验,显示令人不安的结论,而爱因斯坦特殊又普遍的相对论推翻了划一的时空观念,不久,量子物理动摇了因果律;更糟的是数学,这种被认为是介于人类意识和世界之间的绝对而稳定之杠杆支点的科学,也开始动摇。首先,非欧几里德几何学提醒,数学或许不具绝对的有效性。接着是一九三一年,哥德尔(Godel)的书出版,证明了所有数学系统之非完整性和非一致性的必要。

科学能否适当地解释人类经验,在许多方面都受到质疑。与此同时,当现代建筑运动指望物理学能成为客观的建筑科学的模式时,物理学本身已经开始从客观上退却了。在二十世纪初期,赖特已经看出建筑必须超越理性主义,可是在二十世纪二十年代,一批居领导地位的欧洲现代建筑师,仍在追求理性主义的严谨。第二次世界大战后,这批欧洲建筑师掌控了建筑界。直到二十世纪五十年代,他们的严谨风格不再能撑下去,而玻璃盒子——一度是水晶城市的预兆,正在将毫无特色、疏离而死气沉沉的阴影散播到世界各大城市。

理性是了解现有事物的训练。然而如果我们想看到更广阔的世界,一个包含还没有的和已经有的世界,一如具有创造力的艺术家、科学家和建筑师,那么我们需要一种更有力的训练,一种诗人所用的方法,即古代中国哲学家老子所说的道( Tao),存在主义哲学家海德格尔(Martin Heidegger)所说的存在(Being),而路易。康称之为道( Order)p073

二卜世纪二十年代路易·康在宾州大学接受布杂艺术传统教育。布杂是十九世纪初期发源于法国的教育制度,深植于希腊和古罗马的古典法则。布杂的核心为一假说,我们的文化所以能够稳固,是因为拥有古典基础。这种对古典的看法,直到二十世纪依然存在,与现代建筑并行。然而,到了二十世纪四十年代,这种看法再也也无法维持,终于遭到弃绝。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康开始涉人现代建筑领域,可是他从没有真正安于现代建筑之中。从他所受的教育,他知道除了理性主义之外,还有一种更深入的秩序待追寻,回到像布杂那样的古老式样里,不可能再找到这种秩序。若要找到的话,只能更深入理性主义并且超越理性主义。

康在追寻秩序的过程中挣扎多年。起初他以为自己是在为他的建筑寻求比较固定的组织原则。到最后他终于体认他是在追寻一种普遍的原则,一种可以运用到所有实存上的原则。从那时起,他开始谈道。

道成为康探讨人在世界的地位、人的意识本质、意识与自然的关系等这些问题时所采取的途径。理性主义把意识与自然区分,以数学作为两者之间的联系,而道却将湘依存。康并没有说道是什么,只是以隐喻的方式提及。道是隐藏在万事万物背后的原则,以一种存在意志表现,它是一种事物在超越时间之外的起源所具有的特质,康称之为第零册( Volume Zero)。我们也可以说,道不只是事物的内在原则和特质,也是一种活跃的创造力:它是事物变成实存的途径。了解道有其必要,这样我们才不会限制或减低它的意义,因为道不只是属于已经存在的事物,它也属于尚未存在的事物。在人的意识里,它是一种创造的力量,扮演着活跃的角色,让人经由艺术创造那些自然界未造之物。道终究是不可尽述的,到最后,康只简单地说:  “道存在。”

万事万物皆有道:风h 物质和我们人类。康以两种方式触及道,第一种方式是直接询问。从他与砖的对话可以看出,他一开始就问:  “砖块,你喜欢什么?”他说你可以和任何材料进行同样的交谈,也可以和自然交谈。康设计房子时,也用类似的方式开始提出询问:  “这栋房子自己希望成为什么?”康接触道的第二种方式是审视自己的内在。道主宰万事万物的创造过程,而万事万物都记录了自己的创造过程,人类的创造过程记录在我们的直觉中,因此,直觉是我们最真实的感觉。康向直觉探询自己的起源( Origins),揭开了从喜悦到静谧和光明的根源(Thegenesis”)。他领悟到根源或创造不仅过去曾经发生过,现在时时刻刻都在发生,因此,创造是我们可以直接接近的,我们可以参与的。

康所说的道无法直接描述,只能借由诗的隐喻来描述。谈到道,康称尚未存在的事物为静谧,已经存在的为光明。静谧是不可度量的、具存在之欲;光明是可度量的,实存物的施予者。在静谧与光明之间有一道门槛,跨越门槛即从一边移动到另一边,这道康称为阴影之宝库的门槛,其所使用的语言是艺术;艺术是使创造从静谧移向光明的方法。因此,假若我们问:在建筑师或艺术家尚未成形落实之前,建筑物或艺术品到底在哪里?答案即在静谧的国度里。建筑师的任务是先将它从静谧带到光明,也就是将它带到领悟,然后再从光明带进物质,也就是从领悟带进实际的建筑物。

康了解静谧与光明的二元性只是表面的,他说他将它们视为兄弟,心里却了解它们实际上连一体也不是。在二元性之上是一体,而一体之上还有一些什么,康称为道。

康用光明这个字眼表示纯粹的存在,亦即尚未具有物质特性的存在。他观察到物质开始于光线停顿处,画一张建筑图,他看到纸上画一条线的地方就是没有光的地方。当房子建造完成,那条线成了一道墙,也是光线停顿的地方。他说:“所有的物质世界是光的自我消耗。”

光对建筑极其重要,光使建筑显现。伟大的现代建筑师柯布西耶写过:  “建筑是量体在阳光下精巧、正确与壮丽的游戏。”倘若我们以不同光线的地点来比较古典建筑,比方说,带有强烈阳光的希腊建筑和光线朦胧的英国建筑,我们就可以了解创造建筑物,光是多么重要。

伟大的历史性建筑物用砖石砌造,需要厚重的墙,墙上的开口从侧边反射光线,在光进入房间时予以雕塑。现代房子则擅长采用薄的材料,对光线不能作调整。康在设计中努力寻找新方法,如何运用现代建筑的材料,在光引入室之前加以雕塑。

康对道的观念在许多方面都和老子对道的观念十分神似。老子写道: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无名,天地之始,有名,万物之母。故无常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微。

康所称的静谧,即老子所称的无名。康所称的光明,即老子所称的有名。另外,老子也谈到有和无,他写道:

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

康说光凝聚而成物质世界,老子称物质世界为万物,而万物来自于有名或有。

康觉得道凌驾于静谧和光明的二元性外表之上,老子写道: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  三生万物。

在参照康和老子两人的诗之相似性时,我也应指出两人之间的区别,这种区别也代表传统东方和西方存在方式的区别。我们可以用赖特与东方思想的接触来作为例证,尽管康与赖特的哲学和建筑有些不同,可是,他们有一种共同的精神和创造驱策力。赖特发展所谓的有机建筑,以反映民主政治、美国景观的开放性和现代材料的运用。赖特看到他的有机哲学和东方思想之间有类似的地方,他写道:

潜伏在有机建筑里的佛学信仰原则,比不上老子的信仰。只有当我自己找到并建立信仰时,我才开始意识到这些…,长久以来,我以为是我发现它的,没想到这种以房子的室内空间作为建筑之真实的概念,来自古老的东方….。我感到相当得意。这时,我收到大使从日本寄到美国的一本小书,冈仓觉三的《说茶》(Okakura KakuzoThe Book of Tea),其中有段话:  “房间之所以成为房间,在于屋顶和墙围闭的空间中,而非屋顶和墙本身。”

这下可好,  我非但不是蛋糕,连面团都不是。我合上书本,头脑里一片空白地走出去,试着重新整理自我的内在。我像泄了气一样,以为自己是原创者,结果却不是。我花了好几天才再度振作。但我振作是因为我想到:毕竟,谁建造它?谁把这个观念放进房子里?老子或任何人都不曾有意识建造它。当我想到这点,我自然会这么想:所以,这一切都没什么,我们依然可以昂头前进。从那时起,我一直昂头前进。

我们在赖特身上看到强烈的个人自我、对个人成就的强调,以及把建筑物的值视为文化的象征,一件艺术品。我们在路易,康身上也发现这点。或许赖特和老子的终极意图相同,但他们强调的重点不同:老子的目标是对道的领悟,这是最根本的,其他世俗成就都是次要的。赖特和康则不能满足于探索有机空间或道。他们驱策自己运用他们的发现,与之搏斗,然后带上个人标记,表现在这个世界中。艺术家有动力创造,却从不完全满足他所创造的。康说,即使像巴赫这样公认的伟大作曲家,临终时一定还认为自己什么也没做过。你最伟大的作品永远是下一部作品,你必须不断地创造,即使是死亡,也无法给你的奋斗一个满意的结论。p080

静谧与光明的隐喻,令康领悟一栋房子如何变成实存;而他对人类机构的了解告诉他,一栋房子的任务是什么。

今天,我们对机构的看法倾向于负面。我们总是想到庞大的、官僚的、没反应的组织,关心自己的成长甚于服务人的需要。然而,康看出这些机构背后的欲望,比方说:学习的欲望;在群体中,透过人的聚集才能表现在社群中的欲望。康觉得我们今天的机构,一直不太能满足人的这些欲望,而建筑可以满足这些欲望。对康而言,建筑是有关于人类机构的艺术,房子不仅有抽象的形而已,它们总是要服务一个机构:房子是为了居住、学校是为了学习、实验室是为了科学。唯有服务一个有生命的机构,一栋房子才有意义。

机构产生自人类的定义性特质,那就是自我表现的欲望。就是这种欲望使我们成为人类。康说:  “欲望——尚未说出的与尚未造出的特质——是生活的理由。欲望是表现本能的核心,永远不应该受到阻碍。”

对康而言,欲望是表达的途径。人类有三种伟大的欲望:学习的欲望、聚集的欲望和保持健康的欲望。在共同愿望的驱使下,人类寻求这些欲望的满足,他们组成了最初的机构:学校、街道和村庄绿地,我们今天所有的机构都可以回溯至这个起点。值得再一次提醒的是:康所谓的起点并非历史上的起点,而是超越时间之外的永恒起点。

一栋房子要能够而且应该容纳它的机构精神,即使它的直接使用者已经忘了这一点。教师可以变成官僚,立法者可以贪污,僧侣可能变成刚愎自用的人;但是学校的厅堂可以永远在那里让人们交换想法,议事厅能够在那里让人们聚会,教堂的穹隆可以存在以让人们和神沟通。这不是房子里可度量的部分,不是业主计划书中的机能和空间需求表所列出来的。而是建筑师领悟到学校、议事厅和教堂的本来意图,将之表达在房子里,保有这个机构在我们存在之前就具有的为人服务的目的。










吴砺

2019.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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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砺,桐城人,生于1963年,1979年就读中国科技大学物理系。大学毕业后在中国科学院从事科研工作,1997年曾在美国加州理工学院任访问学者,其后在硅谷工作。回国后一直在公司从事研发工作,已申请了五百多项国内外专利,并于2004年由海峡文艺出版社出版过第一本散文集《西海岸之》。2011年由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散文集《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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