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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不列颠博物学家:一部社会史》(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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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12-12 10:43:59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不列颠博物学家:一部社会史》(二)



如此,在18世纪中期,如同20世纪20年代一样,英国博物学在最基本的人手方面经历了(幸好)少有的几次青黄不接。新人的数量不足以将传统延续下去。已消逝的英雄时代的巨人们过于沉浸在自身的活动中,而忽略了对后继者的培养。而当他们故去之后,间接的榜样力量又太弱——在环境较好的时期,或许可以履行职责,但在如今这种情况下,无法独立弥补这一缺陷。而在他们留下的位置上,蒸蒸日上的新人们本应顺理成章地成为年轻人的依靠,为年轻人带去启发和激励,但在太多情况下,他们都纵容自己被“强烈的时代传染病”感染,将精力放在了钻营取巧争权夺利之上,或是像约翰。马丁那样,从视野中消失,沉陷于花里胡哨的小报新闻,以污言秽语的讽刺文章度日。马丁的例子尽管极端,但是在这一时期,其难堪的职业堕落也十分典型:前程远大的新星走向旷日持久的、无可解释的贫瘠。意味深长的是,和同时期的其他重要导师一样,他也未能教出一位能为这门学科增光添彩的学生——除了他儿子以外。P019

在后继无人的情况下,多数新学问( New Learning)都被遗忘了。蕴含在约翰·雷及同代人作品中的分类层面的伟大进步,以及最终得势的基于天然结构近似性的系统之根基,均陷入弃用状态,使得林奈劣质的“人工”系统能在日后轻松地拨云见日,大大阻碍了生物分类学的发展。如出一辙的是,罗伯特,胡克(Robert Hooke,1668 年已经创想出一种基于侵蚀周期的地球理论的轮廓)非凡的先进思维也完全湮没在了视野之外,当詹姆斯。赫顿( James Hutton)在1785 年开始以远为精巧的细节构建大体相同的理论时,胡克的思想已经无从寻觅,于是,赫顿以自己的理论为现代地理科学奠定了根基。而且,似乎也没有人认为应该跟进胡克的另一项、甚至更开先河的主张:圣经中大洪水的故事一人们在历史中寻找化石存在的原因时锁定的传统解释——过于简略和虚幻,不足以造就所有已知的含化石岩石。如果其同代人留意到了这一主张,日后为达尔文及其先行者们带来巨大麻烦的对宗教信念的全盘冻结,应该就不会发生了。18世纪学理探寻衰落的首要恶果就是,神学理论没有针对启蒙运动中新的科学发现做出必要的调整。相反,虽然古老的诠释已经过时,但却未被淘汰掉;而学术标准的滑坡,及由此引发的当代批评的匮乏,也令教会再次陷入了教条休眠之中。最终,当它于18世纪90 年代苏醒时,不得不在酣梦中被惊醒;而如同受惊者的一贯做法,她完全表现出一种防备的态度,号召善男信女们站出来,封闭起自身的阵营。,最终的结果则愈加悲惨:一方面对科学表现出不留情面的过于苛刻的敌意,一方面力不从心地捍卫经书上的字面意思。P021

关于博物学对(尤其是)牧师的特殊吸引力,大概没有人比约翰,克劳迪厄斯,劳登(J.C. Loudon)说得更清楚了,下面这段话在多年后发表在了《博物学杂志》(Magazine of Natural History)上。

博物学研究有多适合住在乡间的神职人员,这一点完全无需赘述……它甚至胜过经典研究,胜过绘画,或任何其他的纯艺术形式;或业余车床加工,或任何其他的机械应用;喜好博物学对于牧师本人和他人都有巨大好处。从社会角度看,它甚至胜过对园艺的喜好。喜欢运动的人在追求自身愉悦时往往会对教区居民造成严重滋扰;  园艺爱好者则是在自己的园子里从事很轻柔的活动;而任何类型的经典或室内研究者都会将自己隔绝在小房间或实验室中;褸物学家们则是身在室外,在田野中,研究和搜寻鸟类、昆虫或植物性和栖息地,这不仅有助于他自身的健康,也提供了大量与教区居民交流的机会。借此可培养出令彼此互惠的熟悉感,最终,牧不光会成为精神导师,也会成为一位建言者和朋友。P023

独行的骑士们穿梭在不列颠的东西南北,单独的学者们在各自的私人图书馆和书房中记下他们的观察,装着标本和书籍的包裹辗转各地,从一位藏家来到另一位藏家手中。在现代人看来,这段时期博物学的组织形式一定恍如隔世。由于几乎没有任何协会或期刊为这门学科至少赋予一种实质性的框架,其信徒们会认为这一行没有留下任何严肃工作,而且完全没有人对他们正揭示出的数据感兴趣,这样的想法也是情有可原的。但如此一来,究竟有多少财宝湮灭在了这些岁月之中——未出版的笔记和记录,潜力巨大的博物学家,由于无人鼓励,而未能在这条路上坚持下去,因而未能留下名姓——是我们无力去想象的。P026

相比下来,大部分有钱的收藏者对于科学都没什么想法。在上一个世纪( 19世纪)进入尾声之际,存放自然界(以及人工的)“珍奇异品”的柜子已成为想展现修养的奢华阶层的必备家具。当新学问及与之相伴的新的积极的探寻精神逐渐式微,并最终消失之时,科学的推动力量:—一即便在最佳时期,也并不十分强大——往往会退化为无脑的囤积欲望,而富有教益的展览的动力则会堕落为自我膨胀。因此,当我们读到此时橱柜博物学家影响力的崛起时,必须非常小心,不要以为这就体现了博物学兴趣的任何有意义的传播。富裕藏家们发挥的主要作用在于为这门学科提供了金钱。并构建出了对原始材料的广泛遴选,从而为日后的分类学研究打下了基础。而真正意义上的博物学,基本只是搭了个便车。P033

在这方面,没人比佩蒂弗更孜孜不倦了。他在其中一张大纸上写着,“不论你在哪里上岸,或深入哪里的田野或林地,都要随身携带收集指南(采集到样本或标本后,你必须在当天移入此书中,最多不能超过两到三天。)‘ 1696 年 8月,他以其一贯不容分说的口吻,为一位随船前往海外的外科医生列出了如下内容:

出国要随身携带如下用品:

收集指南等

一两刀牛皮纸

篮筐

两三块布,或麻袋,用来包贝壳

若干广口瓶或杯子

装昆虫的盒子

针垫、针

用来保存肉虫等的白兰地或酒精P042

此后十年,当大部分世界都皈依了林奈后,法国人依然死守着布封。他们的万神庙只容得下一位博物学大师。而且,他们对于瑞典人、荷兰人或英国人的实证精神没有领会的天分。面对博物学时,他们更在乎的是陶醉其中,而非实用性:布封写起文章来就像一位剧作家;而林奈,从其方法的效率来看,更像一架冷冰冰的、不带个人色彩的机器。

简言之,林奈的体系并未畅行无阻地横扫一切:他在有些国家渗透得更快一些,特别是在碰巧出现意识形态真空的国家。如前文所述,和法国人一样,英国人也会尽可能长久地依附于自己的本土英雄——即约翰·雷。一直到 1766 年,卢梭( Jean-Jacques Rousseau)在英国广为人知的寄居期间,采集植物时随身携带的指南手册还是约翰,雷的《英国植物纲要》。P045

最后这家机构为达尔文阐述林奈性别体系的那首精妙诗歌提供了赞助,从而在历史上斩获了一只小小的神龛。在那首诗中,雄蕊被称为“丈夫”,雌蕊被称为“妻子”,并构成了这样的巧妙诗句——“丈夫们和妻子们住在同一间屋子里,但睡在不同的床上”(雌雄同株植物的定义)。P052

这一点很难解释。一个可能的原因是,它的写作风格过于古典,因而很难一下子吸引到习惯了浪漫主义的大众胃口。直到 19世纪20 年代末,一个正儿八经的、主要由中产阶级构成的新的读者群体才终于浮出水面,辨认出了令此书赢得长久声誉的卓越品质:怀特天生的同理心,以及他将深刻的情感投注在那些细致而清晰的内容之中的能力。他大概是英国博物学史上第一位展现出这一具有现代色彩之天赋的作家,单单因此,《塞尔彭博物志》就具有特殊的历史意义。而在一个多数人止步于单纯收藏的时代,怀特对于耐心观察的偏好也遥遥领先于时代。但即便拥有所有这些,如果缺少了一种成分,也没有一本书能斩获无可抗拒的经典地位:其中秘藏着我们必需的一定量的集体神话。洛厄尔( Lowell)几乎说出了真相,他称《塞尔彭博物志》为“亚当在天国的旅程”。因它确实是恬静之人的圣约:与世界、自身和睦相处,满足于深化他对于自己所在的一小片地球角落的了解,一个悬于完美的心智平衡之中的存在。塞尔彭是我们每个人内心中隐秘的私人教区。我们必须要感谢它在那么早的时候就被揭示了出来,而且伴随着仿佛自发式的简洁与典雅。P059

我们现在可以看到,对如画风貌的发现是一项必不可少的前奏,它预示了我们所称的浪漫主义运动的到来,这是一场影响十分广泛、因此也极其深刻的品味变革。它代表着一个安静的发端,一份温和的卷首语,就像(举例而言)19世纪30 年代——有人把“浪漫主义”一词严格限定在这一时期——更狂野的喷涌仅仅是一个过于臃肿的结语。它反映的是一种非常缓慢的思维方式的重建,带来了一种完全更改的面对自然的态度,就此来看,这整个阶段构成了一个单一的连续体。在这些早期岁月中,想象力尚未被束缚,理性仍然是遭人摈弃的。这是一段信奉浅薄感性的岁月,是向着虚无缥缈下潜的岁月,对此,这套礼仪的大师卢梭本人做出了迷人的示范。卢梭本人高度近视,即便最好的情况下,风景在他眼中也是一片朦胧,而异曲同工的,他的妻子从来不知道每一天是星期几,甚至从未学过怎么读时间。P063

这个结论既是异端之说,又(无疑是不由自主地)带着一股浪漫主义气息。达·芬奇和布封等大胆的思想者已经依稀预见到了这一点,日后,莱尔( Lyell)又以远为生动的话语重申了它,它凸显出一种萦绕心头的对于无尽时间的觉知,一种令人屏息的宏大感,一种宿命式的情绪——在缓慢而庄严地铺展开的不可动摇的创世方案中转瞬即逝。漫长而阴郁的廊道似乎延伸了出去,向后触及永恒,发出了凶残的回声。自然可怕的另一张脸孔,潜伏在感性面具背后的冷酷真相,被地质学痛苦地揭露了出来。从中缓缓浮现出的是一个远为残酷的粗野现实:一个地狱,充满令人生畏的险境、深不见底的泥沼,以及出没在阴郁环境之中的有鳞的爬虫。“存在的挣扎”这一最凛冽的观念即是达尔文从地质学家莱尔的书页中找来的——并非如许多人认为的那样,源自马尔萨斯( Malthus)的书页。P065

另一位英国田野先驱牧师约翰,米歇尔( Rev. John Michell)是早期地质学寻路时期的一位孤独的贡献者。他迈向成熟的年份正值英国科学整体不景气之际。1 762 年至1 764 年间,来自伍德沃德的米歇尔在剑桥担任地质学教授,随后离职结婚,在他人生高度活跃的最后三十年,都在约克郡的一个偏远的乡村教区担任牧师,偶尔骑马或乘车前往伦敦,参加皇家学会的会议。1 760 年,他在学会的一堂关于地震的讲座中,展现了渊博的知识,列举出了全国各地层状岩的主要类别;而日后,我们从其手稿笔记中得知。他又大大增进了这方面的阐述。遗憾的是,出于谦逊或纯粹出于懒惰,他几乎未发表任何作品;因此,这些宝贵的成果,所有为此付出的辛劳,都未能留给急需它们的那个世代,呜呼哀哉!这样的事情在科学史上屡见不鲜。P066

这些早期岁月是詹姆森精力最充沛的时期,他成为了一名鼓舞人心的教师,充满沉静的热情,虽说有些平淡和低调;但是,出于财务原因,他不得不长期恋栈其位,最终,其影响力在一种昏昏老矣的氛围下,不幸地式微、落幕。早在19世纪20 年代中期,达尔文已发觉他的授课枯燥无味:他无礼地称其为“衰老的褐色枯枝”。另一位学生,历史学家卡莱尔(Carlyle)对他的描述也不遑多让。到了19世纪50 年代,拉姆塞( Ramsay)也用刻薄的字眼称他“就像一具干尸”,此时他已经衰弱不堪,讲课时必须由一位副手代其朗读讲义。对于其几乎可媲美十字军东征的活力十足的事业起点来说,这不能不说是个令人痛心的结局。自上任之初起,詹姆森就立志于要将所有人都转化为维尔纳所谓的“水成论者”( Neptunist)。该理念(其实比维尔纳更古老)认为地球曾是汪洋一片,经过了一段结晶化过程后,大地从中浮现。该理论认为,在这些原始大洋的水面下,出现了长串的沉积序列,从而解释了如今在岩石中观察到的连续的地层。P073

虽然詹姆森的观点是错误的,而且他至少在理论层面上阻碍了地一名教师和宣传员,他对这门学科的巨大贡献明显超出了一时可能造成的伤害。比如,完全得益于他,爱丁堡大学博物馆才呈现出了充实的体量。他也在教学中大力使用了这座博物馆,每周都有好几堂课在博物馆里开设。1819 年,他也和大卫,布鲁斯特爵士( Sir David Brewster)  -起创立了《爱丁堡自然科学学报》(Edinburgh Philosophical Journal),发表了许多宝贵的博物学文章,而且多年来,他都是该刊唯一的编辑。总而言之,他开启了一项经久不衰的传统。如其继任者爱德华,福布斯( Edward Forbes)在1854年的就职演说中所慷慨陈词的:“在大英帝国过去的五十年里,除这里外,哪里还有\—座博物学学校呢?”一这是一座涵盖广泛的学校,不只局限在地质学方面。P074

巴克兰的讲座一似乎更多归功于舞台,而非常规的学术用途一很快就成了一个传奇。据莱尔介绍,“台下总会爆发出一阵阵的笑声,他会模仿他心目中的禽龙或大地懒的动作,或模仿翼龙的飞行姿势,抓着教员服的下摆,跳来跳去”。这一描述马上会让我们想起自己曾在某个阶段遇过的一类教师:那种手舞足蹈、眉飞色舞的“角色”,身着长袍的蹩脚演员,他们能利用性格中的某些古怪之处,达成卓越的课堂效果,这样的人若出现在其他几乎一切行业中,恐怕都会被视为严重的弱智。他的行为并不能立刻赢得尊重,但却能马上抓住受众的眼睛和耳朵,这是其他方法做不到的。

有些人认为巴克兰没完没了的模仿不成体统。达尔文即其中之一,他说巴克兰似乎是“一个粗俗甚至粗鲁之人”,“哗众取宠,仿佛在渴求一种臭名声,而非渴求科学,他有时就像个小丑”。许多带着日益明确的正经特质的维多利亚时代的人(尽管尚未真正进入这个时代)都难以相信,这样一门严肃十足的学科,面对如此不严肃的对待,竟然毫发无损。

巴克兰之所以引人不安,是因为他完全缺乏一位地质学家的典型风采:在他的性格中,不存在遥远的回响,没有跨越时代的特质,没有石头上的铁环;人们看到的只是某种博学的丑角。从许多方面来看,他无疑是个有趣之人:一个古怪的“残缺”之人,他似乎经过了学理上的修剪,而作为补偿,他需要透过尘世的喝彩,透过持续的古怪行为,来保持身心健康。他乐于拋出孩子气的俏皮话和双关语,乐于设计独特的装置,也乐于尝试最古怪的食物。他经常驾着一辆特殊的马车,以一种浮华的样式加固后,可用来承载沉重的矿物和化石,马车前段还配备了用于鉴定和分析矿物的火炉等装备,这或许是博物学史上最早的一件非常置。他总是携带一只神秘的蓝色背包,时机一到,便会如晚会上的魔术师一样,从中拿出一块又一块引人深思的骨头来。另外,他也常常和学生们一起去野外远行,但却会穿着一身不协调的正式服装。P076

幸运的是,曼特尔不仅是一位具有现实能力的古生物学家,而且充满了热情和不懈的精力:据称,他每晚只需不到四个小时的睡眠时间。另外,他还是个爱出风头的人,他喜欢挥舞自己的“战袍”,喜欢无节制地在奢华的家居和时髦的马车上挥霍。博学多识、滔滔雄辩、才华横溢,以及最重要的、与生俱来的宝贵热情,这些品质令他成为了杰出的公共讲师,很快,他也因这一本领而备受各方邀请。P084

最后,地质学之所以能流行起来还有一个原因。这就是,当时有一些更前卫的思想者——甚至一些保守派们也在某种学理渴望的驱使下——以一种近乎离奇的方式,在这门学科不起眼的碎屑中嗅出了关于尚未到来的进化论的战争的气息。1 830 年至1 833 年间,莱尔推出了三卷本的经典之作《地质学原理》(The Principles of Geology),这是一部以美丽韵文写成的集大成的巨著,为达尔文最终的理论奠定了基石。它曾被称作一本“仅仅缺少了自然选择假说的《物种起源夕‘。在这段时期的所有学术分支中,地质学似乎是进步最快的,也是朝向终极的无可争辩的真理之基石走得最远的。而那些跟随内心追求、而不得不踏上这一征程的人们,也相应地将自己置身于了先驱的位置之上。P085




吴砺

2019.12.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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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砺,桐城人,生于1963年,1979年就读中国科技大学物理系。大学毕业后在中国科学院从事科研工作,1997年曾在美国加州理工学院任访问学者,其后在硅谷工作。回国后一直在公司从事研发工作,已申请了五百多项国内外专利,并于2004年由海峡文艺出版社出版过第一本散文集《西海岸之》。2011年由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散文集《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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