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豪饮,常能一仰脖子,大碗的酒便咕咚咕咚倒下肚去,满座皆惊,然后便传来纷纷喝采和父亲爽朗的笑声。 如果说每位父亲都曾是个白马少年,用在我父亲的身上,一点也不过,父亲有“三大“——个子大、声音大、酒量大,是出了名的,方圆数里,十里八乡,知道的人也不少。 (左二为年轻时的父亲) 父亲好客,虽然没有拿来换美酒的“五花马,千金裘”,但家中藏酒亦多,除了日常待客的各种酒外,在地下酒窖,尚储有几大坛,虽不是什么昂贵名酒,却是藏了有20年的纯粮米酒,偶尔开坛,舀上一瓢,在岁月的醇香中,感受那穿透时光的味道。 父亲以前喝酒一般只喝白酒,不爱啤酒。记得啤酒在我们这地方才流行的时候,还是散打的,有一次父亲打回一小桶,吃饭的时候,很隆重地给每人斟上一盅,待到举杯入喉时,尽皆唏嘘——“猪泔水”。多年过去,想想依然好笑,现在啤酒会常喝,也不再嫌弃,但当年的那一幕历历在目。
父亲兄弟三人,三种截然不同的饮酒风格。 父亲对酒,界于可饮可不饮之间,不嗜好,也很少独饮。但若家中有客来,或者参加一些宴席,必得要拉酒敬酒时,半斤八两不在话下,大碗大盏也毫不畏惧,完全可以把“感情深,一口闷“的内涵用行动诠释出来。父亲喝酒除了大口快饮的特点,就是喝酒散席后,从不拖泥带水,也从不叙家常,一般是酒足饭饱马上撤退,无论是步行、骑车,或坐车,都是甩开大步快速回家,倒床便睡,一觉醒来,如有下半场,则满血复活投入“战斗”,如果没有下半场,有那小米稀饭就更加滋润。 二叔饮酒则是小讲究,必得整上几个菜肴,对酒之好坏,也必然能品出个一二三来。每天中晚餐,二婶(我们家叫二妈妈,现在跟孩子叫二奶奶)会变着花样做两个小菜,二叔就自我斟上一杯,然后便在边饮边絮叨中,品出酒中滋味,品出这日月久长的味道来。 小叔(我们家叫小爷爷)年轻时便招工进城,他的饮酒风格,则与别人更是大不同——酒必三餐早中晚,碗中菜可无一根。在我印象中,小叔饮酒很少吃菜,满桌的菜肴好像也都不入他的法眼,平常有三两粒黄豆、一两根萝卜,一餐酒就可以喝起来,而且一杯小酒可以从早上喝到中午,从中午喝到黄昏,这当然是有些夸张,但真的是每每见他端起酒杯咂咂一下又放下,重拾他的家长里短来,其状大抵如是,二两酒喝几个小时常有的事。 (正在小酌的小叔)
父亲“量大快饮”在声势上似乎盖过了二叔小叔的风格,常为人所道,但二叔总不服,总和我们说“他不行,他假喝酒的,当年和我一起参加酒宴,总是趁人不注意把酒倒入我的杯子中,我不知道给他带过多少……”,然后又不得不喃喃自语“这些年也不知咋的,酒量大起来了”。不管怎么说,我从记事起,印象中父亲就是能喝的,且除了酒后呼呼大睡,并没怎么见过醉酒出洋相的事。 (左起:我父亲、二叔、小叔)
前几年结识汪福元先生(桐城网超版南风醉),偶然谈及父亲,巧的是他们竟然多年前就认识,南版总作惊叹:你爸能喝,每次聚会,他总是嚷着说一人先发一瓶。 “一人发一瓶”固然是夸张的,用父亲的话说这叫:大话好救命,在气势上不能输于人,看谁还敢用小盅来“骚扰”。 当然父亲喝酒也有出糗的时候,有一年,父亲在外喝酒过后,一如往常,独自骑车回家。半路上,自行车滑入路边小沟中,父亲靠在沟埂软草上,呼呼地睡了两个小时后,醒来拍拍身上的灰尘,起身回家。这事现在想想,真是有些担心,当时父亲就像没事人一样。 我现在回家多是寡手甩大袖,偶尔带上两坛老酒,父亲还总是说:以后不要带酒了,我现在也不怎么喝,家里酒都不得掉。但有一次父亲说,那个桐城老酒“封缸酒”不错,微甜还养生。大碗喝酒的父亲突然知道养生,是值得欣慰的,酒嘛,毕竟小酌怡情,暴饮伤身。
用父亲的话说,他是不懂酒的,喝的就是一个气氛,无论是茅台五粮液,还是土酿山芋干,他向来不挑剔,喝起来都一样。我想这又何尝不是一种人生态度?酒可慢斟浅酌,细细品味舌尖的醇香;也可以豪气干云,痛快体验那种穿肠而过的辣爽。 都说“万丈红尘三杯酒”,这一斟一饮,往事如烟,烦心之事全都抛却脑后。
2020.06.20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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