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手红线，右手情缘（完整）

水草倪倪

夜里一点半，地道的尽头
中午他们还在这个地道的尽头不大的空间里吃东西。现在就变成李牧和冯坤儒动手，小心地挖去了头顶上方的土层。很快一片青色的砖露了出来，李牧敲着那砖说这里面一定就是墓室了，这让剩下的两个人都有一种见到了光的感觉。于是他们继续工作，小心地顶开了那些砖。其实砖块之间并不是很紧实，也许是当年的工匠逃走时匆匆封上的。真为难他还能在下面封上了一层土。
“娘娘先请。”
冯坤儒刚想拉住小优，让李牧先走，小优已经一步上前走到那直通墓室的洞的下方。李牧用手托了她一把，小优就支着进了墓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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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两点，墓室内
冯坤儒是最后一个进入墓室的，他注意到李牧在墓室的一角点燃了一根蜡烛。墓室并不大，一下亮堂了很多，但他还是感到某种阴森恐怖的东西正在涌进他的身体。
先进来的两个人都在专注地看着地上。李牧就不用说了，无非是在找那些价值不菲的陪葬品。可是小优在看什么呢？
他走过去，听到小优在数数，“二十二，二十三……”如果换了别的地方，他会觉得这数数没什么大不了的，但他注意到小优在数的，是地上一堆一堆上面的衣服都已经变成碎片的人骨头，这让他不禁毛骨悚然。
“二十七，二十八。”小优瞪大了眼睛，哇的一声哭了。
“她怎么了？嘿！别哭了！”李牧终于把脸转向这边了。
小优已经晕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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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两点十五分，墓室内
“醒醒，小优，醒醒！”
小优明显无法自己站立起来，她双脚一软，又要倒下，冯坤儒伸手拉住了她。
“你是怎么了？坚强点儿，那都是已经死去了很久的人，人死不能复生！”
小优在喃喃自语，“二十四个人，都没有逃出去……是我的错，我不应该让她们跟着我，我不应该让她们跟着我！”
“你不是数了二十八个人吗，怎么又成二十四了？”李牧嘴里问着，眼睛却始终没有离开放在墓室角落里的瓷器。那些瓷器大多都完好无损，是墓室里千年的安静延续了它们的生命。
“还有四个是宫女。”

当日的场面如电影般在小优的头脑中回放。在朗荀为她画完那幅即将绘制在墓壁上的肖像后，她召见了那个负责修墓草图的工匠。知道墓室秘密的人最终都要殉葬，这是爹爹说的，所以如果还有什么机会，那就只能从这个人口中问出来。工匠们大多知道自己的下场，所以在修墓的同时会一并修一条秘道，在墓室封门之后可以人不知鬼不觉地逃走，从此隐姓埋名远离是非。
一切都顺利得没有惊喜，那浑身颤抖始终未敢抬头的工匠在得知可以获得的报酬后毫不犹豫地讲出了秘道的位置和需要注意的事情。可是自己花重金从江南买回的二十四个小妮子说什么也要跟着自己。她们口口声声说一定要追随郡主，居然就真的跟了进来。可惜封墓前担任内务总管的那位公公送来的一杯毒酒浇碎了江雪所有的美梦，聪明如她也未能想到太医们秘藏多年的剧毒的解药。不过她在临死前已经把秘道的事情告诉了那个最年长的丫头，有着跟自己同样的二八年华的绿荷。当时那小丫头正跟自己闹着别扭想嫁人呢，别人难说，但她一定会愿意带着众人逃出生天。居然还是有二十八具尸骨在此，居然没有一个能够离开。到底是发生了什么，难道是绿荷没有听从自己的吩咐？

“为什么要陪着我？为什么明知死路一条还不回头？都是我的错，我不应该把你们买回来，不应该和你们在一起！”
“她们这是自找的，跟你没有关系。行了行了，你的筝到底在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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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草倪倪

凌晨两点三十分，墓室内
“我记得很清楚，当时就放在这棺材的旁边了。是连着箱子一起放的，后来，后来我就躺在里面了。”
李牧伸手轻推了一下那棺材的盖子，并没有钉死，看来的确是在封墓之后那位皇后娘娘自己进去的。他回头看了一眼地上的蜡烛，说到，
“算了，反正已经进来了，我们好好找找。”

小优终于发现冯坤儒不在她身边了。对于让他进来这件事，小优坚信那是一个错误。有他在，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得偿所愿，完成那个计划。
她拿起手电照了一圈，看到冯坤儒正站在墓室后方的墙壁下，借着烛火观察那上面的画。那是自己最后的一幅画，请最喜欢的宫廷画师给画的。
她确实喜欢那幅画，不论是它的用笔或是颜色都让她感到十分满意。那幅画上的她坐在桌边，身着紫色的衣衫和浅蓝的长裙，带着娘留给她的那些独特的，有着西域风情的首饰。她毫不费力地维持自己的笑意，想着过了这一切之后可以逃去北方，可以在娘曾经生活的地方开始自己的新生，也许还能再见到那个人，想念中的人。
小优轻轻地向他走过去，生怕碰到横七竖八的自己故友的遗骸。当她走到冯坤儒的身边时，她才注意到他脸上的神情很奇怪。那是一种非常惊讶的表情，可是那惊讶仿佛是两个老友意外重逢时那种“怎么会是你？”的样子。
“冯坤儒？你没事吧？”
“这画里的人是谁？”
“那个啊？我啊。那是我临死前宫里的画师给画的。朗荀的画风比较写实，不会把人都画成表情刻板的仕女。他在敦煌还画过飞天呢。”
小优的思绪一下子被拉回到那个歌舞升平的时代，那个她就算被埋葬也恨不起来的时代。汉地的画师画出来的总是没有突厥过来的画师画得可心，直到她看到朗荀为允升画的那一幅。他们是好朋友，直到后来允升离开长安被贬去幽州。朗荀在宫廷画师中是不得志的，可是自己就是想要他来画。这样自己就有一幅和允升的出于同一画师之手的画像了。可是她很快意识到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冯坤儒显然是对前世的自己有什么印象。能够相逢就是有缘分，小优比谁都坚信这一点，只是不知道当年的他，该是哪个自己熟悉的故人呢？
“你有没有穿过一件红色的衣服，在一个比较高的地方，梳……一个挺现代的头发，就像电视里那种挺漂亮的头发，对，还是染成黄颜色的那种，额头上带着一个很漂亮的带子，上面好像还有宝石？”
“你在什么地方见的？”
“我，我做梦的时候。我从来这边上学开始几乎每天都做这个梦。”
“有很多白色的花，对吗？”
“对，是你没错吧？”
“不是。那不是我。”
“啊？那你怎么会知道有花？喂！”

居然是他，居然是崔允升？

水草倪倪

凌晨三点，前室
“看来真的没有设计什么机关啊。真是的，选在这么偏僻的地方，让皇帝都不怕客人了呢。哼！”
“小优，你告诉我，是你对不对？我们以前就认识的对不对？”
“嘘！我们现在要见见皇帝老儿了。”终于到了李牧最喜欢最向往的地方了。他可没有开棺跟皇帝打招呼的打算，只是想让另外两个安静下来，不要影响到他的工作——鉴赏和收起那些最值钱的随葬品。他和小优都同样知道只有墓主身上的那些尽管体积不大的随葬品才应该是最最昂贵值钱的，但是小优已经逼迫他答应自己决不开棺。她的想法简单却可以理解：就算自己已经死了一千年了，那也不能让这个家伙四处摸。
小优此刻的表情变得很安祥。那是一种回家般的表情，虽然这里作为她的家其实只是一瞬间的事情。
“啊，在那。”
那是一只黑色的大箱子，被放在棺椁后面的地上。李牧拿起手电向后照了一下，发现那后面还有一个不太大的空间，有个人影坐在黑暗中，看上去好像穿着铠甲。他的旁边应该就是墓门，朱红的漆色已经剥落，但上面横九纵七的门钉仍然清晰可辨。看来太宗皇帝不止是有皇后陪葬，还有武士守墓。
小优走了过去，单膝跪在地上，把手放在了箱子上。那一刻她突然发现幸福已经就在眼前了，丢了的一魂一魄就在里面。
“小优！”
冯坤儒猛地拽了小优的领子一把，这让小优吓了一跳。就在这时，她感到有什么东西在自己鼻子前划过，一阵叮当之声在眼前响起，她随即看到那身着铠甲的人已经站了起来！
她下意识地去拉箱子上的皮绳，应该是在那个位置的。只是年代太久，绳子早已朽了，瞬间之中就在小优的指尖上化为了灰烬。

“还愣着干什么？快跑啊！”李牧可是已经向后室跑过去了。他当然知道此行实属不利，居然碰到了粽子，所以拿出了吃奶的力气拼命逃走。冯坤儒拉起惊魂未定的小优，也向进来时的那个墓室跑去。前面的墓门是不可能开得开的，就算真的能够打开，一路的机关也不是三人应付得来的。
奇怪的是，那身披铁甲的人并没有跟进后室。
后室里原本燃烧的蜡烛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已经灭了，墓室中漆黑一片。在三人眼中那黑暗里仿佛无数冤魂在向他们扑来。
李牧拿起刚才就已经放在出口旁边的背包，做势欲跳。对他来说，此行的收获已经是相当丰富了，仅是那一对儿完整而精美的初唐的彩釉碗就已经够他赚到盆满钵满，几年都可以休息了。
“可是我的筝还在那儿！”这是小优的唯一目的，是她不惜任何代价都必须得到的东西。
“你自己想办法吧，我可不想送命。”李牧已经跳下去了。
“你跟他一起走！”小优转向冯坤儒。
“你不走吗？”冯坤儒已经被她推到出口旁了。
“我还有，一点点事情。”她把他推下去了，随手用进来时移开的砖块盖上了洞口。

水草倪倪

凌晨三点半，后室
小优从自己的背包中取出一把小刀，轻轻走到自己的棺椁前，用手电照着，在上面寻找什么东西。
当她走到棺椁的头的一端时，她终于找到了那些字。那是当时在等待毒发时她用指甲一个字一个字地刻上去的。那时候漆了十八道漆的棺材还很是结实，但是她还是在上面留下了自己短暂的一生中每一个想念的人的痕迹。
“爹、娘、后娘、哥哥、嫂子，还有小毛，嗯，还有崔大人。对了，那个人的名字，虽然晚了七百年，也应该留在这里啊。”
这一次是用刀子，棺木也较当年朽了，只是稍稍用力，那名字就出现在了上面，“纳兰容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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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此同时，地道内
“为什么把洞口盖上了啊？”冯坤儒拿着手电照向他们进出的洞口。那洞口是经过仔细修整的，显然当年出逃的工匠是早有准备。
李牧正在地上整理那些带出的陪葬品。虽然唐太宗以节俭著称，里面的东西也实在有限，没能近身寻找更是十分可惜。但作为一个皇陵，总还是会有几件让人两眼放光的珍物。这座墓至今无人知晓，要不是碰上了陪葬的娘娘恐怕谁也无法想到居然有这么个宝藏就在眼皮底下。他现在就正拿着一对儿通体晶莹的玉坠赞不绝口，根本没心思理会冯坤儒的抱怨。
“好慢啊，都已经十五分钟了，她到底在做什么啊？”那地砖静静地，丝毫没有移开的打算。
“不用等了，我们走吧。”李牧把所有宝贝一一收好，背上了背包。
“你说什么？我们怎么能丢下她？”
“不是丢下，她也根本没打算出来。”
“你怎么知道？”
“你知道娘娘丢了什么吗？是自己的魂魄！想要收回魂魄的方法是什么，没听说过吧？她现在说不定已经割腕了。只有死了，才可以带着自己丢的一魂一魄一同转世，这就是她会回到这个地方的原因！
“我们进去救她。”冯坤儒已经开始用长柄的手电顶上面的地砖了。他已经顾不得再想什么，里面的武士是逢人就砍，但他内心还坚信小优不会已经死去。下面的土刚才已经被挖掉，里面的大块青砖小优只是顺手盖上，却并没有压上重物，很快地砖又被移开了。
“我不管，她一开始也没要求我管这件事。而且你那也不是救她，只是给她添乱。”李牧已经转身要走了。不能踏入同一座墓两次，这也是行规，也是基本的工作守则。
“喂，你？等等，你先告诉我，怎么能把筝从那个武士手里拿过来？喂！”冯坤儒摇了摇头，挪开了最后一块砖

水草倪倪

凌晨三点五十分，前室
小优站在棺椁前面，她看到那个武士已经回到之前的位置，靠着墙坐在墓门边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这太奇怪了，为什么明知道有人已经闯进皇陵却没有诛杀呢？他好像也并不是变成了僵尸，还是以自己的意志在控制着那副躯壳。难道是只杀靠近筝盒的人？
她盯着那棺椁。那里面睡着那个为了羞辱她舅舅随随便便将她娘赐婚给爹的人；那个日夜忙于公事却喜欢听她弹筝，借此偶尔偷懒的男人；那个给她选择的机会可是最终没有让她溜走的男人。那个皇帝。
现在大家都扯平了，有个人进来偷走了为你殉葬的东西，而我也要带走属于我的，再不要留给你什么。我的家族并没有获得相应的荣耀，反而下场凄凉。我做了一千三百三十年的游魂野鬼，到头来还要靠一个陌生人的帮助才有机会经过奈何。你呢？你过得怎么样？你转世了吗？上一次见到牛头马面的时候他们说你在世时的杀戮太多，要用很长的时间来赎罪。也许我们很快就能够再见面了吧？在下面的世界？
“小优？小优你在哪？”
小优回头看了一眼，唉，他还是回来了，真是个不听话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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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四点，后室
应该都已经过了那个所谓的“鸡鸣不摸金”的时间了，那些白昼里该回去睡觉的也不至于再起来。不知道现在是不是已经安全了呢？
那武士似乎只是在有人接近筝盒的时候才会有所行动，所以后室还是安全的。
“冯坤儒，你为什么没跟李牧一起走？”小优已经适应了墓里的黑暗，所以在刻完名字时就把自己的手电放在了一边。而冯坤儒此刻正拿着手电筒照向她的身上。她从黑暗的前室中向冯坤儒走去，后者正在为踩到一块骨头而道歉连连。
“小优？我，我有个问题要问你。”
“你先回去，等我回去了你再问，好不好？”什么问题非要在这种地方问啊？小优的声音里多少透出些无奈，她现在一心只想把冯坤儒哄回学校去。
“很，很短的问题，问完了我们带着你的筝一起回去。”
小优忍不住笑了。“算了。我真的不是你梦到的人。如果你是要问这个的话。”
“不是这个。是，那个……我的红线是不是系在你那？”他提高了声音，力图掩盖自己的紧张。
小优还是笑了，随即叹了口气。那也是我想要的啊，可惜我已经没有资格再向上天提这样的要求了。能够再遇到你就是我的福分了，我想着能在逃出去后到幽州找你，却……我终于找到你了，允升，我还可以再见到你啊。她觉得自己快要哭出来了，连忙深呼吸了几下。和他在一起的时光总是如此短暂，不要让忧伤和眼泪来打扰。她走到冯坤儒的身边，轻轻拉起他的左手看着他的手掌。
这是她第二次这么仔细地端详这只手，让她觉得温暖的大手。昏暗的光线中她无法看清上面的纹路，当初的那个人掌纹可是很乱的，谁让他是忧国忧民的谏官呢？“你看不到，也摸不到。我也摸不到，只是能够看到。在这里呢，”她轻轻地用自己的右手在他的小指上摩挲着，也许真的希望自己能够触到那根线，把它栓在自己的手上。他的小指真的好长，小优的手在女生中也算不小了，可是整个右手握上去时都还要长出半个指节来。那上面传来的温暖，驱赶着小优指尖上的寒意，就像当年二人赏花时他握着自己的手一般。“因为是今天你问我的，所以我告诉你。你的红线，有着非常漂亮的独一无二的颜色，但是那个颜色一定还有另外一位主人，她就是你的姻缘。姻缘是上天赐予的礼物，是你的幸福，等你有一天找到了，一定要好好的珍惜它。”小优又叹了口气，换了自己的左手托着他的手，又举起自己的右手，竖起小指。她是不想放下他的手，所以连说话的速度都在不自觉中放到最慢，只想拖延一点时间，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好，原来就是你啊，冯坤儒，可是我前世欠了你的都没还，今生又要欠下了。“我们不一样的。我没有你那样的幸福，上天没有赐给我那样东西。在别的女人有红线的这个地方，我没有。我就是因为没有那根线，才能看到你们的姻缘，因为我丢掉了自己的一魂一魄，灵魂是不全的。本来我是不能过奈何桥的，多亏有人帮了我。但是……总之我想拿回我丢了的灵魂。这件事，你真的帮不了我。” 狠狠心，终于放下了他的手。
“我想你可能从来没有注意过，当你言不由衷的时候，你会用左手摸耳环。第一次你说我的姻缘的时候你就摸过，刚才也是。在说我梦里的人不是你的时候好像也有这个动作。你跟我说的这些，不全是真的，对吧？”
小优一下子说不出话来了。她从来都没有注意过自己的这个习惯，没想到此刻这小小的细节不仅没有逃过他的眼睛，还将自己完全出卖了。
“是不是我也没有那根线？你老实告诉我。”
“不是。你真的是有红线的。我也是真的没有红线。我们是真的不一样的。好，我告诉你我对你隐瞒了什么，我隐瞒了你的红线的颜色是白的，很特别，跟大多数人不一样。但是这不是什么问题，有线就意味着有姻缘，你不用担心。我就隐瞒了这个。”
“大多数人都是红色的？那你怎么能分得开谁跟谁是一对儿？”
“虽然都是红色，也是有很大差别的，一般粗细也都不一样。好了，我回答了你的问题，你回去吧。” 
冯坤儒笑了笑，转身向前室走去。

水草倪倪

<SCRIPT language=javascript> document.write(body_1996380); </SCRIPT>凌晨四点半，前室 “冯坤儒，我求求你你回去吧。” “我前世，叫什么名字啊？”冯坤儒在筝盒的前面停了下来，到这一刻，那身披铠甲的人还没有动。小优接过他手里的手电，向着那武士照了一下。铠甲上的深青色的面具完全遮住了后面的那张脸，如果，它还没有腐朽的话。 冯坤儒慢慢地伸手过去，猛地将那筝向墓室的另一角推去。让他奇怪的是那盒子似乎很轻，稍一用力就窜出好远。可他也感到一阵凉气袭来，心知是那武士动了。 可是那把剑并没有落下来。小优扔了手电，跪在地上，双手擎住了那武士的手。 “不，哥哥！我是雪儿啊！” 两个人的动作仿佛都被定格一般，但小优仍然能感觉到双手在承受的巨大压力。死人是听不到的，这一点小优很清楚，可是她不知道自己要用什么办法才能向哥哥表明，自己是江雪，是他的妹妹雪儿。 冯坤儒在地上寻找着，他希望能够找到一件东西能够帮助小优支撑以便让她逃出来。哥哥？原来那武士是她哥哥？可是，既然兄妹二人都选择为皇帝陪葬，为什么小优一开始并不知道这件事呢？ 小优的力气慢慢用尽。她逐渐放松自己的手，让那持剑的手一点点压下，停在了自己肩上。如果现在死在哥哥的剑下，是不是也是一件幸福的事呢？可是，如果哥哥知道他杀了的人是我，一定会怨恨自己的吧？这么久，这么久连我都已经转世了，可是哥哥还留在这里，只是为了守护我的筝？哥哥，求求你听到我吧，我是雪儿啊，我回来了，你为什么要留在这等我，为什么不遵守我们的约定成为大将军啊？为什么为什么？ 她突然有种冲动，想要去吻那只被盔甲覆盖的手。那是她以前最常做的事，每一次被爹爹骂过后哥哥哄着她的时候，她都会狠狠咬那只停在她脸庞为她拭去眼泪的手。狠狠咬，因为生气自己又被爹爹骂，然后又会长长地吻着那咬痕，谁让那是最疼爱自己的哥哥的手。 小优干脆放了手。就让剑落下来吧，哥哥，我错了，是我的错害我们失去了所有的亲人，那么年轻就被埋在了这里。你恨了我吧？可是我一直都是爱你的妹妹，你的雪儿，从来没变过。如果你不记得了，没关系，我永远都不会忘记。她的嘴停留在那手背的护甲上，就像她还是那个年少贪玩的小郡主一样。 江贤的剑“当”地一声落在了地上，那铠甲也仿佛突然失去了生气般染上了锈色。只有那只手停留在小优的肩头，没有落下。小优猜想此刻她的身边一定有牛头马面在说“你终于到时间了，走吧。”这样的话，就如同三百多年前自己终于可以去过那座桥的时刻。哥哥也终于可以放下心愿，开始新的生活了。她努力着，忍住泪水，展露出自己最美丽的笑容，那是为自己的任性而迟来的道歉，是为虽然短暂却充满快乐的一生诉说的感激，还有那句话，“我爱你，哥哥。”

水草倪倪

凌晨四点五十分，前室
“可是，你怎么知道这个武士就是你哥哥呢？”
“我哥哥的铠甲是在他满十八岁那年爹请了很手巧的匠人给打的。那上面的文饰是我画的样子，太复杂了，别人学不来的。我当时，我当时虽然知道一定会有武士殉葬，却没有想到会是哥哥。如果我没有任性就好了，爹爹也不会到老了却膝下无子。”
冯坤儒看出小优的情绪又在慢慢变糟，连忙说到，“好了，你哥哥能再见到你一定也是高兴的。来，我们还是看看你的筝吧。”
时日已经太久，盒子上的皮绳已经腐烂，小优犹豫了一下，还是伸手去开那盖子。这时冯坤儒突然想起了什么，猛地伸出手抓住了她。
“小优，你先答应我一件事。答应了才能开，行吗？”
心知他要说什么，小优顿了一下，还是同意了。“你说。”
“过了这么久，说不定你的筝已经烂了，那样你的魂魄应该可以自己出来，嗯，因为载体没有了。如果你的筝还在，你也不要自杀，好不好？我们把它毁掉，这样你的魂魄也能出来。反正，如果你为了转世以后就放弃今生，那，嗯，帮你过奈何桥的那个人肯定也不希望你放弃的。”
“这是李牧告诉你的办法？”
“啊？”不是，这是冯坤儒自己想到的办法，但是他还是点了下头，“对，是他说的。”
“好的，我答应你。”
小优终于将自己颤抖着的手放在了筝盒上。一千三百五十年了，居然还是要面对它。自打六岁那年这筝做好，她一生的悲欢离合就从来都没有少了它的参与，她本已经决定再不看它一眼，如今却还是要面对它。
盒子打开了，冯坤儒又把手电移近了些。

“这，这是已经烂到没有了吗？”他伸手进去，里面的衬布早已经不得轻轻一碰，都化掉了。
“不是，是根本不在里面。”小优笑了笑，坐在了地上。“一定是哥哥想办法把它弄出去了。”唯一陪伴自己一生的东西，爹也会想要留下做个念想的吧。也许被送回了家，跟自己的牌位摆在一起？侄儿长大了，会不会也在那筝前敬一束香呢？

“那我们怎么办？你的魂魄还……”这造成的后果有多么严重，冯坤儒已经不忍心说出口了。
“我们？我们回家啊。”小优又站了起来。“这结局也许是最好的，毕竟我还可以拥有今生。没有未来，那就没有吧，至少，我现在很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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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五点四十分，地道的分岔口前
“我找不到李牧做的记号了。明明是在这啊。难道是他把它擦了？”冯坤儒已经在每个洞口前仔细检查过了，可是每一个洞壁上都留下了擦拭的痕迹。
“没了就算了，他们那个行当，本来也不喜欢给后人留什么标记。”
“可是我们难道要一条路一条路的试？”刚才李牧已经说了，通向下面的路是唯一的一条，就在他们身后。那也就是说，通向上面的路是剩下的三条。谁知道这些用来迷惑人的道路都通到什么地方，想要找出那条路，呵，这可比打一场篮球赛还累啊，冯坤儒暗想。
“他能擦，就是因为知道我们能够出去。”
“看来你是胸有成竹了？”
“是啊，你不知道我也是能掐会算的吗？走了，这边。”

水草倪倪

凌晨六点半，地道内
“那是什么？”冯坤儒的手电照到地上一个闪闪发亮的东西，小优走过去把它拾了起来。她回头看了看冯坤儒的运动服。
“你的拉锁怎么了？”
冯坤儒这才注意到自己的拉锁不知是什么时候掉了。看来小优没有选错路。
“你是怎么知道这条路是我们来时的那条的？”他紧走两步赶上小优。
“这个嘛，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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凌晨六点四十分，地道的尽头
“为什么一点亮都没有啊？那是？难道是李牧连石头都推回来了？他想杀了我们！”
“我们一起把石头推开吧。”
“没事，这石头不是很重，我一个人就行。”
小优突然注意到了些什么，刚才他们是看到了石头就知道已经到了出口的，所以她把指引他们选对了路的东西给忘了——她是看着冯坤儒的白色的红线才走了那条路的。
现在那线还静静地躺在她的脚边，只是她看到了一个她之前也曾试图寻找却没有找到的东西。
那线的断头。
相对人逝去的红线会有断头，这小优是知道的。可是她从来没有见过有哪个人的线放了这么长，断头有这么远。她突然笑了，因为她觉得那线好像是故意引着他们回来的一样。
“笑什么呢这么高兴？我们出去了。”
“没什么，反正是好事。”
“我这还是第一次，对，第一次看到你高兴的笑。原来你以前承受了那么多别人没法想象的秘密。”
“嗯，不过，以后就好了。”

两人向山下走去。
“可是，李牧怎么办？他偷了那么多东西，以后要是再把这件事说出去，你的那些朋友们就再也得不到安宁了。”
“没关系，会有人去惩罚他的。”

“我前世叫什么名字啊？”
“崔冉，字允升。”
“那我们是怎么认识的呢？”

水草倪倪

五个月后
    我是优，徐季优。我的生活，有一点不一样了。
“小优，拜托，你去跟冯坤儒说说我真的不想今年再演了。”秦碧瑶的声音里都带着哭腔了。
“为什么不演啊，碧瑶你的古筝可是代表我们二年级的。”又是一年的迎新会，我们一致同意让碧瑶出节目。
“好累啊，我还得花时间准备。反正是冯坤儒负责，你就帮我跟他说说嘛，求你啦。”
“可是你要是不演二年级就没谁表演了。没事啦，反正你已经都学了这么多年了，不用花多少时间练习的。”
喜欢体育的冯坤儒没能当上体育部的部长，却被文艺部拉了进去。他现在是副部长，负责今年的迎新活动。他说什么也要让碧瑶代表二年级弹古筝，甚至还鼓励我跟她一起表演。
我现在还是会给别人看红线，不过我会把结果说得更容易领悟些。人生短暂，幸福的时光多一点，悲伤就会少一点。

其实碧瑶也不是很没时间的，她只是需要时间谈恋爱，跟何书阳。听说其实我们去爬山的时候他们已经开始交往了，只是拿不定主意要不要问我，是怕我会告诉他们一个失望的结果呢。
我也跟冯坤儒在一起了。断了的白线大概是在告诉我，“未来尚未确定”吧？我们经历了一千多年的考验，怎么能辜负上天重新给予我们的机会呢？

“等一下彩排结束你们再走一遍吧。小优，我在这里！”
“好辛苦啊，冯部长。”
“你来了就不辛苦了。对了，小秦的筝就在那边呢，你要不要试试？”
“我不给你露两手你是不会罢休了啊？”
“那是，我可是一直都好想听的。”
“好。不过我可得先说明，我已经有很久很久，你知道有多久都没弹过了。质量可不保证啊。”
“没问题，你弹的我都喜欢。”

很奇怪，碧瑶弹的，竟然是十三弦的筝。
筝弦的历史变化可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最初的筝弦是比较少，现在的一般都是二十一根，这种十三弦的在我上辈子那时用，应该还算是新鲜货。可是这么多年都过了，相比现在的，缺了这么多根弦的筝是很难演奏比较新的曲子的。
“碧瑶，你怎么用这么古老的筝啊？”
“我自己的筝出了点问题，拿到我老师那去调了，这个是家里祖传的，已经有一千多年的历史啦。没事，小优你可以试试。”
古董吗？我还真是只会用这种古董呢。那筝保养得相当好，上面的漆色仍旧光亮如新。虽说是千年的筝，可是上面的弦已经换了现在的钢制品。如果让我用肉甲去弹，估计指甲就保不住了，所以我又借了碧瑶的玳瑁。

我试了一下，那筝的音色很好，只是×弦我用着有点松。每个演奏者的手感都不太一样，但是对音色的感觉还是大致相同。尝试着移了移琴码，效果好多了。于是我就弹了那首我最后学会的《长相守》。
很郁闷呢，这些想要忘掉的，却还是一一记得。我仿佛又看到那个繁花似锦的地方，我们二十五个人在一同演奏。荣华富贵不过过眼云烟，的确如此。

我听到了什么？第三弦在我的轻挑之下发出了极不和谐的声音。可那声音，我太熟悉了。
在当年爹说送我一张筝的时候我就提出了要求，一定要在筝内刻上一个“雪”字。我要让它分享我的名字，让自己觉得跟筝已经融为一体。但是这样做会影响到整个筝的音色，所以当初请回来的工匠花了很长时间帮我调整琴码的位置，以便它能够发出正常的声音。使用钢弦和使用马尾的声音也会不一样，我刚才误以为那是换了钢弦的缘故，但是现在听听，那相比正常的乐器上发出的更低沉一些的声音倒也是我极熟悉的。
我停下来，伸手去摸出音孔内的弦。这是我小时候上课时很喜欢的一件事，因为那个小篆的我的名字就刻在弦旁边，它能证明它是属于我一个人的筝，它是我的标志。
那“雪”字真的静静地等在那里，等待我的手指回来。

                                                                <红线•完>

水草倪倪

往事

贞观二十一年，暮夏
“够了。你今年几岁了？”
“回郡主，这丫头今年刚满十二。”
“几岁开始学琴的？”
“回郡主，她自进了我们迎仙楼，我们就找了最好的师傅来教她，如今已经学了四年了。”
江雪面露愠色。一旁有个身着绿衫的高个子的丫鬟大声说到，“郡主并没有问你，让她来回答。”
眼前这个显然并不能习惯自己一身锦缎的小姑娘扑通跪倒在地。“郡主，求求您让我离开迎仙楼吧，香莲愿给您做牛做马报答您！”
那做妈妈的显然对香莲的回答非常愤怒，可是碍于是在郡主眼前，实在又不好发作，只得狠狠瞪了香莲一眼。这一眼让那怯生生的孩子立刻低下了头。
“那好，从今天开始，你就是御北王府的人了。我给你起一个新名字，你记住了。嗯，就叫红菱吧。绿荷，你领她去换一身衣服，把那个难看的给我烧了。”

“你又买了人进来，小心爹爹说你。”江贤刚刚从兵部回来，就看到那市侩女人一脸不高兴地出了王府大门。
“爹爹不会再说了。上次他已经发过了脾气，最近一段日子都不会说我了。”江雪的小脸上露出几分得色。毕竟是爹爹最疼爱的女儿，爹怎么可能舍得天天责骂呢？
“买那么多闲人回来，我们家又用不上。”
“怎么能说是闲人呢？她们是要为我配乐的。”
“你若是喜欢家伎班，只要直接去选合用的人便罢了，何必要从青楼里挑选这些小姑娘呢？费时费力，还要亲自调教。”江贤是最怕妹妹辛苦了。
“那些人多讨厌，自以为如何总瞧不起人。如果我要不是郡主，他们才不会愿意与我同奏呢。”这倒是真的。她继承她的母亲，西突厥的兰华公主，有着雪白的皮肤，蓝色的眼睛和高耸的鼻梁，最特别的是还有一头黄棕色的头发。愿意与她交往的人大多是因为她的封号，再不就是因为她爹的地位。所以每每江雪学了新的曲子，一定先去城北的胡人聚居之地试练，决不会与汉人同演。
“哥哥啊。”
“怎么？”江贤听到这个声音就知道没有好事，可他还是得硬着头皮听下去。
“王大人家的那个小姐啊。”
“你就直说吧，还是不喜欢？”
“她做的绣活好差啊，跟我做的都不能比。她不合适啦。”
虽然说着不合适，眼睛却在瞧着哥哥的反应。绣活不好只是借口，王家送来的东西又老气又不好看，显然是送给后娘的。这么不知事的，怎么适合当嫂子呢？
“你不喜欢就算了，没关系的。”江贤反倒安慰起妹妹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