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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网贡生
桐溪十里 水涯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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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约2003年至2005年,我和熟谙龙山风土的作家甲乙曾频繁穿行桐城之南的大小龙山,上楼堂,登鸟鹳峰,觅鹿起山,我们要寻找的是明末会通三教的大哲方以智及其家族在龙山凤水间的遗迹。在白鹿山,找到了方以智祖父方大镇的墓,淳朴的乡人一开始把我们当做打探消息的盗墓者,不愿为我们引路,在得知我们的真实身份后,才欣然带我们前往。在白鹿山下、鹿湖之滨,我们还找到了方以智故居白鹿山庄,明亡后,方以智父亲方孔炤隐于斯,死于斯,并在此完成了易学名著《周易时论合编》。白鹿山庄后来传给了方以智侄子方中发一房,方中发亦以遗民的身份终老于斯,留下了一部《白鹿山房诗集》。# e$ C2 p1 N" l
3 W+ \* ^# t! m0 s; o! \( ~; I 在寻觅过程中,我最感兴趣的还是明遗民僧人觉浪道盛到访过的小龙山中方寺,觉浪俗姓张,别号杖人,福建浦城人,曹洞宗寿昌系传人,金陵天界寺高僧。钱澄之诗作《天界纪事》第三首有“南国尊三宝”诗句,自注:“江南以藏经、长干塔及杖人为‘三宝’,城南赖以不毁。”在明清之交的血雨腥风中,金陵城南竟赖觉浪得以保全,可见觉浪特殊的宗教身份也受到清人的尊重。顺治十年(1653),方以智赴金陵天界寺,受大法戒于觉浪道盛禅师,师徒相续,于禅学、诗学、庄学、易学诸领域进行了全新的阐释,为中华文化开辟了一片神奇的境界。5 f4 v3 P4 ~% A) j3 g! ]8 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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据觉浪《小龙华山中方寺记》记载,中方寺是明万历年间苦行僧阿练若游方至此,在龙隐庵废墟故址重建的,它的得名是否与活跃此地的方以智家族位列桂林方中一房有关,不得而知。中方寺与万历年间朗目重建浮山华严寺有相似之处,而安庆府城江畔的迎江寺也是在同一时期重建的。这三大寺庙背后有一群笃信佛法、主张三教合一的皖江士大夫群体,包括何如宠、吴应宾、方大镇、吴用先、阮自华、方孔炤,他们的先辈是方学渐、童自澄、赵鸿赐,他们的晚辈是方以智、钱澄之。在《小龙华山中方寺记》中,觉浪提及的中方寺护法居士就有何如宠、吴应宾、吴用先、方孔炤,并由曾任武英殿大学士的何如宠和方以智外祖父吴应宾出面,延请明代律宗大师古心如罄到中方寺开戒,“时闻古心和尚传律,乃藉何芝岳相国、吴观我太史延之开戒,至于千僧衣钵登坛,自兹庵中以持戒修净业为仪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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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 z+ T9 h h' l& O0 } 近三百年来,中方寺高僧大德辈出,护法居士吴应宾、吴用先皆是晚明一流的佛教学者,吴应宾三教合一的思想对方以智影响深远,吴用先与公安派袁宗道曾有皈依净土之约,袁宗道诗《送吴体中归皖城,体中与余有净土之约,故诗中提及》云:“都门与子别,携手复何时。匹马从兹去,双鱼慰所思。微风动宝树,朗月映花池。此地终同住,何当怨远离。”诗中的吴体中,即曾任薊辽总督的吴用先。到中方寺讲法的高僧则有觉浪道盛、古心如罄、博山元来。寺中住持从晚明证无法师至民国惠宗法师,代有名僧,惠宗弟子度寰上世纪80年代曾任上海市佛教协会副会长和静安寺住持。抗战时期,安徽省立图书馆曾将大量珍贵文献史料保存在中方寺,躲避了日本军人的洗劫。据花山当地老人曹根印回忆,中方寺毁于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大办钢铁时期,依山而建的中方寺有三层,最下面一层是大雄宝殿,最上面一层则供奉着有三百担铜铸造的几十尊铜像菩萨,全部被拆掉炼钢铁了。就在寺庙被毁的前夜,中方寺最后一任住持莲池法师逃离出小龙山,不知所终。6 c2 T# i) J2 _* 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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寻找到中方寺遗址是在2005年的夏天,海棠台风来临的前一天,我和甲乙在当地文史研究者曹金如陪同下,在人迹罕至的树丛中攀登花山,中方寺遗址就在花山之巅。那天已经开始刮大风了,阳光和风雨交织,花香与草味沁人心脾,我们感到整个身心都在被洁净的大自然清洗,过滤,越往上攀越,道心越明,身心合一,天人合一。所谓天人合一,其实东西方大哲都体味过,它既是康德所言天上星辰和胸中道德律令的合一,也是朱熹“天理”与王阳明“良知”的合一,明白此,则程朱与陆王不隔,儒释不隔,古今不隔,东西不隔。但我心里还时时泛起隐忧,就在前一夜,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地上有一个大窟窿,里面摆满骨灰盒,似乎还浮现出一个高僧凝重的面容。到了被毁弃的中方寺普同塔址时,我大惊失色,文革中被掀翻的普同塔石块散落在山林中,存放僧人骨殖的塔下地窟暴露于天日之下,竟与我的梦境一丝不差。我当下发愿,要把中方寺塔重建起来,庇护已化成龙山魂魄的历代中方寺僧人遗骨。一年多后,在工匠汪登毛、曹金如兄弟和怀宁一和尚等协助下,中方寺塔在原址重新竖立起来,并将僧人骨灰装殓好,置于塔内。由于塔是在文革时期被村民爬上塔顶,套上绳子后拉倒的,石块散落在四周,毁塔的人后来有很多遭遇种种不测,致使附近村民无人再敢动用散落在山间的石块。重修中方寺塔时,所有的石块在山上都找到了,一块也没少,堪称奇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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觉浪道盛在中方寺盘桓了一个月后,在《小龙华山中方寺记》一文的结尾预言:“中方已有何相国之碑、吴太史之文,足以光千古矣,何复赘乎?但记杖人曾来华山周旋一月,指出中方藏圆,为大小龙开此胜因可也,将来必有人发挥者!”2009年4月下旬,我陪剧作家金海涛、书法家程旷拜谒中方寺塔,在古寺遗址,我提及觉浪大师的预言,他似乎已经预感到了今天的一切。程旷闻后豪迈地说,我也来预言一次,中方寺肯定会重建。程旷的话音未落,5月6日,我又陪同迎江寺住持圣权、佛教学者黄复彩、文史学者张健初、《新皖江》主编吴有为等一行考察中方寺遗址,同行的还有很多记者和信徒,我感觉到晚明护法士大夫与僧侣之间互动的文化景象现在又复活了。在普同塔前,圣权法师恭恭敬敬地祭拜中方寺历代大德,他虽然没有发愿重修中方寺,但从他坚毅的眼神和一路上的言谈,都流露出舍我其谁的担当精神。这一天阳光依然灿烂,我也依然可以嗅到四年前台风来临之前的浓郁的花香和青草味,我想起不久前中国科技大学科技史教授李志超和我聊天说的一句话,文化的存在方式就是信息。一个真正的文化人,他的使命就是要接受时间洪流传递下来的最原始、最真实、最简约的历史信息,而摒弃被扭曲、被异化、被改造的虚假的历史信息,他要把他接收到的信息再传给更多的人,他要维系的是民族性命的道统。道统高于政统,天不灭,道亦不灭。而中方寺遗存和附着于其上的文化典籍,正是最原始最真实最简约的历史信息,它属于皖江地域,也是华夏民族的,由此通道窥视,便可见最纯粹最耀眼的儒释道人文精光,而民族文化和性命也就这样从容地在大地之上的民间生生不息地延续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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