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章平

◎ 十月书

应该就是这样了，作为十月的开场:
没有雾，紫藤苑的桂花无处留白；没有风
相依扶的荒草也走不到海角。流水上的
尘世热闹不已，我走过的石桥容易衰老

从白天的琐事中抽出身来，休整一会儿
看月光一遍遍粉刷墙壁，尔后将你
从心底一点点掏空

◎ 秋殇

又有几只云雀飞走了，又有几片树叶
沿着河流去了更远的地方。心事重重的
秋天，像某个女人，总能窥见忧伤

我站在桥上无所事事，无所事事的
数过往车辆，一辆，两辆，三辆。。。
一千一百一十一辆。太阳终于败下山去
疲惫的东大街在几盏灯火里隐了身，剩
小桥和流水独自写意。这是秋天的心事
我是一个被耳语者，我要守口如瓶

◎ 雨水

秋风以后，身体里的雨水越积越多
我抚摸着那些很瘦的雨滴，像遇见多年前
走失的珍珠，瞬间柔软下来

如果不是黑夜，无人知晓——
那执拗敲木鱼的新沙弥；如果不是
季节走进深处，无人过问——
那快要沸腾的擦肩而过，如
两个神交已久的陌生人

◎ 雨水

秋风以后，身体里的雨水
越积越多。我抚摸着这些很瘦的
雨滴，突然觉得它们很健壮

如果不是白昼，无人知晓
它们是不是破庙里刚住进的小沙弥
如果不是季节走进深处，我不会想起
那次擦肩而过的动情，像
好久不见的爱情

◎ 一个人的秋天

那些水泡不停地涌起，又毫不犹豫地
破裂，像一个人的秋天，需要喝点小酒
来埋葬那些越来越明了的事件。比如
美丽是一个圆润的谎言，比如
你像小篆，被提及，被写下，被擦除

　　
这个秋天来得有点急切，有点荒凉
像一次性事，颜色暗淡而声势汹涌
我需要把某些往事隐藏，而生活
又反复露出破绽

◎ 七夕

龙眠河的河水，像某个人的
安静。那些吹拂过来的晚风
裹携着文都的历史和人情。七夕这一天
生活让我有了一些改变，比如
我忘记要写一首诗给凤，比如
在东北餐馆，和一群文友打牌喝酒
而一提及那些被放飞的孔明灯
我对远方的思念，还是情不自禁的
被渲染了出来

◎ 细雨黄昏

我知道夜幕降临，并不黑暗
隘口处尚有风行，雨水之中
且有脚步声。远行之僧
身上有雨滴，火焰和腾空之马

路灯亮起来的时候
我在孤独的丛林中静养
懵懂少年说野草枯了
古稀之人说野草还会长

章平

◎ 致青春

我们在温热的午后
相遇了，那时未来很蓝
像故乡新鲜的天空。那些
青涩水蛇划出的涟漪，漾着
小伙伴们棱镜般的脸庞

后来起风了。海水
漫过赤足的脚踝，地平线
被归来的海鸥拉成细线，被运走
而我在推石头上山的途中，忽略
父母已白头，他们有了睡意

◎ 山中行

这就是南归的雁阵，这就是秋风的现场
性烈的枫叶纵身一跃，成了溪涧最美的
尸首。一米阳光经山峦、湖泊、竹林，最后
跳到我身上，用毛茸茸的手、细小的腿婆娑
这山中时光，尘世仿佛有了一种恍惚之美
露水浮起来的时候，竹制的摇椅也便有了
沁骨之凉。这样的夜晚，写诗是轻浮的，唯有
抚面的风、丛林里的虫鸣、生脆的板栗
是可信的。举杯邀月，与人世平行

◎ 西瓜

当我说到某蒂
这会引起非议
当我说到脚
那些藤蔓就围拢上来
当我说到手时
它们像无数条绳子，索性盘起来
　　
这个夏天有点热，有点伤感
不如做个西瓜吧，融化掉棱角，安静的
躺在草丛里。如果有人想要趁黑搬走你
那就走吧，不要反抗，反抗也无济于事
如果有人想要剖开你，那就死得像个英雄吧
将那些红色液体顺着刀口流出来

◎ 玉米

不能像棵树，做红尘最近的隐士
不能像片草，春风后复得离离容貌
甚至，不能像滴雨，落下后沾湿尘埃
　　
在未命名的田野，玉米是大面积的黄
或者荒。没有人歌唱，没有人
把它们收进谷仓。十年内，只有黑不断渗出来
只有口号和饥饿不胫而走

◎ 跷跷板

秋天了。椿树繁殖的蝉鸣越来越少了
那时我应该就坐在树下，发呆或冥想
我可能是一片落叶，与泥土对抗和妥协
后来又有一些蝉鸣飞走了，中年的时光
又朝我倾斜了一大截

◎ 其实我也是一个跛子

他住在马路对面
他是一个摩托修理工
他应该喜欢飞车的感觉
每个清晨、傍晚他总会变换车辆
出去兜一圈，经过我门前时
他总要把车子刹的呜呜响，而我
也总是情不自禁的看过去，看他那只跛脚
有没有好一点

章平

◎ 父亲

微风吹过面颊的傍晚
有美丽的姑娘经过我的身旁
而我越来越困顿了
铁杵磨成针和两万五千里长征
那样的典故或事件还可以完成么

在无垠的旷野里，应该有一个人，他是
老农或苦行僧。我理应用二十年或者更长
留他在壮年时光。可他不断瘦小下去，头上的
白雪越积越多。读硕期间，不在家的日子
就是泥绳，而他就在这几百个清晨和幕晚的承启中
完成了我眼中所谓的不可能

◎ 多烤鱼，少写诗
--恭祝润生烤鱼店开业大吉，生意红火

烤鱼者，需举起菖蒲样的宝剑  
将天朝的余孽赶尽杀绝  
好赶在下一场雨水来临之前  
让那些今生不能开口说话的泥泞  
重新被抚平  

◎ 我被狐狸精抓走了

那些露珠在草叶上，在一枚月光下  
一点点明亮起来，像刚刚潜入草丛的星子  
而我习惯把它比喻成生活，里面住着  
一些神仙和狐狸精。神仙喜欢腾云驾雾  
狐狸精多出没于民间古宅。就在昨晚  
突然来了一阵风，我就不见了。直至天明  
神仙也没有来救我。这是我想要的结局  
可我又多么悲伤  

◎ 我是一株桃花  

在几米阳光中苏醒过来，似乎  
比昨天老了一些，比明天又年轻了许多  
在这白白的尘世，我更像一株桃花  
无人来采摘，也没有被偏爱  
而在将来的某个桃园。如果你误闯进来  
摘一颗桃子，咬一口，红色的瓤露出来  
你会轻易的落下泪来  

◎ 寂静  

半夜渴醒，绊倒的板凳  
推倒了四周的寂静  
“这样的，还有这样的，我靠”  
显然室友的梦已和毕业宴联通  
窗外的风近了，接着又远了  
我像一滴眼药水，滴入巨大的寂静  

◎ 毕业宴  

没有更多的话要讲。我只是坐着  
和一杯酒推心置腹，那不断腾起的泡沫  
让我想起一些明晃晃的往事，如那  
被抛起的山路，又隐没于云层深处

酒过三巡，那些在夏日里冻红的脸蛋  
像路过五月的樱桃山，有着一颗猛虎的  
心脏。而我早已臃肿不堪，早已忘记有人  
侵占过我的身子，就像我曾借宿过  
别人的心房

今夜，我拒绝风，拒绝雨，拒绝  
那栩栩如生的伤感。三年的时光  
必须拿起酒杯，干  

◎ 青春  

二十还是三十了，仿佛  
都被风吹远了。青春  
落在了远方，被雨水  
洗得像梨花一样白  
这漫长的学生生涯啊  
终于快要结束了

◎ 端午

端午需要聚聚。煮火锅，买粽子  
再写首诗给你们吧。但  
远远不够

六月十二日，清风适宜，玉兰花  
开得隐秘。就这样吧，再见几个人  
然后都散了吧

◎ 穿过  

些许风穿过窗台，些许潮湿  
穿过词语。而在某个时刻  
我也穿过了自己

看每日的太阳，穿过高山升起  
穿过时空又落下,日子也许  
就是这样了。可在一棵小草面前  
我不敢说出一些活得过轻的  
念头，不敢说出生活如此寡淡  

◎ 告别  

杨柳是依依的，月季是  
朵朵的，行人是成双的  
幸好。太阳是形单影只的  
诗歌是只言片语的，我才有  
足够勇气。在六月的  
一场雨水里，告别了  
那温柔而危险的  
学生生涯  

◎ 我希望  

我希望夜晚再长一些，我希望  
青岛的月亮一丝不挂。我希望  
六月的风再轻一点，不要轻易吹走  
那纸上最后的希望。我希望七月  
可以像列车一样，晚点一次  
让我多看几眼青岛的海洋。我希望  
在想你的时候，你正好在望四方的  
月亮，想我的希望  

章平

◎ 我所见过的那些柳树

季节走进深处，雨水越来越少  
而那些柳树依旧青着，青得  
默默无闻，像极了  
父亲的一生  

在五月，它们没过河岸的腰身  
目光平静，高过田野，高过风  
显然。那些流水光阴，并不能  
带走什么。它们把头昂在半空  
把脚植入更深的泥泞。一直守着  
那些低矮的田垄，孤苦的村子  

炎炎夏日。有风它们就动一下，无风  
它们就垂下一树的荫。在苍茫的暮色中  
它们没有憎恨，即使一夜白头，即使  
两手空空。它们抿紧的嘴唇，从不  
向人提及清晨的露水，夜幕里的虫鸣  

数年后，我也会成为孩子们眼中  
我所见过的父亲  
像柳树的韧性

◎ 致童年

六一在回首里，在喧嚣嘈杂的  
尘世里，在一首诗的栖居中  
什么都已变得模糊，像雨后的  
玻璃橱窗  

却愿意一直这样回想，跳房子  
网知了、玩弹珠、躲猫打枪  
像一只只精灵的小兽，在夜晚  
跳过瓦屋房，熟悉而不可描述的  
脆响  

我记得你。你就是那个起立搬走  
我板凳的坏蛋  
我记得你。你就是那个爬拖拉机  
连累我罚站的小伙伴  
我记得你。你就是那个上课睡觉  
流口水，下课掀裙角的“问题少年”  
我记得你。你就是那个借走我连环画  
到现在还没有还的辍学大哥哥  
我记得你。你偷走了我  
童年全部的时光，现在  
谁是你的新郎  

别催我，要小声说话  
否则它们会在阴雨中霉掉  
别催我，要小声说话  
否则它们会被鸟儿运走  
别催我，要小声说话  
否则它们熬不到晌午  
别催我，要小声说话  
让它们在温室里多生长一会儿

刚有这样的想法，一条简讯  
薄如你的一声轻叹，打碎我  
所有的美好时光

现在的孩子都玩些什么啊  
我得上网查查  
流氓燕又被警察抓了

◎ 天使  

美艳一直是外表的  
这次住进了我的内心  
恰如午后雷声轰轰  
芷语迈进了低处的山村  
这山村不是别处，是一次特殊的私奔  
寂静是永远的小翅膀  
扑簌扑簌就能划出云朵和彩虹

有些飞翔需要耐心，需要等  
正如他们也有爱情，也有小心思  
今天，我不用说如果  
那些眼睛不断打磨天空  
泥土就偷偷变成了钻石般的诗心  
我喊了声：嗨，天使  
遮荫的地方，无数朵小花就张口说话  

◎ 秋风  

清晨，你是否悄悄来过  
田野里，树梢上，她的眉睫心  
都已归于无形  
可我心底一地的落叶  
究竟何人所为？  

今夜，我要为你留一条窄缝  
你能否认出这条月光幽径  
搁置的书本翻了翻身  
灯火见到你一时兴奋，直直上升  
布帘借势描出你轻盈的体型  
一年之后再次见到你  

我还是抑制不住心动  
像见到四年前的初恋情人  
蓦然间，哑口、不知所措  

◎ 旧  

呼吸越来越弱  
我只好将风声藏起来  
蝴蝶飞过海面，额头皱了  
信封寄出去了，爱情远了  
艄公摇了摇橹，日子旧了  
我别过脸，对岸上的光阴  
说再见

小杏，在昨夜  
我喊了你三声。最后一声  
被北风刮走了。我趴在窗户上  
看鸽子的后脑勺  
在五点半的方向长出来  
一米阳光，一个影子  
哪个更旧呢  

◎ 钟情  

老人都睡了  
只留下失眠的街灯  
今晚应该有流星雨。是的  
山坡上的情侣守候着，牧羊犬也是  
他长久被忽略。这一次，他双手合十  
在棕榈树下虔诚  

突触是有的  
白哗哗的月光  
像童年赤裸的自己。真的  
初恋就是这么单纯无邪  
八月迟早要远去。这之后  
我嘚嘚的从草原回来  
路过一片煤码头  
虚掩着的木门，嘎吱嘎吱的响  
不信你看，潮水开始涨了  
一只小船抛了锚，另一只小船  
因此彻夜未眠  

不用顾忌我贫瘠的眼光，走吧  
我掏出厚厚的日记本，写下  
“十月十日，有落叶了  
深秋，不过另一种表白”

◎ 午后  

蚯蚓把泥土弄醒  
她坐在长椅上  
左边的女人站起来，望向她  
像个细作对清末妃子咬耳说话  
“别再等了，落叶是最后的飞翔”  

九点钟的方向。一个男子走过来  
她的嘴角动了下，那不是泪花  
是桂花香和甜果酱绕过丛障，以及  
右边的女子被牵走，落下一句话  
“你很美，织女也很美”  

天空突兀的暗下去  
雨水滴答的落下来  
她目送最后一只小鸟飞走了  
瓷质的面孔，就这么轻易的老了

章平

◎ 火车上的几个

（1）

那些看NBA的人
他们把眼珠抠下来，撑开矩形

时而叫好，时而辱骂偶像
这何尝不是一次圆周运动

一上午丢失黑眼睛的人
其实都有一颗灼灼的心

（2）

阜阳大地上
到处都是葱郁的麦苗。种麦的人
会死在麦地里成为肥料
待到芒种，后辈们就多了
一个人的口粮

（3）

邻座那个抽烟，喝啤酒的人
越吃越饿。而我也是一个饥馋辘辘的人
灼灼的菜花，低矮的村庄
将喂饱我看不够的远方

（4）

装满水的杯子，又何尝
不是一种空。春天了，我播种了
一上午的心思。很多匿死在车厢内
少许在淮河上徘徊。我从不奢望
它们在秋天为我结出果实
它们怎样生出，就怎样死亡吧

（5）

生前，被铁桶子搬运;死后，被木盒子固定
其实这也没有什么。人生不过一段
或长或短的铁轨。起点，我们自己哭喊
终点，别人替我们哭喊。如此而异

章平

◎ 等候朱元璋

再多的桥，终不过水上漂流之物  
太多的回家，成了再也不能相见的远望  
其实，冬天的雪花还是不够大  
如果大一点，再大一点  
像我这样的草民，根本不关心任何真相  

立春之日，没有好看的阳光  
我在望夫亭，等候心狠的朱元璋  
我要和他坐一坐，聊一聊  
关于腐败，关于屠杀，还有绣球公园的桃花  
为何如此难开啊

◎ 南京小巷

这就是柏杨，这就是南京小巷
老人在靠椅上吸收阳光，他的白头发还要长
剃头匠把刀子掸了又掸，他还有太多的话要讲
挹江门客栈已换了门框，树上的床单飘着，像大染坊
那么好看。我站在液化气站旁，不敢大声说话

巷子拐得越深，你的脚步就会放的越轻
青一色的小路，太多的人走进去
就没有再走回来，仿佛巷子的尽头连接着大清
而我是一个误入歧途的书生，要时刻保持安静
一片落叶掷地，我就有灰飞烟灭的可能

◎ 一天的时光

立春第三日，我把自己又交给了病房
无所事事的读书写字，轻易的掉头发
孩子在成长，光阴在衰亡
有人结婚，有人在夜晚越过围墙
我见证了这一切，但我不敢说话

吊瓶在响，我的心也在响，但有些声音此刻响不了
譬如童年丢失的鸽子，远走他乡的纸飞机，还有
怎么也想不起的梦，但必定在过去或将来的某一天
你们会不期而遇，它会在墙角向你问好，说再见

床底的橘子迅速腐烂，老李在十点换了心脏
有时候，我们真把自己当成生命的主宰，自然的核心
而我要说的，树从来不这样。它们
不逢树就说我很悲伤，其实我比冬青好看

而我此刻要做的，喊一个好听的护士
打开窗户，我要看一看窗外
桃花打苞了，外面的光阴真的快些

◎ 去南京的路上

春运的火车上，挤满了待出售的头颅
像快要死的老头，玩iphone的女屌丝,买不起
卧铺的男硕士，他们操一口和我一样的乡音
自从上了车，我们的命运仿佛有了共性
直直的，固定的，多像永不回头的铁轨

在芜湖，在马鞍山，有人朝月台上
吐痰，有人和乘务员吵架，而天空
总是雨蒙蒙的，多像一颗赶路的心
白衬衫吃起了贵盒饭，而我只是
一个眼馋的人，我要把这二月的泥土
看出草长

我不断闭眼睁眼，不断有人下车上车
他们需要看不同的风景，来打发这
寂寥的人生。我目睹并参与了这一切
只为趁黑摸进南京城，见一个人
她有着嗲嗲的地方音

◎ 墙

多年前，祖国筑起了高高的围墙
一些人困在其中，一些人被流放
像后山上的牛羊，时而跛腿的跑
时而啃食所剩无几的草场。而我只是
一个滥竽充数的泥瓦匠，我没有
为失修的墙打任何补丁，可是那些
牛羊还是或早或迟的被吃进肚中

我想到现在，一个年轻人沾沾自喜的
向陌生人谈自传，以期获得默许或肯定
无所事事的飙车泡马子，好有拥抱青春的想法
仿佛那面深墙，那些被宰杀的牛羊，还有
毛爷爷提倡的为人民服务的理想
都和他无关

章平

◎ 写给三月

三月的前额，鲤鱼跃进龙门，朽木栽倒河里  
我走向诗歌的深处，在一块避荫处哭了好一会儿  
这么多年了，冬天被抛尸荒野，没有一个姑娘给我爱情  
雨水如期而至，一个人的饭菜，油水太重  
而烟火作为天空的伤口，喷亮色的血，凋谢于恍惚之间
  
面对光芒，中间地带就省略吧  
对于尾巴，它有着忧伤的原色
   
炮声阵阵，对面的庄子又走了人。认识的，不认识的  
都成为天上闪呀闪的星星，照彻人间的孤苦和贫穷  
每当晚霞经过，我们就会写下:  
雨水是天空的眼泪，诗歌是最后的情人  
那时候我们不懂啊。春暖花开适宜死去，面朝大海  
拒绝远眺，只为等一个人
   
海子，你死得对啊  
海景房你是住不上的，臭鸡蛋也砸不着你  
有天子的王朝，你多幸运啊，而我们只能隐身  
海子，你死得其所啊  
你像红头发的瘦哥哥，每年有多少人前来吊唁  
作为一个安庆人，我感到无比自豪呢  
可面对诗歌，作为一种现象，每个三月  
我都要下一次思想上的半旗  

◎ 住院

(1)

我在57床。雪花正拖住暮色围困
那些有着和我一样病痛的人
曾经多么的叱咤风云，锱铢必较
如今都被这白色收拢，吹空调风

我想，我只能是一支哑巴花
对于日子，我没有太多的话要讲，无所谓爱憎
我只是想，该如何修炼和平衡自己
好让这一生和泥土
挨得更近

(2)

雪越下越畅快，为了表示厚重
我又添了一套秋衣裤
临床的病人打呼噜，用嘴呼气
时而起来吐痰，时而支吾地说不舒服

我是那个站在时间中点的人
从一处年轻的孤坟到一座古老的城
我的脚步放得有多小心
泥土还是祖国的泥土
但我不确定，这是一种背叛还是皈依
也许就像去年冬天，菜园子里
一棵卷心菜的病虫害，系着母亲
不断收缩的心，我不知道是悲哀
还是高兴

◎ 日记两则

（1）

下午的窗户依然关着，像住院部很多人的  
心情。谁也不会注意到这么细小而生动的  
细节，一只喜鹊在枝头没有鸣叫，只是  
跳了又跳。也许它是吉祥鸟，只存在于  
破题处的假设，就像每个人心中都有河流  
其实都是虚枉。偶尔有护士进来换吊瓶  
提到诗，我们相视，微笑。我及时低头  
以克制内心多余的情愫  

（2）
   
此刻站在阅江楼上，没有心情看风景  
是多么难的一件事。流不完的河水  
把光阴冲在石头上，洁白干净。那些  
梅花我能控制么，它们不断打开小身子  
我再次沉沦在没有雪的花海。守西城门的  
小吏还在么，我多想，多想回到南唐，领你
来看现时的景象，比如那个戴着耳捂在墙角  
撒尿的老人，好像我的经过，咳嗽都统统失效
我不得不在一只狗面前低下头，在醒狮桥上  
一言不发。夜风吹来城市的体温，没有高烧  
倒影在不停地笑

章平

◎ 烟头  

走廊里、卫生间，躺着那么多的黄白尸体  
一定有一场静默的战争被错过了  
昨夜应该没有风，有雨落不下来  
一定有人经过走廊到达卫生间而没有制造响动  
一定有人借走我的身体而没有说声谢谢  
那时我正在读青狐和书生的爱恋  
他应该在蹲茅坑，而后在走廊里来回走动  
那个人肯定不是我，我不抽烟  
那个人可能是我，凌晨三点我还醒着  
那个人多么幸福，他手上夹着烟  
我多么不幸，我手上什么也没有  
那个人可能是我，我偶尔也抽抽烟  
那个人一定不是我，凌晨三点我听见自己的呼噜声  
清晨，我也去蹲了茅坑，而后在走廊里感受风  
我始终不相信青狐会爱上书生  
一定有人把身体还到我身上  
我分明看见一个人急匆匆，从走廊跑到卫生间  
昨夜没有雨，为何窗外的草坪湿漉漉的，连那些坑洼地  
也隐隐发亮。一定有一场战争在五月的某个清晨  
走廊里、卫生间，我再一次看见那些明灭的尸体  

◎ 孤独  

孤独是那峭壁上的一束紫藤  
美丽而危险的家伙  
在每个清晨、夜晚给我来信  
如迟日[1]和远山周期性的暧昧  

[1]迟日出自杜审言的《渡湘江》，意为春天的太阳。

◎ 空山新雨后

雨停了。四处走走吧  
看看空山到底要说些什么
  
寂静在绽放  
这暗红的一朵，被风无限扩张  
又似乎已经完全迷惘  

一只山鸡骤然飞起，像是一道新鲜的  
划伤，难道划伤都是一场静默的战争  
而脚下那些青草贴得更紧了，似乎要让出  
更多的空，来欢送一阵南去的风
  
一棵树自然是湿的，而我也是湿的，像一个女人  
投递过来的目光。有那么一刻，我突然一阵心惊  
为何山中空无一人，为何那些静躺的坟冢  
在跳舞，至于后来为啥不跳了，科学  
至今没讲明白
  
夜幕降临  
我看到了寂静的极限--
心从口腔里跳了出来

◎ 寻隐者不遇

树影里飞出的虫鸣，藏着盛唐的钟声  
那时江山尚算完整，河流也无斜出  
快要废弃的寺庙，不断有新沙弥住进来  
墙外的尘世有着玫瑰的红，木鱼声越敲越重  

我几度折返，在牛峰山未遇古书上言及的空  
牛背上尚无扎羊角辫，吹笛子的牧童  
幸好有离离的草儿覆住木门，四角兽  
留下负重的蹄印

◎ 暮色

往南的风
落在空中的声音
从暮色里赶回来的人
他要把小鸟放回木质的镂空

嫁给流水的拱桥
注定默默无闻，像
那个陪伴炊烟的女人，匆匆
走完一生。她衰老着，又不断
在时间里年轻。今夜，我要
带你去见她的内心，像
西瓜汁样的溢出

章平

◎ 我在桥下等待你

龙眠河被梳理过了，夜晚的灯火璀璨夺目
只有你孤零零的立在远处看风景。我必须绕过
烂尾楼、垃圾场，穿过马路、广场和一段木制阶梯
才能来到桥下，在秋天的腹地等待你

我是你用心阅读过的一本旧书，是你缺席
多年的王子和黑马，也是你用词语生活过的
夜晚。命理上的十一月就要到了，可
你不来，我也黑暗

迎面而来的风，是你生长出来的呼吸
在我的身体里全化开了。哦，亲爱的
别怪我，我没有用词语修饰你，没有用
鲜花迎接你，我知道相通大于表达

◎ 浣洗之歌

浣洗之间现出清晨，其中
有击打衣物之声，捶击后背之情

我在田间奔跑，路遇拐弯的风
黄昏也因无限而标致动人

行至暮年，她开始牵涉奔波之苦
断流之溪亦成身外之物

圆月之夜
家乡已不可能完整

◎ 回家路上

林木森森。稻谷黄熟
老妇人弯下重又直立，不像那湖水
几多幸运，生得清澈又动人。旁边是姑娘
我突然有了非分之想，要变成一只鱼鹭
飞出车窗，看这天蓝是否属实

◎ 一条虫子经过身旁

地上没有蚂蚁，树上没有黄雀
蹲看一条多脚虫经过身旁
我多么害怕
它那么小，我这么大
应该对调一下

◎ 人类的血液会不会成为剧毒

此刻，它们正叮在墙上，像倒立的自己
看着这白白的尘世。它们身子鼓胀，有一股熟悉的
味道在流淌。我手上有扇子，心中有咒骂
其中任何一样都能轻易地弄死它们
可是我没有。我想到夜间睡熟的自己
多么不希望被打扰，何况我尚不能确认
它们的儿女有没有追踪杀父仇人的灵异功能
我只是这样静静等着，等着会不会有那么一天
它们饱食之后，像古时候的犯人
莫名其妙的就被送上了断头台

◎ 不如离去

每年放假回家，都有好多人不见了
有认识的，也有不认识的，可爆竹声不应有所不同
早晨放，夜晚也放，以至于经常出现幻听，耳朵里
有噼里啪啦的水声。有好几回半夜听见哭声，我稀里糊涂
也跟着伤悲。后来听臭道士说天堂里没有战争和地震
甚至连蚊虫也不以吸血为生。我绝计再也不轻易伤悲
有时候他们不见了，我甚至很开心--
他们再也不用等着买房结婚，在忙碌中走散
也不用等着黑夜降临，两张寂寞的嘴不停
喝水，拼命接吻

章平

◎ 在故乡

元宵后的村庄，天蓝得多寂寞
让人想起往事，想到几把生锈的锁
描述的春色，多了父亲的关节痛
而瓦片上那些流不走的雨水
像极了奶奶离世时最后的眼神

在皖之西南，三月的草木
也叫不住一颗预支枕木的心
在章家老屋。鸡鸭成群
咸豆角，稠稀饭
我开始数起那对老夫妻
越来越少的晨光

◎ 下江南

瓦片重叠着。雨水早已走远
乌蓬船撩开历史的裙角，一位老人
在垂钓细水人生。走在这小镇上
无须提黄昏，烛火漫过幽径
书上虚构的情境，抵不过轩窗背后的婚姻

一上午的小碎步。菩萨没有请，故居无须进
最好莫过于这午后凉亭。鸟鸣、花芬芳
还有那绕指柔的流水，独自行进

◎ 那一年

那一年，我的祖国还没有成群的牛羊
风往高处吹，草往低处长
长着，长着，就遇见了盐碱地，戈壁滩

那一年，教科书上没有ba   jiu  风波
民间诗歌在疯长，象蔓草一样
而回乡，成了好多人最后一次远征

那一年，有人偷偷进京，有人南下深圳
有人买车造房，有人至此杳无音讯

那一年，雪下得正紧
而村庄岿然不动，在西南方向
我听到最后一声枪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