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年3月26日,上午阳光明媚,下午小雨霏霏,海子穿着那件被校领导批评太花哨的红毛衣,外面套件灰夹克,独自一人来到山海关,选择了卧轨自杀。
2014年3月26日,是海子辞世25周年的忌日,我随十多个诗歌爱好者去拜谒海子墓,只开了一个多小时的车,就赶到目的地,因为海子的老家在怀宁高河,与我的老家桐城青草相距不过四十公里。
那天在海子墓,我们遇到了好几批祭拜者:有怀宁文化局的,有桐城作协的,有北京大学的,还有两个来自六安的手捧鲜花的女大学生。
返回之后,多名文友为海子写诗作文。我也想写一写,一时却没能挤出几个字来,只因为海子离我很近,海子也离我很远。
说起来,我算不上一个诗歌爱好者。年少的时候,我买过《普希金抒情诗选》,却因年少轻狂,没真正喜欢过哪一首;恋爱的时候,折腾出了几首爱情诗,也未曾打动过一颗芳心;以后的日子,便与诗愈来疏远。而海子的诗,在现在这个网络社会,翻出来容易,可读进去难,就因为还没走出浮躁吧。况且,对于海子,别人已经说得够多,我还有什么好说呢?
又是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再次翻开海子的诗,就发现海子的身影越发明晰,尤其是在读过《西藏》之后。
“西藏,一块孤独的石头坐满整个天空
没有任何夜晚能使我沉睡
没有任何黎明能使我醒来
一块孤独的石头坐满整个天空
他说:在这一千年里我只热爱我自己
一块孤独的石头坐满整个天空
没有任何泪水使我变成花朵
没有任何国王使我变成宝座”
这不就是海子的一幅西藏写真吗?在西藏,他就是一块孤独的石头,一块坐满整个天空的孤独的石头。
西藏是遥远的,也是纯粹的,那里有他的梦想,那里最接近天堂,清贫的他能在那么年轻就抵达那里,绝对要算一次壮举——当然,他的卧轨自杀,是一次更大的壮举:他竟然要蹬着梯子一样的铁轨,走进他的天国。
他虽然长得瘦小,却有一颗崇尚行动的英雄的心。他赴死时带了四本书,其中有梭罗的《瓦尔登湖》和海雅达尔的《孤筏重洋》,只因为他觉得:“这是两部闪耀着人类自古不熄的的英雄主义之光的书。”
他曾说:“我要做远方的忠诚的儿子/和物质的短暂情人。”事实上,远方并不曾给他慈爱与温暖,物质也不会对他亲眼有加,他只能以梦为马,驰骋在自己想象的世界。
他是清醒的,又是盲目的,他明白身边只有孤独,他知道“远方除了遥远一无所有”,却仍想得到爱情,仍然渴求理解。
他曾去敲一个女孩的门,可没人肯为他开门,更别说用爱的泪水把他变成花朵。
他曾幻想像一个普通人那样,去经历最简单的生活,去感受最普通的幸福,就像他在《面朝大海,春暖花开》中所写——喂马劈柴周游世界。可他到底不是普通人,而是真正的诗人,想写史诗般的作品。他的偶像就是歌德——可以用六十年来写一部长诗。
他曾走向市井,想念一首诗,好换取一杯酒,却换来一句:“我可以给你酒喝,但你别在我这儿念诗。”
当他连起码的尊严都无法维护,他除了赴死,又还有什么别的选择?再说,他相信生命轮回,也希望自己成为那样的神——在自己看不到光明时,把自己变成火把,去照亮别人。
之前,有读者注意到他是世俗中的一个儿子,给他加上不孝之名,却忽略了他是一个天才诗人的事实,不明白他原本就不是上帝的一件普通作品——要么像高高在上的宝座,要么如无比锋利的刀片,怎少得了血与泪的祭奠?
可海子生前,何曾有一刻拥有过歌德式的荣耀,又何曾获得过哪个女孩的芳心?母亲竟是他唯一伤害过的女人!
既然他的孤独无人能够搬走,既然他的价值也只有他自己懂得,他还能奢望什么呢?他只能自己去热爱自己,至少在眼下——这一个千年。
也许,下一个千年,诗人就不会这么孤独了吧?
毕竟,诗歌总是文学皇冠上的明珠,诗人总是精神世界里的王子。
毕竟,物质(包括肉体)像泡沫,很快会消逝,而精神如石头,终将坐满每个人的天空。
毕竟,在上一个千年,当诗人吟咏出花一般精美的诗句,就如同火焰发出温暖而迷人的光亮,就总有无数美好的少男少女,像飞蛾一样扑来,用他们的狂热与牺牲,成就诗歌的荣光与崇高。
海子自己也预言:“我必将失败/但诗歌本身以太阳必将胜利!”
我相信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