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地英雄汤姆·克林传》（中）

吴砺

                     

                   《极地英雄汤姆·克林传》（中）

“1912 年 1月4日，大约5点45分，一行八人早早起床，用了很长的时间重新分配物资和雪橇。最终，两队人马一起出发了，他们仍然朝南迸发。一行人拉着雪橇默默无声地走了几英里，气氛非常沉闷。10点左右，这支队伍突然停住脚步。他们已经走到南纬87。34’的地方，距离极点还有146英里。

对于克林而言，这真是一个哀伤的时刻。让人无奈的现实就在眼前。尽管在过去的两个月当中，他非常努力，却仍然与极点无缘。如果没有这个决定，也许再过10 到 15天，他就能成为第一个登上南极点的爱尔兰人，而此刻他却只能无奈地与这项荣耀擦肩而过。

对于这个身强体健的凯里郡人而言，这个决定及其影响确实令人难以忍受。在光秃秃的南极高原上，在零下17 华氏度的刺骨寒冷中，克林放声大哭，将他的辛酸失望、忧伤愤懑一股脑地洒向了一望无际的白色平原。斯科特在日记中记下了这幕哀痛的场景：

可怜的克林大哭起来，就连拉什利也受到感染。

许多年后，克林告诉家人，他的眼泪既是为自己，也是为斯科特而流。克林清楚地知道，斯科特增添一名成员加入极点冲刺团队意味着巨大的风险。根据多年冰上行走的经验，克林知道，斯科特此举带着奋不顾身的决绝。P125

分别的时刻临近，克林、拉什利和泰迪·埃文斯的三声高呼划过了孤寂的南极高原，他们目送另外五名队友迈着沉重的步伐，慢慢地走进了萧瑟的白色冰原。这也是斯科特五人所能听到的最后的赞誉了。

三人静默伫立，目送队友远去，南极高原上刺骨的寒冷袭来，他们冷得浑身直哆嗦。此刻，对他们而言，南极高原已经没有丝毫值得留恋的地方了。当务之急是调头向北，踏上返回埃文斯角的旅程。这孤立无援的一行人频频停下脚步．回望斯科特、威尔逊、鲍尔斯、奥茨和塔夫。埃文斯在一望无际的白色冰原上留下的黑色背影。

五名队友的身影越来越小，渐渐变成了冰雪荒原上的一个个小黑点，最终消失在天际，与苍茫的冰雪大地融为一体。

这是人们最后一次见到五位探险队员活着的身影。P125

在寂寥而又沉闷得可怕的冰原上，三人沉默着，各怀心事地艰难前行，唯有滑雪板与积雪摩擦发出的吱嘎吱嘎的响声，和同伴偶尔发出的沉闷的抱怨声。或许在过去的几个月里，彼此间的亲密接触早已让他们三人没有了新鲜可聊的话题。气温频频降到零下20 华氏度，据埃文斯回忆：寒风扑面而来，击打着他们的脸颊，“好似冰冻的匕首一刀一刀刺过来”。P129

当克林主动提出冒险一搏，去哈特角寻求帮助时，拉什利记录下了当时的情景：

我主动提出前往，让克林留守，但是汤姆坚持让我留下来照看病人，争论之下，我决定留下……

他们把能找到的所有食物——三块饼干和两条巧克力——都塞进了克林的口袋。拉什利还试图为克林弄点喝的，但被这个爱尔兰人拒绝了。

克林将头探入帐篷内，与埃文斯道别，后者勉强振作精神，虚弱地向克林致谢。然后克林踏入了冰雪荒原。拉什利拉开帐篷的门帘．好让埃文斯能够目送克林离去。埃文斯记下了这一幕：

他大步往外走去，身姿高贵优雅——我不知道能否再见到他。

拉什利扶着身体虚弱的埃文斯，一起默默注视着克林踏上这趟孤单的求生之旅。在一望无际的白色荒原上，克林高大、黝黑的身影是他们唯一看得见的东西。多年后，埃文斯回忆这个爱尔兰人，“在齐膝深的雪地里猫着腰蹒跚前行，合抱着双臂挡住脸颊，以抵御暴风雪的侵袭”。P143

这次史诗般的求援之旅几乎令克林崩溃了，尽管如此，后来他在描述整件事情的时候还是一如既往的谦虚。

克林并没有亲笔记录下自己的这趟伟大行程，他在书信中有关此事的回忆也随着岁月的流逝而遗落了。然而，幸运的是，切利，杰拉德曾经听克林讲述过这段险之又险的经历，而且还用自己的语言记录下来，最终收录进了《世界最险恶之旅》一书中。

这个长达18个小时的惊心动魄的故事被一种实事求是的平淡口吻记录了下来，其风格就像在描述阳光灿烂的午后在宁静乡 村进行的一场漫步，里面很少描述克林面对过的各样危险：饥饿、暴风雪、冰隙，还有他糟糕的身体状况和刺骨的寒冷；也没有对克林面临精疲力竭、饥寒交迫和无处不在的危险时的心理状况做一番详细的记录；更没有刻画出克林历经千辛万苦后再次见到拉什利和埃文斯的喜悦和舒畅之情。

克林的述说版本被切利‧杰拉德记录在《世界最险恶之旅》中，里面如此乎实地记录道：

他星期天早上10点出发，“路况很好，非常顺利”，一直走了16英里才停下来休息。天气晴朗。他随身携带三块饼干和两条巧克力。后来又停下来休息了不到5分钟，坐在雪地上，吃完两块饼干和两条巧克力，然后把剩下的一块饼干放回口袋,浑身上下非常舒服，没有睡意。

他继续前行，大约5个小时后，路过了右手边的安全营。星期一晚上12点半，抵达大冰障边缘。但是却非常疲惫。后背发冷。起雾了。

他身后一片明亮，雾自怀特岛方向飘了过来。前方影影绰绰，但是他仍然能够看到阿米蒂奇角和城堡岩。他已经在海冰上摔了很多跤，好几次摔到了后背。雾越来越浓。

在大冰障边缘时的清风现在变成了强风，天上还开始下起了雪。他朝海潮裂缝那里走去，一开始却上不去。为了避免耗尽体力，他开始绕过阿米蒂奇角，但是很快发现融雪渗入了鹿皮靴，他又朝裂缝走去。

为了避免滑倒，他爬上了观察丘。爬上山顶的时候，天色明亮，他能够隐约看到哈特角的轮廓。然后在观察丘背风处坐下来。就着一点冰吃完了最后一块饼于。“我很渴。”他滑下了观察丘，还以为这个时候下面的海水一定解冻了。一路行来，他根本没有戴护目镜，此时眼睛已经睁不开了。

然而，走到冰墙后，他才发现海冰如镜，于是绕着冰墙下面走到了木屋。走到近旁，他看见狗和雪橇在海冰。此时狂风大作，雪花飞舞。他走了进去，发现医生和迪米特里就在屋里。P148

尽管队员们已经疲惫不堪，还拖着沉重的物资，此时斯科特仍然对成功抵达极点抱有很大信心。1月15日，他写道：

……（成功到达极点一事）现在可以非常确定，唯一令人担忧的是，挪威队会抢在我们前面把旗帜插到极点上。

一天后，1月16日，星期二，眼尖的鲍尔斯在苍茫的白色冰原上发现了一个黑色小点。斯科特五人此时还不知道，这个小黑点预示着他们梦想的终结。一开始他们还以为那可能是积雪，但是越往前走，他们就越清楚地发现，那是一件人造制品。最后，他们看到一面黑色的旗帜系在一架雪橇上，四周布满了雪橇犬清晰的足迹。“最糟糕的事情发生了。”斯科特写道。

第二天，在零下22 华氏度的严寒中，一行人怀着沉重的心情继续向极点挺进。斯科特悲伤地写道：

极点，是的，但是与预期的情况不一样。

奥茨比其他人更快地接受了这次失败，那天晚上他说这些垂头丧气的人“不是一群豁达的入”。在如此严酷的环境中，拖着雪橇行走了将近900英里之后，斯科特这样描述了自己的内心的哀伤与失落：

上帝啊！这里真是一个可怕至极的地方。我们辛劳了这么久，最后

却没有任何奖赏。

接下来的一天，他们遇到了阿蒙森团队留下的一顶帐篷和他们所取得的战绩——封留绘斯科特的私信，还有一些随行物资，比如一个六分仪和一些岩石。考虑到回程可能发生不测，阿蒙森要葆要求斯科特送信给挪威国王哈康七世，转达自己取得的这项成就。对于斯科特而言，这无疑是奇耻大辱。斯科特的队友雷蒙德，普里斯特利后来写道，阿蒙森的这封信将斯科特“从探险家变成了邮差”，

尽管落后于挪威队，斯科特五人还是把“可怜的米字旗”插在了南极点上，拍摄了几幅看起来辛酸的照片，然后开始返回大本营。和最后一支援助分队一样，他们也开始争分夺秒了。斯科特非常清楚前方的险境。归程开始之际，他就写道：

我们已经与白日梦和朝思暮想的目的地说再见了．现在必须振作，认真面对前方800英里的挑战。P154

3月19日．斯科特、威尔逊和鲍尔斯踉跄着，前进了将近4.5英里。在离一吨站不到 11英里的地方，他们又遇到了另一场更加猛烈的暴风雪。他们当时的食物仅够两天食用，燃料也已耗尽，就连喝一杯热水都成了不可能的妄想。随后几天里．暴风雪拼命地击打着他们那顶小小的绿色帐篷。1912 年 3月29日，自斯科特一行从埃文斯角启程的149天后，“大限”终于来了。3月29日，斯科特在日记中写下了这样一段话：

我们每天都盼着能够启程赶往11英里外的一吨站，事实上，我们也时刻准备着。然而，帐篷之外，狂风呼啸。此刻，我想我们已经没有任何指望了。我们会坚持到底，尽管大家已经越来越虚弱了。冥冥之中，我感觉到，大限已经不远了。

真的很遗憾，但我已经写不动了，

最后，请看在上帝的份上，照顾我们的家人。

罗伯特，福尔肯，斯科特终年 43岁，爱德华，艾德里安，威尔逊，39岁，亨利·罗伯逊·鲍尔斯，28岁。P160

南极的酷寒使得斯科特的皮肤变成了黄色，看上去暗淡无光。格兰说，他们身上“到处是冻伤的痕迹”，这真是“可怕的一幕”，“显然，最后一刻非常难熬。他的皮肤已经变成了黄色，身上到处都是冻伤”。

搜救队员被这一幕惊呆了。威廉森说：

我留下了眼泪，我知道其他人也都饱含泪水。

阿特金森要求大家一个一个去帐篷里检视遗体，确保对眼前悲惨的一幕没有争议。威廉森回忆，那是“非常骇人的一幕”，格兰也特别伤心，不得不走出帐篷。

十个月前，与斯科特痛苦地挥手道别的克林眼中再次噙满了泪水。尽管当时没能人选极点冲刺团队让他特别失落，但是这次这个善良的爱尔兰人更是完全无法隐藏内心的悲伤。他曾忠心耿耿地为斯科特效力十余年，而后者如今却丧生冰原，他怎能不悲痛伤心？在后来的一封信件中，克林这样表达了自己内心的悲痛：

我痛失了一位挚友。

克林走进帐篷，近距离目睹了斯科特三人的遗体，泪水再次夺眶而出。这位大个子爱尔兰人俯下身，亲吻了斯科特的前额。多年后，克林回忆起这伤痛的一幕，在给一位朋友的信中，他这样写道：

我是搜救团队中的一员，去搜寻他们最终的安息地。1912 年 11月15日，在离一吨站大约14英里的地方，我第一个发现了他们。我注意到有一顶像帐篷一样的东西，因为在我右边400码的地方有一根旗杆。走进帐篷，我发现成尔逊和鲍尔斯躺在睡袋里，而可怜的斯科特却没有，这表明他是最后一个去世的，他还把两位同伴安置在了睡袋里。他们像英国绅士那样辞世了，尽管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他们选择服用药物来结束生命。

尽管哀痛万分，克林还是马上镇定下来，努力保持风度。克林走到了格兰身旁，向他传达了一条具有重大历史意义的消息——在阿蒙森的带领之下，他的挪威团队率先到达了南极点。这个爱尔兰人流露出慷慨和高贵的神情。多年后，格兰仍然对雪地里的这一幕记忆犹新，他这样回忆：

汤姆·克林来到我的身旁，对我说，“先生，请允许我来向您道贺。阿特金森医生刚才发现了斯科特的日记，上面记录，当他们赶到极点时，发现挪威国旗已经竖立在那里了”。我紧握住他伸过来的手，轻轻摇晃，凝视着他那双饱含热泪的眼睛。我自己也百感交集。

阿特金森从头到尾读了一遍日记，然后将大家聚拢在一起，传达了这场悲剧的详情，特别是埃文斯和奥茨也已经牺牲的情况。他高声朗读了斯科特的“致公众绝笔书”，这封书信以下面这段著名的话宣告结束：

假如我能够幸运地活下来，我会向大家讲述我的同伴历尽艰辛却仍坚忍不拔、勇往直前的故事，这一定会深深打动每个英国人的心。如今，却只能让这些潦草的札记和我们的尸体来讲述这个故事了……p179

为了便于运输，巨大的十字架被分成了好几块。人们拖着雪橇，把木块拉上了陡峭的观察丘顶。下午 5点左右，木头被装在一起。这个12英尺高、重达300磅的十字架最终被竖立了起栗。

三声高呼打破了哈特角半岛的宁静，队员们用这种方式向故去的伙伴告别。当沉寂再一次回归山顶时，人们向高耸的十字架投去了最后一瞥，上面镌刻着五位遇难者的名字和丁尼生写下的《尤利西斯》中的诗句：

让我们去奋斗，去探索，

去发现，永不屈服。P182

吴砺

2017．1．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