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一河星光 于 2017-11-12 09:22 编辑
我喜欢做梦,却不喜欢看解梦的文字。周公也好,弗洛依德也罢,在我的眼里,都不过是要将梦变为一种教条或者引向神秘的迷宫,未必不算对梦的误导。 也许,梦只是人们的潜意识创造出来的一种幻象,所表现的也往往只是个人的某些或隐或现的意识,与文学创作相仿,来源于生活,又不等于生活。梦与现实又是矛盾对立的,虽然梦的实质是虚妄,迥异于现实,可这虚妄里也暗藏了某种真实。 除了至亲好友,少见说梦者,何也?并非梦的虚妄,恰恰因为梦里活动着一个平日隐藏得很深的自己。 无疑,梦如我们平时的一些非份之想,要算一种私人的东西。 当然,对于好梦,人们还是乐意分享的。 我心中的好梦往往具备以下两点:生动的情节和深长的意味。 我一直不解的是,我仅有的几个好梦都做在十六、七岁那极稚气的年龄。
梦之一: 一个晚上,我走上校后依山的大操场。朦胧的夜色中,我看见许多人在地上摸索,像在寻找什么。我也下意识的蹲下身子,摸索起来。 忽然,我触到一个温软的身体,一个女孩的身体! 我的心跳加快了。我很清醒:周围还有很多人。 尽管不舍那份温软,我还是收回手。我宁愿做个痛苦的君子,也不敢冒险遭人唾弃。 没想到的是:那女孩的身体像能自由伸缩的弹簧,竟随着我的手附到我的怀里来;我用手推她,她便远了,而手一松,她即近来。唯一的解释,似乎就是“异性相吸”。 我终究不敢任她附身,狠狠一推,便急切而逃。 这时,一大汉挡住了我的去路。幸亏我会点武功,一招就打倒了大汉。 待我准备继续奔跑时,已有无数只拳头砸到我的身上。当时,我虽没觉疼痛,却迷糊了片刻。 惊醒时,我以为身边还满是敌人,连忙爬起,随手捡了一块石头掷出。掷出石头之后,才看清那群人站在前面那不算很高的山岗上。我破口大骂:“你们算什么东西?我不怕你们!” 然而,他们没有看我,而将目光投向远处的田野,仿佛在目送谁的离开。 顺着他们的视线一看:远处的田野上,两个男人正挟持着一个女孩走远…… 啊,她被他们抓走了!这念头一闪,我就生出冲过去救下她的念头。 可就在这同时,一个声音传过来:“干嘛要往这边跑呢?唉,脚都给那石头砸断了……” 是我清醒时胡乱扔出那块石头砸断了她的腿吧,我竟然伤害了一个想靠近我的女孩!这时,我顿住身子,平添了一种从未有过的懊恼。 很快,天地暗下来,我什么也看不见了……
梦之二: 我坐在床沿上听收音机,一盏煤油灯亮在床前的桌面上。忽然,身后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我悚然回首,就见一个十来岁的女孩正站在床上脱衣服,准备睡觉。 一时心安,我就随意问了一句:“你怎么在这儿?”她回答说:“我妈妈带我来的。”“你妈呢?”“我妈妈到别人妈妈家去了。”这有趣的孩子话,让我想笑。 这时,一曲美妙音乐自收音机踏着宁静而来。我被迷住了。不知不觉,窗外发白,天竟要亮了。 我回转身,被窝里还亮闪着小女孩那美丽的大眼——她竟一直没睡,等我陪她! 我一时情急,忙脱衣入睡,好早点享受与她同床共枕的美妙。 然而,夜已宣告结束,刚刚拥她入怀,很快又失去了她的身子。 忽见她站在一片空寂的山岗,婀娜多姿的体态早已脱了稚气,分明是一个楚楚动人的大姑娘了。 我走过去,她便执住我的手。 手执在一起,我却感觉别扭,也许是我还不曾和女孩子拉过手吧。但我又不愿松手。 就这么别扭的手拉手,我们一起走下山岗,走上公路,一直走到一个池塘边。女孩停下来,放开我的手,指着池塘对面的一幢已明显沉旧古老的房屋说:“那就是我的家!”继而央求我:“去坐会儿吧!” 我不敢贸然前去,但她一再恳求:“去吧,去吧,没关系的。”似乎不舍我这就离去。 我又何尝不眷恋她呢?想到以后再见她还不知道认不认识,就想牢牢地记住她的长相,就去看她的脸。 刹时,我惊呆了:她的脸上洒满褐色的麻子,眼是灰白色的,如下了雾,不见什么光亮…… 她再次央求我时,我就没了主张,呆呆地跟去。 推开门,就见一个很大很暗的堂屋,一个中年妇人坐在正中的桌前,神情冷漠地磕着瓜子;屋子两边还坐着几个衣衫褛褴的孩子,他们低着头,无声地玩着游戏。 没人注意我们的走进。 她走上前,跟她的母亲说起什么,悄悄的样子,好像已经把我遗忘。 我孤单单地立在堂屋中心,冷落像越来越浓的寒气,逐渐渗进我的身心。 “我走了啊?”我终于忍不住,说了出来。 “你走罢!”,她说,竟连头也没回。 带着困惑与不解,我走了出来,绕过塘埂,上了公路。 站在宁静无人的公路上,我忍不住再回首:那老屋似乎更旧更矮了,门前空荡荡的,只有那门像一个黑洞。过了一会儿,连黑洞也消失了,因为门从里面关上了。
那时,对于我来说,女孩子不异于遥远的星辰,可望不可及。许多女孩子如诗如谜,让我猜不透看不穿,却又深深向往。而梦就如一双神奇的手,打破现实的平淡乏味,牵我进入一个璀璨斑斓的世界,让我接触到各种各样的女孩,领略到现实世界里并不存在的奇异。 一度,梦占据了我的心灵,并成为生活中最为美好的一部分。 后来,生活中有了具体的女孩,梦就像多了一层附累,只能在一些低空徘徊,不能飞得更高更远,触及怪异与神奇了。 而现在,我似乎被现实缚住了,偶尔逃进梦中,不是什么都看不真切,就是只见平常现实的影子。梦中的自己开始变得安份无趣。 是不是因为现实中的自己多了冷静充实?庸常的生活才有缘得见奇美的梦吗? 如此看来,梦不过是空虚心灵的一次放逐,无味生活的一勺味精。充实有趣的人生不需要它。 既然,梦里的自我少了伪饰,多着真诚,那么,从一个人的梦就可窥见一个人的魂。 平庸的生活总在有意无意地掩盖人的魂——即每个人的内心和潜意识。内心有很多东西,一向隐藏得很深,甚至自己也无法看清;而潜意识,更如幽灵,谁也无法捕捉。只有梦,能以故事,以形象——一些似是而非的故事和形象,甚至荒诞不经的故事和形象,作隐晦又曲折地表现。
曾记录了妻的两则与我有关的梦,以求对她更深地了解。 妻梦1: 妻送米粑到校时,路遇一妙龄女子。 妻虽看不清她的模样,却感觉她极美——一种能让妻滋生自卑与嫉妒的美。 那女子问妻上哪儿,妻告诉她:去学校。女子便笑了说:“我知道你去找谁了。” 顿了一下,她劝妻:“你还是别去找他了,和他分手吧!” “为什么?”妻挺生气,嘴在质问,脚已向前迈开,不想听她再说什么了。 然而,那女子挡住了妻,说:“你看,我肚子里有他的孩子了。” 妻便惊住,明白自己没得什么跟她争时,就扔了粑转身逃跑,怕她看到自己的眼泪。 就这样,妻一直跑进一个庵堂。 一个尼姑问她:“你怎么跑这里来了?” 妻的眼泪便流得更欢了,哭的声音也放开了…… 醒来时,妻发现:枕头已湿了大片,脸上犹挂泪珠。
妻梦2: 有人将我介绍给她。我举行婚礼的那天,她却只是一个普通的客人,因为认识我才赶来参加的。 参加婚礼的人好多。按规矩,新娘子来了以后才可以开饭。事实上,饭局早开始了。新娘子出现在门口时,都到第二班饭了。大家忙着吃菜喝酒,也没谁注意到新娘子来了。受不了冷落吧,新娘子跑走了。 新娘子竟是她的一个朋友,她便急忙跑过去,告诉我。而我正与众人兴高采烈地喝酒,只说:“等一会。” 她却忍不住,替我追出去,毕竟那也是她的朋友。 追到一个山脚下,也没见到新娘子的影儿,却听到我的歌声从山上飘下,继而看到我在山坡上散步。 为了吸引我的注意,她故意跌倒并喊起“救命”。 可是,我并没有马上下山,而是面容严肃、语气冷峻地说:“跌倒了就自己爬起来!”像对一个孩子似的。 见她的手在流血,我才扶起她。 本来,她想说:“新娘子不见了,你还不快找呀?!”可我一扶她,她就倒在我怀里,还紧紧搂起了我,怕我真的去找新娘子而将她丢下。
妻梦1做于婚前,妻梦2做于婚后,都是妻及时向我追述的。 当时,我感觉眼前一亮,似乎骤见了一个新的妻——一个爱情专一、心地单纯的妻,一个不乏诗意艺术化了的妻。 现在回味这些梦时,我仍感觉它像一件美丽的衣裳,使妻瞬间走出庸俗,有了光彩。 有时,我又奇怪:只有初中文化还凡俗如村妇的妻,怎会做出这般不缺意味的梦?难道她平凡的外表之内,亦隐伏灵感,亦暗藏玄妙,只是她不能直接表达,只能藉梦表现而已? 一说到梦,人们的感觉就伸向未来,似乎未来才一片虚妄,才是梦的目的地。 实际上,过去也不乏虚妄,甚至此时此刻,亦有虚妄与现实结伴,在我们的跟前徜徉徘徊。 梦就像一扇窗,既有对未来的天真而苦涩的憧憬,也有对现在的主观而浪漫的观照,更有对过去的缱绻而深情的追回。 不久前,母亲还做过这样一个梦: 一串脚步声在老屋的小弄中由远及近,轻重缓急,竟如一支唱熟的调子。 谁?母亲想起身看看,一转身,就看见一个熟悉的背影,正站在床边脱鞋,分明是我的父亲——她的丈夫,一个已死去十八年的男人。 “你怎么来了?”母亲惊问。 父亲转过头来,年轻的模样让母亲惭愧自己的衰老。一想到儿女都已长大成人,母亲又觉得没什么好惭愧的了。 那时,父亲说:“想看看你,就来了。”父亲的声音还如当年一般富有磁性,且不乏幽默。父亲的目光也充盈着理解、尊重还有关爱。 母亲的眼睛湿润了。 接下来,父亲躺到母亲的身边,像十八年前一样,让宽大的床也变得挤了。 “你再不会死了吧?”母亲突然问。 “当然!”父亲说,“阎王已替我治好病了。” 接着,父亲讲起他的经历,母亲的耳边萦迴父亲那低沉又清晰的嗓音,像多年前听父亲讲故事。 不知不觉的,母亲睡着了,睡得好香好甜……
十八年来,母亲已不知做了多少个关于父亲的梦。 就是梦,将生与死之间的隔膜打破,并使他们的相亲相爱没有随父亲的去世而结束,反而变成一种更神奇的开始。 母亲多年来不受引诱、坚守寂寞,这是不是原因之一呢? 实际上,梦给母亲的,不过是一些虚妄的影。而母亲,为此牺牲了多少,承受的痛苦又是多深多长,有谁能统计啊! 然而,母亲还是常念叨她的那些梦,似乎只要还有那些梦,她便无悔。 有一首歌中有这样的歌词:“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怕,只要我们还有梦!” 谨以这句歌词与亲人共勉,向那梦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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