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绿黄山（二）

吴砺

                                               雾绿黄山（二）

                                                                                               二O一八年五月十二日（星期六）

                                                                  （一）

    早上，在旅馆的早餐厅中看到熙熙嚷嚷的游客，大人小孩老人，拖儿带女。我心中自然涌出了一丝淡淡的嘲笑：如今旅游已如此深入普通的老百姓生活中，你就明白了传统的游记自然失去了传统的读者市场。这就同电影院己经普及和大众化，看过电影的普通观众，没有人会再去看一本专业人士为“电影评论”杂志写的关于这部电影的长篇评论文章一样。这样，电影评论只有少数几个专业人士和这部电影的演员导演的少数读者了。

    或许游记只有同样的喜欢写游记的人会扫一眼，如同前面有人说的小说总的读者将比现代社会读拉丁文诗歌的人一样，绝对的少……

    现代人写的散文和游记，要想找读者，或许只有进入中学课文或中学生指定的阅读理解读本目录……

早上七点半，在宾馆大厅里等车。楼外雨浓，天阴。听手机中二十世纪最伟大的小提琴家海菲茨演奏的Vitali-Chaconne，琴声很缠绵。海菲茨这样的大师一生有一门乐器表达感情，他的听众或许上亿，因为现代录音技术，我们的子子孙孙还会继续听这位大师曾注入巨大情感的乐音，或许会听到人类终结的那一天……我们写的文字，亦是倾注了我们对这个世界的情感，若有这位小提琴大师作品的待遇，那是有多好呀……当然，这很空……

                 

                                                                                                                  （二）

    旅游大巴离开黄山市，进入高速公路，经过十几分钟平淡的路段后，前方出现了山峦。车外仍有小雨。

    开车的师傅显得十分自信。这个时代老百姓，可以按自己的意愿安排自己的生活和工作，真是一种幸运。换上四五十年前，任何一个人想要更换工作，都是像上月球一样的难啊。

公路进入两山之间的小峡谷之中，山色平和。人类对山的景色，多是要奇才会向往；对不平凡的山貌才向往。

打破平凡与平淡，差异才易唤起人类的美感和自我生命的意识，这或许是人类旅游的另一个意义……

    如今的高速公路无疑是现代文明进步最基本的一标志。但不幸它也是现代人类的一个最无情的致命的杀手或杀手的帮凶，使走在这条路上的人生命有随机湮灭的概率……

    这高速公路既是现代人日常生活中碎防不及的毁灭性的杀手；又会通过急救救护车也救了一些人的性命；同时，使人类在行程中的时间大大节省，在平均意义上，它带来了社会的巨大进步……

    这是现代文明的双刃性——只是人类有了高速公路和相应的交通工具，怎么会舍弃呢？如同网络使人成瘾，但谁又会舍弃呢？

    8:34，左边雨水淋糊了窗外，有一片山峦凹呈W型，山凹中有白云，山色发蓝，很美……

我不由想起前不久去的洛阳的龙门石窟。一千六百年前，人类最有钱有势的皇帝，差不多用举国的财力和人力，用二三十年时间，才在山上的岩石上，凿出一间房间大小的佛窟及佛像；如今我们人类的高速公路和铁路，动不动就在山岩中凿出几公里长的隧道……

只是人类社会仍无法改变生老病死、生死离别的痛苦和命运……

从旅游大巴换乘景区的中巴时，雨下很大。对着广场对面的小山竹林背景，可以看见无数雨丝在空中垂下来。

随行的一个三岁小姑娘正乐得喜笑颜开，你无法不感叹，人生还是童年最幸福。

    9:36，随中巴进山。雨停了，过汤口镇。马路右侧山凹中树林树梢上升起了云雾。

    向前。山沟中的雾气从淡变密，山顶消失了……

    中巴在一片竹林中小公路上盘旋上山。在山半腰处，透过竹林看到右侧不远处的山峦山腰以下，被洁白的雾气掩没，只有山顶露出了不规则的高清淡褐紫红色的岩石，顿觉神清气爽，精神为之一振，那边山峦真是仙气飘飘啊……只是随汽车转向，一晃而过又不见了……

旅游中巴在两侧树丛掩印的道路边停下了，旅客下车。前行十几步路，从小马路树林走廊中走出，玉屏索道售票处小广场和她前方雾气氤氲的约九十度视角黄山山群突然呈现在旅客眼前……

在这一瞬间中，真正地明白了什么叫“惊艳”……

    事后我反复回想这一刻。这是我一生见到过最美的一幅天然的大自然泼墨大写意黄山山水画卷，她在我完全没有思想准备时，突然在我的眼前展开，人类语言完全做不出什么反应或应对……

    我们已见过不少古今伟大的诗人和文学家，描写他们第一眼看到自己一见钟情的绝色美人那一瞬间的描述——那或许只是短短的一两秒钟时间，诗人们或许就是写出长篇诗作……但我似乎还没有见到过人类的天才诗人，怎样描写他们第一眼看到自己对大自然一见钟情绝色美景的瞬间描述的长篇诗作……或许只是因为我读书太少……

    从下车走过一个篮球场大小的售票处前的小广场，抢拍几张照片，再走进售票处一小段有顶蓬的排队走廊，或许不过五分钟，但是我仿佛走过了茫茫宇宙中千百万里行程，仿佛走过了漫长的很多世纪，只是因为看到售票广场前面仿佛悬浮在空中的、一长列展开的、总体轮廓呈月牙圆弧造型的仙雾飘飘的黄山山群……

    我只会像一个第一次陷入情网、第一次对一个姑娘一见钟情、丧魂落泊的少年，回到学生宿舍，两眼发直，唠唠叨叨向自己最亲密的室友反复描述自己心仪的美人，失态地如痴如狂喃喃自语……

    那个露天的如一个小型环行电影院玉屏售票处前小广场，它的前侧是一列平房，右侧是一排两层楼白墙、黛色屋檐和屋顶徽式建筑风格的小楼房，它们挡住前方地面山下的景色，它们的上方正呈现最激动人心的、秀美成排展开、一长列的、半云雾半山岩的黄山山峦系列，大约九十度视角宽，圆弧曲线总轮廓；这山峦外轮廓，在右侧优美舒展下滑到右边白色的云幕之中；而山上的云雾，汹涌快速消失、升腾和变形，激动不安地涌动着，如漫长的海岸礁石滩上被巨风卷起海水拍出无规无序的白色浪峰；那些云层洁白、半透明、圣洁、被激情点燃，激动不安，又是如此鲜新……

   如梦如幻……真的，我仿佛在穿越整个宇宙，如在电影中的时空隧道中……恍惚中，我仿佛觉得这玉屏售票处前的小广场如一艘航行在茫茫宇宙中巨大轮船的船首甲板，在向不可知的方向和未知的世界进发……

    真正的仙境！生气勃勃，色彩素雅，大自然只是略施粉黛……

    我真的很难描述那一刻自己心灵所受到的震撼，我觉得那一刻景色，呼啸地穿过了我整个的灵魂，穿过了我的一生……白茫茫的天幕上，那壮丽、秀美、纤秀的黄山山群的集体亮相……

    回首小广场的后方和左侧。我身后不远处是大雨淋洗后浓重的微黄翠绿的山峦，结实敦厚，只是它上半部绿色中有淡淡的雾气蒸腾萦绕，与更上方浓白低低天空连为一体；而小广场左侧长长几十米上百米高的山坡山峦，如大地结实的被雨淋湿艳丽墙垛，仿佛她是专门为陪衬前方那悬在半空中与白丝锦般云雾相缠相恋黄山山群的空灵……

我的目光再次回到前方那不可思议的正在云中漫步黄山山群，那多组山峦平行站立，他们秀美直逼渗透入我的骨髓和灵魂深处，那被刚下大雨淋湿透了浅紫砂色裸露花岩石山体，伟岸而潇洒，如一组中国英气逼人的文人式的英雄俊秀的群像……

绢秀、刚毅，仙雾中的黄山山峦呵！

    再看这群黄山群峰，他们仿佛真是在一幅巨大的连接天地暗白色的丝绢天幕上，由大自然绣出的精美绢秀，同时又气势恢弘的、略加着色的、史无前图的中国山水画是啊……

世界上没有一幅人间的画有它的宏大气势，像她那样包含了天地的大美……

这黄山山体紫砂色山体上的斑斑暗黑的绿色树木，与暗白云雾相衬，显示出多么优雅气质啊，又多么绢绣得体大方啊……这群山体又多么像一群山中仙鹤并立在仙雾之中啊……

我不由想起曹植的《洛神赋》中洛神出现在洛河上，“神光离合，乍阴乍阳”神人恍惚的场面……

曹植在文中，“睹一丽人，于岩之畔”；如今的我，睹一仙山，悬于空中……同样的迷茫，同样的恍惚……同样的 “思绵绵而增慕”“帐盘恒而不能去”……

    人类已经通过曹植的笔创造了一个绝世美女的形象，为什么不能再同文字创造出描述黄山在云腾雾涌的仙山形象呢？

    真的，这短短的对黄山一瞥的几分钟，令我感到了天上一刻钟，地上一万年的惆怅和恍惚……

导游和同事将我带回到现实和登山的缆车中……

                  

吴砺

2018.6.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