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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杂草的故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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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6-26 10:08:40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杂草的故事》(下)



“问题在于,草坪一旦成形便会产生一套自己的标准。给主人们造成直接压力的,不仅仅是美国和紧盯着你的邻居。草地本身也会带来压力;它独特而完美的造型在要求着你,它静默的坚持仿佛在告诉你,假如没能帮它保持这天鹅绒般的质感,就是一种背叛。社会学家保罗,罗宾斯为身负国家传统、邻里挑剔、商业压力和保持草地本身水准几大压力的郊区居民们造了一个术语。他叫他们“草地奴隶”。P173

我们刚搬来这里的时候杂草并不多。即便以挑剔的眼光来看,那时的花园也算得上整齐干净。几乎每个星期都有人为它锄地、割草和修剪。旁边小屋里留下的那一大堆除草剂表明,作为人侵者的杂草们一直处境窘困。我们来的第一年夏天,因为除草剂都收进了箱子,并且我们的精力都集中在房子的内部装修上,“屋外”(de la maison)的杂草们(法国人把杂草叫作mauvaise herbes,意为“坏植物”)大爆发,就像没了猫以后无法无天的老鼠。2003 年的夏天热浪滚滚,它们却仿佛卸掉了压在身上的大石,神气活现。大地似乎在喷吐热气之时将它们一起呼了出来,仿佛每一次吐出的都是卷着植物的水汽。琉璃繁缕散布在碎石上,总在早饭时间绽放,午饭一过就收起花瓣。一株巨大的菊蒿在油桶边盛放。常绿五舌草(原产于西班牙)是整座花园里长得最欢的,在土豆地里、小径上、花盆里四处乱窜。在粗糙的草丛中,它们清亮的蓝色花朵点缀在峨参的白色蕾丝大花旁,仿佛钻蓝色的纽扣。P179

马鞭草可能是另一个例子。它细长结实的茎上开着小小的明亮的淡紫色花朵,仿佛慢慢燃烧着的烟火。它时不时地出现在我们的石砖路上,跳进我们的花盆,或躲在低矮的豆子中间。在附近几处沙质土壤的路旁可以看到它的身影,可能它就是从那里来的。不过它可是盎格鲁一撒克逊人的圣草之一,中世纪时人们认为它可以抵挡巫术、治愈瘟疫,波莉在自己帮忙照管的诺里奇主教座堂药用植物园中虔诚地种着这种植物。她在植物园中用的工具与她在我们家没那么神圣的土地上翻耕的工具是同一套,于是小块零星的土壤便在两座花园间穿梭着、交换着。如果爱德华·索尔兹伯里爵士依然在世,他很可能可以从我们轮胎上粘着的植物线索中推测出我们每天的活动。批81但从资源有限的地中海故乡一跃来到北方肥沃的土壤,香蜂斗菜失控了。因为横行霸道,它被大部分花园驱逐,并在潮湿的路旁安顿187  了下来。它们大片大片地散播(有些植株甚至不会开花),用自己常绿的叶子拼接成一片令人窒息的大伞,把低矮的花草遮蔽在身下。但在阴冷的12月没有其他任何花朵开放,它还是可以轻易触动你的心弦。P182

但也有一些植物因其高贵的血统,几乎让所有割草者都止步于前,只有最决绝的人才能做到对它们一视同仁。我们的国产兰花与一些世界上最美丽的花卉拥有一个共同的祖先,这一科外来植物魅力十足,它的纯种后代是当代花卉商人们的主要产品之一。它们外形美丽,珍贵罕见,血统出身更是无懈可击。一旦认出它们的品种,就知道它们是世界上最不可能成为杂草的植物。但我们本土的两个品种喜欢长在低矮的草地上,因此经常入侵草坪。于是一个经典冲突产生了:难以抵抗的入侵者,也是地位稳固的贵族。P188

“这里仿佛一片魔法之境。”战地画家威廉·奥尔彭①爵士第一次看到法国索姆河那曾经的战场上热烈盛放着的虞美人时,写下了这样的文字。对我们而言这句话很难理解,但在极难得的某些时刻,战场看上去也并非地狱,英国士兵们能在这里看到一片野生花园。好像杂草们要在一瞥之间告诉你生命是多么顽强不屈,即便周围发生的种种都在说着完全相反的故事。泰德,威尔逊上尉是一名29岁的老师,他在给母亲的家书中描写了暮春时节壕沟里的五光十色:

在镇子和我们的驻扎地之间是一个村庄,这里已经被毁得不成样子——教堂的塔尖残破不堪。房屋墙壁被炮火轰得像马蜂窝一般。后来这里长了一片极为灿烂的黄色花朵——应该是某种芥菜或白芥——阳光下它们的味道像极了焚香的香味,天上还飞着百灵。有一块空地扯上了带刺铁丝网——网都锈咸了橙红色——就在刚才,有一只野兔从里面钻出来,直直坐着,眼里带着惊恐,耳朵被透过的阳光照成红色。还有壕沟。人造与自然混合在一起,难以用语言形容。土堆上长着千里光和耀眼的蒲公英,还有繁缕,以及琉璃繁缕,这些花全都放肆地开着。

如果说军官在家书中对战场上这勃勃生机表现出的喜悦常常是一种单纯的“因物而喜”,那么普通士兵更多的则是因景伤情。P196

倘若在一些人看来战场只能算是个象征意义上的花园,作为农田它可是实实在在的,而战争本身则是一种对农耕的怪异仿效。伊瓦尔,坎贝尔上尉在1915 年的家书中写道:“放眼向乡村望去,平坦、宁静、一片祥和,我看到的是一片看起来像被巨人的犁翻耕过的土地,。”诗人约翰·梅斯菲尔德给妻子的信中有一段苦涩而真实的描写,记述了一座真正的法国农场如何变成了一堆腐败之物:“我们把这片农场和砖瓦和池塘和大部分堆粪场以及所有的树所有的田都炸成了尘土、碎片和空洞,直到什么都不剩……尸体,老鼠,旧罐头,旧武器,步枪,炸弹,腿,靴子,头骨,弹药筒,木屑和锡和铁和石头,腐烂的身体和溃烂的头的残部散布在每一处。”第一次世界大战中的诗人们注意到,用来说服士兵们上战场的理由是“为了保护并以某种方式拥有英国乡 村的自然之美”,而这却要通过破坏同样美丽的法国北部乡村来达成,诗人们看出了其中的讽刺。艾弗,格尼目睹着法国一“一片可爱的土地,几个世纪的美好生活造就了它温柔和仁慈的秉性”——被变成了一片荒野。埃德蒙·布伦登将农业上的类比与共鸣引向了合理的结论,他的诗作《乡村经济》以一个农民的口吻讲述战争,讲述他如何播种钢铁又以血肉灌溉它们。

为什么,即便是这沉思的农民所熟悉的

树林和田野

也沦为锄下的泥土,被耕犁,

如果要他来计划,他也会这么做;

这田野和林地,都是被骨头滋养的沃土,

会很快带来大丰收。

首先,这大丰收是杂草的丰收。威廉。奥尔彭造访索姆河战场时,距离41.5万人在此丧命只过了六个月,他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在他的回忆录《一个在法国的旁观者: 1917-1919》中,他写道:

我永远不会忘记第一次看到的夏日的索姆河。我把这记忆放在一片泥污之中,那里什么都没有,只有水、弹坑和污泥——这是一个人所能想象出来的最昏暗、最阴郁的令人憎恶的荒凉;而现在,1917 年的夏天,这里却美得找不到 字句形容。那片忧郁阴沉的污泥被炙烤得洁白而纯净,是那种耀眼的白。红色的虞美人和一种蓝色的花,大片大片开着,不知绵延多少英里。天空是纯净的深蓝色,整个空中直到约40英尺(约合12 米)高的地方,有许多白色蝴蝶在上下飞舞着。这里仿佛一片 魔法之境;但在这片仙境中,竖着成千上万的白色小十字架,每一只都代表着一个无名的英国士兵。

但欣欣向荣的不仅仅是杂草。1915 年夏天,伊珀尔①曾经的战场上收获了更丰厚的利润。战争结束后没几个星期,法国农民们便拿回了他们的土地。他们填平壕沟和弹坑,开始犁地。在人们的记忆中,庄稼从没长得这么好过。在几个月前还是战场的地方,如今杂草和小麦却丰茂得反常,《乡村生活》杂志闻讯对此评论道:“战争的大潮退去后,许多记者都注意到农业收成丰饶到令人称奇,仿佛连土地也急着要一扫因战争造成的荒凉。”杂志十分聪明地指出这次丰收与“战争中的红雨”——即死去的英国士兵——没有任何关系,并把原因全归结到了敌军营地的身上:“化肥和军火的原料有很大一部分是相同的……爆炸物中含有大量硝酸或硝酸盐以及钾盐……。.德国人从农业中提取的用来杀死法国人的化肥成分,最后竟真成了滋养法国良 田的化肥,这真是莫大的讽刺。”p198

那年 12月,对伊珀尔发起的第二次攻击异常猛烈,他负责治疗战斗中受伤的士兵,此时他回忆起那片红色花海前的所见所想并写成了一首诗,匿名寄到了《笨拙》(英国著名幽默杂志)。杂志在1915 128日刊登了这首诗。

在佛兰德战场,虞美人正盛放

开在十 字架之间,一排排一行行

标示我们断魂的地方

百灵依旧高歌。展翅在蓝蓝的天上

可你却难以听见,因为战场上枪炮正响

我们死去了,就在几天前

我们曾经拥有生命,沐浴曙光又见璀璨夕阳

我们爱人也为人所爱,可现在却安息在

佛兰德战场

继续和敌人战斗吧

颤抖的双手抛给你们

那熊熊的火炬,让你们将它高举

你们若辜负死去的我们

我们将不会安息,尽管虞美人

染红佛兰德战场p202

麦考利倾注在这些城市废墟的杂草身上的心血表明,她把它们看作另一种文字,一种当原来的文字化为灰烬时暂时取而代之的文字,并且这文字时刻用让人兴奋但又令人不安的语气提醒你,文明背后的野性从未走远。

所有这些伤痕累累且阴森的绿色植物、石头和长满黑莓的荒野躺在8月的大阳下,嗡嗡的虫声,神秘的疾飞声,穴居的生物,它们用以迎接归来的旅人重新安顿的是一种被毁坏的、一视同仁的平静。它的悬崖、裂缝和洞穴似乎在说:这里是你的家;这里是你的归宿;你无法摆脱,也不想摆脱,因为这是那片长在被摧毁的世界边缘的灌木丛,而这里就是你停下脚步的地方;在这里你会找到不可补救的蛮荒,有从大地深处来的蛮荒,也有你在其他地方所知道的蛮荒。P212

近代的底特律就像是是放大版的高线公园。20世纪20 年代时,它是世界上最富庶的城市之一,靠着福特汽车公司和通用汽车公司的产品日益兴旺。但汽车城正如只栽种单一作物的农田一样脆弱。80 年代开始的石油危机使得汽车行业开始走下坡路,最终它们全都离开了底特律。这座再没有其他大项收入来源的城市开始崩溃。被废弃的工厂和曾在工厂里工作的人们遗弃的住宅开始逐渐被大自然占领。草原杂草占据了停车场和荒废的高速公路。像葛藤这样的野生藤类向墙上攀爬,30英尺高的臭椿在工厂屋顶迅速生长。全城有6.6万块空地,占地 139 平方英里(约合360 平方公里)的内城有40 平方英里(约合104 平方公里)已经被野生植物占领,这些植物的活跃扩张正在毁掉这个曾是美国第四大城市的地方。P234

在追踪英国外来杂草的这30 年中,我学到的很重要的一点就是,对于它们中的绝大部分植物而言,生命虽然美好却很短暂。每年来到英国的新植物有几百种,可用的土地却很少,环境也并不适宜,环境变化的速度又往往比它们那已经很快的生命周期更为迅速,并且大部分非耕地的地表已经被古老而强大的本土植物占据。(从这个意义上说,外来入侵物种十分符合杂草能在生态真空中兴旺繁荣的特征这里的生态真空 即没有捕食者、疾病和本土植物释放的防护性生化手段。)只有很少几个新物种能顺利存活到成为杂草景观中的一员,能成为环境滋扰分子的就更少了。垃圾场就像是其他那些失败者命运归宿的一个隐喻。它们可以在这场本质上而言就是植物畸形秀的表演中熠熠生辉,但若想逃脱迅速灭亡的命运、成为一个成功的入侵者,几率很小。正如我们所看到的,大部分成功站稳脚跟的外来物种走的都是另一条路径:进入花园,被喜爱、被培育,被一个园丁散播给另一个园丁,直到它们达到一定的数量,在这个数量下偶然的逃脱或有意的放逐都只是时间问题了。P251

有一点可以明确,那就是对于生活在城市中的人而言,这些杂草284  群落的生态形象和文化形象总是复杂地交织在一起的。它们是面熟的邻居,非法定居的植物居民,一种有生命的涂鸦——无礼粗鲁,通晓城市的生存技巧,永远比开发商和寻衅于它们的人领先,一步。班克斯的精神就活在它们身上。P276

但这并不意味着杂草比其他任何生物有什么更多的“目的性”。一种生物存在的理由,除了它能够存在、并且能找到机会让自己存在以外,并无其他。地球生命美妙到近乎超验的一个特点,就是为了生存它们必须与彼此、与地球紧密相连,因此它们会有一个——如果不能说是目的,那么比较接近的说法应该是角色。杂草们快速、机会主义的生存模式意味着它们的角色——它们的所作所为一是去填补大地的空白空间,去修复几百万年来被山体滑坡、洪水和森林大火自然破坏的植被,以及如今被侵略性农耕和严重污染摧残的植被。在修复的过程中,它们稳固了土壤,保持了水分,为其他植物提供了庇护,9也开启了植物演替的过程以形成复杂稳定的植物系统。我想,一个合理的假设是,倘若一万年前农耕刚刚出现的时候人们成功除掉了杂草,那么农业就会成为迅速消亡的传说故事。一旦开始耕种,中东地区干燥的土壤就会被风吹走。农作物会因为没有一点遮蔽地直接暴露在阳光之下而枯萎。如今在对待杂革时,可能正确的理解和适当的妥协比清除它们更有利于我们,就像它们现在在生态友好型农作物管理系统的实验中所带来的益处那样。但与杂草——以及它们的不可避免性——形成友好关系永远都会是一个让人头昏眼花的过程。这个过程要将切实可行的控制手段与文化接纳结合在一起。在近代以来的大部分时间内,我们一直都在向相反的方向努力,而我们越是徒劳地——但暂时成功地——清除了杂草,我们就越懒得去了解这些植物。从农业诞生到农业革命开始,杂草们一直被当作是对自然生命和人类生存而言麻烦但必需的组成部分。它们可能需要被从土壤中清理出去,但同时也是土壤肥力的标志。它们被用于祈求生物快速生长的仪式。它们被认为是强大的药物,从更实用的角度看它们还是持家的好帮手。《圣经》坚称它们是对人类原罪的一种惩罚(这一理论一直持续到 19世纪),其中隐含着的想法是杂草也是一种生态上的惩罚。它们只是我们为破坏大地而付出的代价中的很小一部分。

可是,一旦我们可以用机械和后来的化学物质攻击杂草,它们便  290渐渐淡出了我们的思考。如今它们的出现引发的不过是直觉反应,而不再是理性思考。它们被认为是无法解释的、粗鲁无礼的入侵者,与我们的生活方式根本不相干。随着观念的剧烈变化,如今的我们只知道归罪于杂草,而不再归罪于我们自己。但我们给它们起着带贬义的名字,给它们机会在荒野之外行使自己的修复能力,修复我们破损的世界。每一株扰人的杂草——从过度翻耕的英国绿草带上长着的宽叶羊角芹,到偶然被进口、如今阻塞了佛罗里达大沼泽地的池塘植物凤眼蓝,再到湮没了曾经被轰炸过的越南雨林的丝茅——都是未经深思熟虑的、有时甚至是故意造成的对自然系统的破坏。杂草就是我们培育出来的最成功的作物。P281

在本书的开头我提出,杂草是我们硬要把自然世界拆成野生与驯养两部分所造成的结果。它们是边界的打破者,无归属的少数派,它们提醒着我们,生活不可能那样整洁光鲜、一尘不染。它们能让我们1  再次学会如何在自然的边界上生存。P282


吴砺

2018.6.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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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砺,桐城人,生于1963年,1979年就读中国科技大学物理系。大学毕业后在中国科学院从事科研工作,1997年曾在美国加州理工学院任访问学者,其后在硅谷工作。回国后一直在公司从事研发工作,已申请了五百多项国内外专利,并于2004年由海峡文艺出版社出版过第一本散文集《西海岸之》。2011年由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散文集《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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