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坦贝克携犬横越美国》（上）

吴砺

                                   

                                    《斯坦贝克携犬横越美国》（上）

     翻阅《斯坦贝克携犬横越美国》／（美）斯坦贝克若：麦慧芬译，——重庆：重庆出版社，2005.10

     这是诺贝尔文学奖获得者斯坦贝克在一九六O年携带一只法国出生的老狗查理，用十一周的时间，自己自驾着房车，从纽约出发，逆时针旋转，绕美国转了一圈。作者时龄五十八岁，也是作为一个作家写作能力最成熟的时期。

    看完这本游记，总有一种作者看他不断描述的美国最后一眼的告别行的感觉，也是作家用文字为自己描绘的一幅清淡的立体的自画像。据说这是作者众多作品中最受欢迎的一部作品。

    我不知道自己是否看过由他同名小说改编的电影《愤怒的葡萄》，我并不熟悉这位作家，只是前几天刚看完他写的《美国与美国人》。老实说，印象一般。

不过，看了这本游记，斯坦贝克本人形象突然无比的鲜明起来了。我仿佛同作者一道，带着他的法国老狗查理，开着房车，在美国行走了十一周。我甚至觉得我变成了作者自己。这就是大作家的功力，也是文学好作品的魅力，忘我，把自己当成剧本中的主角了。

    这本书导读文字很长，竟有二十二页。当我再读正文的开始的部分，心里有些生气，因为导读中已将文中一些精彩的片断让我先看了，使书中失去了一些神秘感。这如同一个追求浪漫的人，在要同一神秘的女郎约会前，他的秘书提前将这个女郎一些照片放到你的办公桌上，你又忍不住看了几眼……

当然，当你真正走进书中，你就忘记了当初不快……毕竟书中场面广大得多，导读只是摘取了片景而已……

    这本书前半部充满着一种轻松和真正的幽默感，与他写的《美国与美国人》，文风相差很大。对后者，我觉得他写得很有点力不从心，放不开，像是一个乡下老农，去隆重诺贝尔奖授奖大厅参加晚会；而这本游记，则像乡下老农回到庄稼地中，向客人秀农技——写得随心所欲，得心应手，完全放开了手脚，向读者敞开了心扉，让读者感同身受，身临其境……既幽默诙谐，又富有人性和人情味……

我印象深刻场景之一是，作者请美加边境到美国农场做临时工的一群法裔加拿大人，到他的房车上一道喝两杯法国酒，这一节真是令人感动游记……游记收尾，写得果断而富有人情味，将一个老者长途旅程结束前迷路时的仓皇和老态毕现，表现得淋漓尽致……

总体来说，游记后半部份略带感伤，尤其回到加州童年时代的家乡时，童年时代小伙伴大都已不在人世，作者己经寻不回记忆中的故乡了……

    作者后半程穿过六十年代初民权运动起步时的南方各洲，南方的黑人种族问题，带来民众分化极端对立，作为一个高度敏感的作家，内心深处的恐惧愤怒和悲伤是无法释怀的。但作为一个作家，对民众分裂现实无法回避……

   

吴砺

2018.7.29

附《斯坦贝克携犬横越美国》摘录：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我就一直有股冲动想要到其他的地方去，当时成熟的大人信誓旦旦地向我保证，成长会让这股冲动平息下来。等岁月说明了我已长大成人时，大家又说治疗这种冲动的药方叫做中年。年 届中年，有人再次向我保证，等年纪更大一点时。这股冲动就会冷却下来。现在，我已经五十八岁了，或许老迈可以浇熄心中的渴望。但是什么都没用。船笛发出的四声沙哑巨响，依然能够让我脖子上的汗毛竖立、让我的双脚轻踏。喷气机的声音、引擎的预热声，甚至鞋子踩在路上的踢踏声，都能够撩起这种久远的战粟，让我嘴干眼直、手心发热、胃在肋骨窝下翻搅。换句话说，我的情况一直没有改善；再换句话说，  狗改不了吃屎。这个毛病恐怕没救了。这个认知并不是为了要告诉其他人，而是要让我自己了解。

当浮躁的病毒开始攻陷一个刚毅的男人，而这儿以外的路又似乎更宽更直更美妙的时候，遭病毒侵害的受害者首先会为自己找出一个不得不走出去的正当理由。这对一个经验丰富的流浪汉来说一点都不困难。这种人天生就有一卡车的理由可以任意挑选。下一步，这位受害者必须用时间与空间来计划行程、选择一个方向与目的地。最后，他需要执行这个行程。怎么走、带些什么、待多久。过程中的这个部分一成不变而且永远都不会变。我之所以把这些说出来，是因为那些天生有流浪因子的新手，譬如怀抱着新孵化出来的罪恶感的十几岁青少年，就不会以为自己是这些过程的创造者了。

行程一旦设计完成，装备也准备完毕，就要付诸实行；这时会出现一个新的因素取代所有焦点，每趟旅行、冒险或每趟探险，都是一个独立存在的实体，跟其他的旅游不同。旅行有自己的个性、气质、特质与独特性。旅行本身就是一个个体；世界上没有完全相同的两个个体。所有的计划、安全措施、方法以及强迫性都是没有意义的事情。好几年之后我们才发现，原来向来都不是我们在主导旅行，而是旅行在带领我们。导游、旅游行程、订位都会毫无转圜又无法避免地彻底消弭了旅行的个性。只有在体会出这些道理后，天生存在着流浪因子的人才能放松，并顺其自然；只有了解这些道理，他们心中的挫败感才会消退。从这个角度来看，旅行就像婚姻：如果想控制。那么一定会出错。把这些说出来以后，我现在觉得舒坦多了，不过只有那些亲身经历过这些过程的人，才会真正懂得我说的话。P003

大清早，我们从收音机中得知多娜即将抵达，10点，报道说飓风眼会通过我们这个地方，多娜将于1点零7分到达——真是精准。海湾非常平静，没有丝毫涟漪，但是海水依然暗沉，美丽伊莲也依然在她停泊的地方妖娆地起伏。P010

飓风果然在预报的时间抵达，海水就像一匹黑布般任它撕裂。飓风像拳头一样捶下来。我我们在小屋里亲眼看到一棵橡树整个树顶就这么被击碎。下一阵风紧接着刺穿了屋里最大的一扇窗子。我奋力地用把斧头转动窗子上的木楔，把风赶出窗外。多娜初试身手就切断了电源和电话，在我们的意料中，这是一定会发生的情况。我们还预料到会有八英尺高的巨浪。（。大家看到凤像一群蜂拥的猎犬一样撕扯着陆地和海面。大树像小草般上下晃腰，受到鞭打的海水冒出一层奶油似的泡沫。有艘船被打离了停泊处，快速滑向岸边，接着又是另外一艘。暖春和初夏才盖好的房子，连二楼窗子都得忍受巨浪的肆虐。我们的小屋位于一个高于海平面三十英尺的小丘上。但是愈升愈高的海浪却已经可以冲盖住我们高位置的码头。随着风向的改变，我把驽骅难得驶离原停车处，让她一直处在我们家大橡树的下风处。美丽伊莲在海浪中勇敢起伏，像支远离多变强风的风向标一样摇摆。P011

就这样，在离岸一百码的地方，多娜像一群白须猎犬灰天暗地地朝我扑卷。P012

我宁愿不提造访鹰溪学校的事。可以想见的是，驽骅难得对两百名十多岁刚定下来服冬天刑罚的教育囚犯所产生的效果。这些孩子成群结队地来参观我的车子，小小的车厢里，最高纪录一次可以挤进十五个人。他们带着彬彬有礼的诅咒看着我，因为我可以离开，但他们不可以。我儿子或许永远都不会原谅我。再上路后没多久，我还特别停下车检查有没有偷渡的家伙。P024

天气很快就转凉了，树木一眨眼就改换成了你无法置信的红与黄色。那不仅仅是色彩，更是种光辉，就像树叶贪婪地嚼食了秋阳的光芒，然后慢慢释放出来一样。这些色彩中有种火的特质。P024

在一般的男人中，我很高——一百八十公分——只不过在我们家的男人中，大家都认为我是个矮子。他们的身高都在一百八十五到一百九十三公分之间，我知道，等两个儿子完全发育后，也都会比我高。我有双非常宽广的肩膀，这种情况让我发现自己的臀部很一，／，，叫。仙胃从刁尸o，见，口u厢朥，这种情况让我发现自己的臀部很的头发灰白，蓝眼睛和红润的双颊都遗传自有爱尔兰血统的母亲。我的脸不但没有漠视经历过的岁月，还用痕迹、线条、沟纹以及侵蚀的标记记录下过程。我的上颌与下巴都留了胡子，但是我把双颊刮得很干净；说到胡子，不禁会想到背脊中间有道白色斑纹的黑色臭鼬，这两者之间的确有些关联性。我留胡子，不像一般人都是因为皮肤问题，或刮胡子时的疼痛，也不是想要隐藏长相不佳的下巴等这类说不出口的目的，我留胡子单纯是为了装饰这个厚颜无耻的原因，就像一只孔雀会在自己的尾巴中找到乐趣一样。最后还有一点，那就是在我们那个年代，留胡子是一件女人不可能做得比男人更好的事情，或者，就算她可以胜过男人，也确定只能在马戏团里留名。P036

连车上的小屋都凄凉而潮湿。我把瓦斯灯扭到最亮、点亮了油灯，还点燃了炉子的两个炉嘴，尝试把寂寞驱逐出境。雨继续敲着车子的铁皮顶。在雨鼓声中，我似乎听到了其他的声音，就好像是一大群人在舞台后喃喃说话的声音。查理显得焦躁不安。他并不是警告性地吠叫，而是一种生气的咆哮与不安的低哼，这些举动都非常反常，除此之外，他既不吃晚餐，水碗也完全没碰——通常查理每天要喝下跟他体重同等分量的水，因为他消耗的水分很多。我完全屈服在自己的孤独感下，因此做了两份花生酱三明治吃下肚后，就上床写家书，把寂寞散播出去。不一会儿，雨停了，树上的水往下滴，我自己吓自己地在心中产生了一大堆神秘的危险感。噢，即使自认见多识广、信心十足，相信天底下没有什么解释不通的事情，我们仍会把许多恐惧安置在黑暗中。我完全相信四方向我涌来的黑暗事物，不是不存在，就是没有危险，但是我依旧感到害怕。我在想，当人类知道黑暗中存在着什么致命的东西时，夜晚会变得多么可怕。但事情并非如此。如果我知道有什么东西在那儿，我就会用武器、符咒、祷文或结合某种势均力敌但站在我这边的武力联盟来对抗。但如果确知外面什么都没有，只会让我不知所措，或许也因此更让我感到害怕。P054

几年前，我在艾伯克朗比与费奇店◆买了一个牛叫仿真器，这是一种利用杠杆控制的自动喇叭，几乎可以模仿所有牛的感情，从浪漫小母牛甜美的低音，到公牛青春期及成牛出于强烈欲望的咆哮，都可模仿。驽骍难得上也有这种珍奇的装置，而且极为有效。当喇叭开始呜叫时，所有在听力所及范围内的牛都会停止低头吃草的动作，抬起头来，并朝着发声的方向移动。

在缅因州一个银白色、寒意刺骨的午后，我开着车沉重地驶过路面坑坑洞洞的林阴道时，看到四头母麋鹿带着威严的沉闷经过我的车头。当我接近它们时，它们加快速度，步伐换成了一种强力避震的疾行。一时心血来潮，我按下了牛叫仿真器的杠杆，喇叭发出一声吼叫，声音就像一头缪拉牛(Miura bull)用蝶式快速冲向第一位斗牛土前，驻足立定时所发出的一样。正要消失在森林中的麇鹿女士们，一听到这个声音，就停下脚步回头，然后加速朝我冲过来，每只眼中部带着一种在我看来像是谈情说爱的眼神——不过这儿同时有四个罗曼史，而且每个重量都超过一千磅！虽然不论从哪个角度来说，我都喜欢恋爱这玩意儿，不过我当时还是踩下了加速器，迅速离开。我还记得伟大的佛莱德·艾伦o说的故事。故事中的主角是缅因人，他讲了一个猎麋鹿的故事。“我坐在一根断木上吹了麋鹿叫声仿真器后，静静等着。突然间，我感觉到一个像热水洗过的草席落在我的脖子与头上。亲爱的先生们，结果是只母麋鹿在舔我，眼里还散发着热情的光芒。”

“你杀了那只母鹿吗？”有人间他。

“没有。我迅速地逃离现场，不过我一直在想，缅因州的某个地方，有只心碎的麋鹿。”p066

在这份报告中，我不想愚弄自己，让自己认为是在应付常数。很久以前当我在布拉格的一个古城里时，大家公认的著名地方与活动评论家约瑟夫，阿尔索普(Joseph Alsop)也在同，时间待在那里。他与见多识广的人士、官员、使节对谈；他阅读报告，甚至连小字印刷的文件与数据都不放过；同一时间，我带着闲散的态度，漫游于演员、吉普赛人与流浪汉之间。约瑟夫和我搭乘同一架飞机回美国，路上他告诉我布拉格的相关事情，但他的布拉格跟我所见所闻的布拉格毫无关联。那根本就不是同一个地方，然而我们两个人都很诚实，没有人是骗子，不管从什么标准看，两个人也都是相当敏锐的观察者，只是我们带回家的，是两个不同的城市，两个不同的事实。正因为这个原因，我不能向你推荐我描述美国的这个版本会是你的版本。要看的有那么多，但是我们早上的眼睛所描述的世界，跟下午的眼睛所看到的世界不同，就因为这样，我们疲惫的夜晚的眼睛所能汇报的世界，也只会是个疲惫的夜晚世界。P069

这个礼拜对我的身体很有好处，希望对心灵也能有些益处。我已经很久没有听过这样的讲道方式了。至少在大城市里，我们的方法是从具有精神疗效的神职人员那儿找出我们的罪恶，然而这些罪恶其实也并不是真正的罪恶，它们只是由超出我们掌控能力之外的力量所运行出来的意外事件。这所教堂中没有这类的胡言乱语。牧师是位冷酷的人，有双钢铁机械般的眼睛，讲道时像部压缩钻孔机，他以祈祷文开场，一再保证我们是非常悲哀的一群家伙。他一点都没说错。首先，我们并没有什么大本事，因为卑俗的努力，我们更是每况愈下。稍后，软化了我们之后，他开始了一段精彩的讲道，一场充满了可怕刑罚的说教。在证明了我们，或许只有我一个人，真是他妈的一无是处后，他用一种冷峻的肯定态度继续描述，如果大家不进行某些其实他也不觉得有什么希望的基本改造，我们可能会有怎样的下场。他像个专家般讲述地狱的情况，那可不是现在这些好日子里随随便便的地狱，而是加了许多燃料，由纪律一流的技工掌管的炽烈地狱。这位牧师把地狱描述成一个我们可以了解的实体，一堆炽烈燃烧的煤火，非常多的通风口、一整列的平炉魔鬼，他们会把你的心变成他们的工作，而他们工作的目标就是我。我开始觉得通体舒畅。直到现在已经好几年了，上帝一直是我的老友，我们一起信教，但这种情况让我有种空虚感，就像老子陪儿子打垒球一样。然而这个佛蒙特的上帝却非常关心我，因为他愿意不嫌麻烦地把我心里的地狱给踢出来。他让我以新的角度审视自己的罪恶。虽然都是些不严重、恶劣、令人不愉快，而且最好完全忘掉的罪恶，但是这位牧师却给了这些罪恶一些分量、光芒以及尊严。我已经好几年都没有好好地省视自己了，如果我的罪恶这么有分量，那表示我还残留了些自尊。我不是个顽皮的孩子，是个一级的罪人，我打算接受这样的说法。

我觉得精神全都恢复了，因此我放了五块钱在善施的盘子里，随后在教堂前，我热切地与牧师握手，就像在其他许多宗教聚会上也会这么傲一样。这场布道让我对恶行有种愉快的感觉，而且这种感觉一直清晰地维持到星期二。我甚至考虑把查理打一顿，让他也有点满足感，因为查理的罪恶只比我少一点点。在整趟横越国家的旅程中，我都是在星期日上教堂，每个星期都去不同教派的教堂，但是却再也没有在任何其他地方发现过那位佛蒙特牧师的特质。他编造出一种可以持续下去的宗教，而不是一种把即将过气的东西弄成容易消化物品的宗教。P071

吴砺

2018.7.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