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南游记：从东京湾到印度》（三）

吴砺

                       《云南游记：从东京湾到印度》（三）

我们换掉部分牲口和人手，马帮全都改头换面。打发走那位老汉后，整个队伍都感觉年轻起来，朝气蓬勃，精神焕发，大家准备着新的旅行。

在大理，比较容易找到强健的骡子。目前，队伍中有三十头骡子，其中六头是坐骑。我们一共十六人，两名越南人稍加犹豫，就爽快地决定跟我们前进。跟我们来到大理的中国人，只有善子和发继续留下来，善子负责照看鲁克斯的骡子，发就是在思茅雇佣的那个小伙子，他身强力壮，性格很好。马锅头是名四十岁上下的汉子，人很干瘦，沉默寡言，不抽烟，不喝酒，一门心思干活。真是难能可贵，他率领七名马夫，其中还有几名基督徒。p105

我们行进在苍山、洱海间的石板路上。第一天，我们还没有走出这个盆地。我们在一个比较干净的民家村子歇息。第二天，继续沿洱海前进。洱海在北部渐渐收缩，窄小得只有一条水道，两边遍布茂密的芦苇，航道里篙杆翻动，渔舟往来。沼泽地延伸得很远，时有起伏，土包东一个西一个。看来真正的湖盆还延伸得很远，直到被高山阻隔为止，从前的洱海肯定要大出许多。盆地下面是低平的跟湖水一样低平，绿油油的稻田中间，点缀着很多树木簇拥的小村庄，活像一座座孤岛。看到这些景象，就让人想起诺曼底的某些角落。只见田野里插着一面红旗，旁边有人正在吹笛子，原来是给插秧的妇女们鼓劲加油。我们穿过上关北大门，在邓川镇附近的一座塔里面投宿，看热闹的村民简直让人受不了，根本就脱不开身。p107

21日，我们穿越一片森林，森林中点缀着片片绿草。当地人烟罕见，田地稀少，地里稀稀落落种着小麦和荞麦。树荫下一片惬意的凉爽，杂花生树，缤纷：彩，野蔷薇一直爬到树顶，倒挂着一串 串芳香扑鼻的花朵，枝条垂到一人来高的鲜艳的百合花花冠上。下面是玫瑰色的报春花，给阴暗的底层平添几分亮丽喜悦的气息。我们喜欢在寂静的森林中歇息，远离客栈的嘈杂和城市的喧嚣。22日，树木逐渐稀少，村庄彼此相接。我们到达天耳井盐场。当地居民全是汉人，形容丑陋，表情虚假。要不是找到一间仓屋，我们还没有住处，不过倒也并不恼火。p108

过河之后，来到一座大门前，迎门一条街道跟桥连接，街道两边都是房舍，飞龙桥的房子比较规则，一律白色灰色屋顶，十分俏丽，跟灰蒙蒙的山峦和脏乎乎的河水相比，着实富有魅力。中国内地的城市干城一面，肮脏不相上下，就像年迈的老妪穿上漂亮的长袍扮俏，想遮挡住里面不敢示人的衰老。

我们住在门楼斜上方，先要上一段很陡的梯子，才来到屋子里面。房中有几尊神像，但跟以前投宿的宝塔中的神像不同，以前的神像五颜六色，形象滑稽可笑，一排排傻乎乎地望着你，就像玩杀人游戏似的，奇怪的是，我们面前的人物却气度雍容，令人肃然敬畏。右边是一位戴着和尚帽的老者，帽子遮住金光闪闪的头部，下巴上垂着白色的胡须。我想起圣诞树上慈祥的圣诞老人。神龛中间是一尊肃穆的神像，身上有斑斑点点的金粉，露出雕塑原材料木头的深色，依稀显示出自己昔日的辉煌。神像脚下是等级较低的神灵和人物，浑身上下黑乎乎的，经历了岁月沧桑，早已面目全非。有些神像披着袍子，就像穿着祭披似的。神像全都威风八面，目中无人，面无表情，像对他们横加摧残的岁月一样毫不留情。神像脚下的大河，年复一年，周而复始，咆哮喧闹，向他们诉说着同样的声声

啊！古老的中国！你数百年依旧，数千年依旧；神情漠然饱经沧桑的木像；亘古如一的江水，悲鸣呜咽，日夜奔流，让人心中滋生出丝丝凄凉哀愁的况味，我们不由得想到残酷的生命规律，我们都在所难逃的生命规律。啊！有时候，我多么想离你而去，远远地躲开你，回到我们美丽的西方国度，回到高尚和充满希望、理想的祖国母亲怀抱。p110

路在峡谷里蜿蜒延伸。从昨天以来，我们一直都沿着谷中的溪流行走。谷中荆棘丛生，巨石累累，经常只有绕行羊肠小道才能翻越巨石。有些地段的山体塌了方，骡子也只有搁脚的地方。晚上，大队人马停下来，在一条险峻陡峭的小路上，受阻半个小时。走在前面的马锅头回来说，前方是乱石堆，路走不通，人也过不去。几头牲口摔倒在下面。夜幕降临，我们在溪流边的鹅卵石上安营扎寨。头顶上，峡谷的山石剪出一片长长的天空，就像倒三角形似的，尖顶倒垂在下面。激流两岸是黑影重重的树林，萤火虫忽明忽暗，宛如不可捉摸的鬼火。手下人围坐在篝火旁边，坐在石头地上，一直聊到深夜，最后倒头睡在鞍鞯铺成的被窝里。附近的骡子来回闲溜，或者困卧芦苇丛中。渐渐地，一切恢复平静，除了溪流的水声，一片万籁俱寂。我多么喜欢这宁静的夜晚，可以自由自在做美梦的夜晚！p111

山谷里水草丰茂，与1500 米高原上熟悉的植被已经大相径庭。这里的树木如同美国木豆树一样枝高叶大，树干上伸展出缀满果实的枝枝丫、／。高大的绿色植物随处可见，合欢树和榕树上缠满了藤本植物。脚下兰草覆地，蕨类植物伸着长长的叶臂，一圈一圈围着中间的秆茎，组成两个向心圆。森林中无奇不有，什么样的植物会没有呢？我们钦佩植物的巨大力量，让人想起热带国家，这里的植物从根到茎很少能见阳光，散发出一种腐殖质的味道，潮湿而又闷热。气温虽然不是很高，行路却十分困难，走上几步就大汗淋漓。真觉得空气龌龊，病毒处处，必须吃退热药。中国人说萨尔温江谷地是瘴疠之地，这个恶名大概不是无中生有。p112

7月4日上午，骡子终于齐了，人也休息好了。我们可以上路了。整整一天，我们都在萨尔温江河谷前行，一会儿在离河几米远的河岸行走，一会儿在山坡高处行走。河谷人烟稀少，庄稼罕见，河谷底部有些稻田，山坡上有玉米和正在开花的棉花。这里可能是一年一熟。作物只有三十到四十厘米高，周围长着草和稀稀拉拉的树木。山脊上耸立着高大的石灰岩石，断块残石已经坠落谷底。灌木丛中探出高高矮矮的仙人掌，给人一种非洲植物景观印象。江水一会儿恣意汪洋，水面开阔，浸润着两岸长满大树的沙洲；一会儿河道收缩，险滩相连，比湄公河更加汹涌澎湃。两岸是灰色的岩石，峭壁嶙峋，恰似桥墩一样，江水驯服其问，气势非凡，有如万马奔腾，声闻远近，漩涡密布，飞珠溅玉，水雾漫天，场面极其壮观，震人心魄。萨尔温江携带着许多大树巨木，无边落木萧萧下，逆流翻卷，漩涡推搅，最后在沱湾里堆积起来，水花就开始上升。p115

7月7日，仍然在萨尔温江河谷。我们沿着河边的山坡行走，穿过道道 山谷，山谷间是怒江支流，一路上不停地上上下下。我们所处的位置比较高，风光十分迷人。山谷弯弯曲曲，河流蜿蜒曲折，跟红河河谷一样，河流两岸有许多尖角。萨尔温江各支流间的分水岭都朝大江方向倾斜，石灰石山突兀挺拔，奇峰耸立。河谷里高低起伏，山峰彼此相望，一派上下崎岖的景象。石峰后面常常伏卧着小盆地，石峰自然就是盆地的边缘，全都被开垦成水田。石壁从山顶直垂河中，一道道凭空而立的灰色屏障，在草木掩映下半遮半露。云层很低，山 顶云雾茫茫。p116

第二天早上，，手下人纷纷累倒，他们不懂得抵御寒气。最后，大家还是悄无声息地出发了。走了几百米路，我们来到一条激流边上，激流注入一个盆地中间，底部是整块悬崖。我们离开原路，沿激流下行，不久就来到一座高大的灰色岩壁前，岩壁早巳被水冲刷成墨黑色，在我们上下两方延伸开来。激流在石头问欢快地跳跃，形成一串串珍珠似的瀑布，最后流进一条缝隙里。我们前面是一条宛如耳朵似的巨大裂缝。我们走近流水人口处，只见水上面的岩石形成一个高大的罩顶，水在下面流淌，水底是白色石头。看见我们过来，有些蓝色小鸟受到惊吓飞快地逃走，跑到深山里藏起来。这个地方野味十足，自然天成，我们被岩石的恢宏气势所震撼。我想象着这个地下走廊，不知道何处是尽头，它是不是原始人的住处？这里没有人类的踪迹。中国的洞穴里面常常装点着佛像。周围绿色的山头上点缀着灰色岩石，好像是特意搭配的景致。一丛一丛的杜鹃花，圆圆的顶部，起伏有致的树叶，像经过园丁的巧手刻意修剪。更高的地方，落叶松挺拔而立，下部是黑黢黢的枝干，上部却色泽明丽，苍翠欲滴。真是如诗如画，仿佛置身于神仙境界。高大雄伟的山脉，阴沉沉的树林，奇形怪状的岩石，含情脉脉的薄雾，妙趣横生的洞底石穴，一切都让人肃然起敬，让人莫名恐惧，让人哑然无声。我们享受着眼前的大好景致，淋雨的痛苦也一扫而光，有一缕阳光反而会夺走它的雄美瑰丽。有时候，雨也是恰到好处啊。p120

我们继续沿湄公河逆行，就这样连续行进一个多月时间。小路从一个兵站经过，河对岸有一道弯，奇怪的山谷形状吸引了我们的注意力。下面的河流蜿蜒盘旋，描画出昏黄的S 形，我们的脚下是悬崖峭壁，顶上是羊肠小道，对面一派童山濯濯，陡峭的山坡呈现出不同的色彩，却又彼此协调，就像出自画家笔下似的。童山秃岭，色调丰富，一种是自然的荒芜，一种是画家的激情，面对如此风景，摄影家的镜头也无能为力，这让我想起非洲的印象。同伴也有类似的感觉。p123

风景毫无变化。脚下湄公河这边始终是黄色一片，泥泞不堪，就像一条泥巴沉淀的深沟。左上方是湄公河与萨尔温江的分水岭，景色异常美丽，云开雾散的时候，可以看见灰色的巨大岩石，圆乎乎的石头朝山顶虎视眈眈。山顶上常常是草甸或草坡，色泽鲜嫩可人，跟萧肃的松林形成明显的反差。跟瑞士的草地相比，这里的草坪只少了山顶的皑皑白雪。我们沿着分水岭山坡往前走，看到这里的野趣和石灰岩分布情况，很容易想起奥地利蒂罗尔的白云岩。p133

\村民们到宿营地来拜访我们，他们想要药品，很多当地人患眼病，我分发给他们不少硼酸。在来访者当中，我见到有两个人衣服上套着皮铠甲，铠甲只保护着背部，可见这是身体经常面对敌人的部位。但是，他们跟我的想法不同，回答说如果前面也穿上皮铠甲，光滑的皮子上面拴不稳弓箭。其中一人拿着黑色小盒子，里面装着圆乎乎的东西，不管出什么价钱，他都不愿意打开看，那是一种珍贵的解药——熊胆。我问起成为怒人俘虏后的命运，他们说可以花钱赎人，一人的赎金要九到十五头牛，要不然就只有当奴隶做苦活。被活捉的妇女都要当奴隶，很少结婚生子。奴隶可以结婚，子女不再是奴隶。如果怒人从湄公河岸边抢走小孩，他们就会像自己的孩子那样去抚养，不让他们做奴隶。总的来说，虽然怒人到处抢夺肆虐，却并不像汉人吹嘘的那么凶猛可怕。p139

8日晚上，我们走完一天的行程，平安无事地来到傈僳村寨鲁米底。木房子一间紧挨一间，罩着公用的屋顶，中间一个方形院落，院门上有一座小楼，这种布局结构可能是为了共同防御怒人的进攻，所以几家人合住一个院子。这个群体里面有相当的伦理道德自由，我见到几名年轻姑娘，说实话很和蔼可亲，她们虽然还没有结婚，却都带着自己的孩子。村长有四个老婆，第五个老婆已经去世。据说，这个地区的傈僳夫妻只要感情不和，男女任何一方都可以离开对方重新结婚。

吃过晚饭，很快就开始组织跳舞，这是村民们的享受，既让我们手下人开心，也让我们兴致勃勃。夜里，风光自然粗犷，我们身在湄公河谷地一个狭窄的拐弯处，怎么也想不到河流会从那里夺门而出，对面是黑黢黢的高大山脉，山脊线上方是一轮皎洁的明月。在深邃的湄公河河谷的这个角落里，我们所处的村子绝对与世隔绝，只有巧合才能发现它的踪影。院子里点燃了篝火，大家围成圈子，马夫东一个西一个举着松脂火把，当起照明的电灯，皎洁的月光轻轻流泻在硕大的屋影上面，这种寂静、自然和原始的况味难以描述，让人心醉神迷，温馨惬意，真希望永远是这样的良宵佳夜。舞蹈像是早晨的舞蹈，轻快活泼，我们的兴致和村民马夫们的心情水乳交融合二为一，我们邀请几名妇女加入到圆圈中间和主人一块分享幸福。p141

下午，河谷变得狭窄起来。右岸是悬崖峭壁，直插河中。人们没有欺骗我们，确实无路可走。岩石上有很多纵向的缝隙，下面湍急的流水在岩石上凿出许多空洞，上面崇山峻岭，层峦叠嶂。湄公河猛烈撕开一座山脉脱缰而出，打开通道夺门奔流。左岸巨石累累，跟右岸遥相呼应，道路很狭窄，水面上方的岩石上打着木桩，搭建有木板，好方便牲口通行。岩石上刻写着大号藏文，这是东西两千公里广袤大地上随处可见的同样经文。我们碰到一名男子，他受茨菇神父的派：遣前来迎接我们。我们看见了传教会的白色房子，我们渐行渐近。传教士的溜索已经被拆毁，我们必须往前走过茨菇，再走五分钟路来到茨中溜索。我们到达目的地。苏里耶@神父迎过河来，跟我紧紧地握手。被善良的传教士紧紧抱在怀里，这让我多么开心啊！从前在打箭炉的时候，我跟他聊得多么投机！p154

一栋两层房子，一律汉式瓦顶，一个露台，一座二十来米高三重屋檐的教堂，汉式彩绘，木雕装饰，这就是传教士的栖身之所。他们为教堂而骄傲自豪，在这里见到这种建筑不能不让人称奇：修建教堂用了三年时间，工匠是来自大理附近的民家木匠，材料是就地取材。在教堂后眺望茨菇，怪石嶙峋的山岭，稀疏点缀的树丛，小溪右岸的山峦将其与湄公河分割开来。高处的山上覆盖着挺拔的松树，一直蔓延到湄公河左岸。

茨菇后面，山峰突兀而起，生长着密密麻麻的松林，山峦四面聚合，视眼阻隔，仿佛与世隔绝，地远天荒。只有顺着湄公河河谷向北边望去，远远地望见高大的山脉横亘天际，常常云遮雾罩，有时候山峰也害羞似的一露真容，还有那覆盖着皑皑白雪的巨石。村子上方的山谷叫扎南龙古。p158

过了谷扎村，我们又下到湄公河岸边，穿行在针叶林中。我们走过一座木板桥，小溪里泡沫翻滚，飞珠溅玉。我们在小溪对岸的树林里安营扎寨，这是在湄公河谷地的最后一次宿营。小溪从高处峡谷里奔泻而出，气势壮观，  自然天成，，流水好像在乱石丛中劈开一条缝隙，直通峡谷，岩石上一层一层的纹理清晰可见，似乎讲述着开天辟地时的地质现象。溪流的尽头，灰色石头杂陈其间，松树直指天际。入口的地方十分狭窄，两边危岩壁立，尽情裸露，不禁让人纳闷，怎么能够进入峡谷？但是，恰恰就在这条峡谷里面，我们将开始9月13日的行程。我们最后与湄公河作别，取道西进。

“之”字形的山路顺着山坡蜿蜒上行，岩石上经常可以见到木桩铺成的栈道，多么漂亮的工作1 就像置身子瑞士某个瀑布旁边似的，在这里看见栈道着实让人吃惊。我们绕过峡口。下坡路很顺利，左边是灰色的石头，覆盖着茂密的松树，对面是巨大的红色峭壁，风景殊异，让我浮想联翩。谷底下，蓝幽幽的山涧呜咽喧嚣。p176

我们继续上路，开始了真正的苦难。我们还以为吃午饭前走的路就很糟糕，现在看来简直不算什么。现在，我们先得搭两根树，靠着岩石，凿上台阶，才能翻过巨石，然后沿着湿滑的山坡攀登，必须用手抓住根茎和植物，紧贴山壁，稍一失足就要掉进无底深渊。我害怕头昏目眩，根本不敢回头。在当天余下的时间里，我们几乎全在同样陡峭的岩石和杜鹃花中爬行。最后，我们来到高处的台地下面，只得手脚并用，抬高身子才能上到台地。攀登还没有结束，似乎要永远继续下去。我问怒族向导桑帝红，睡觉的地方还远不远，他总回答说不远，可这个不远对我来说却出奇地漫长。确实艰难备尝，只有像手下人那样饱经风雨的人，才能背着行李，应付如此境遇。p189

晨曦初露，从帐篷里的床上向外望去，风光壮丽：在我们上方，萨尔温江河谷一片云山雾海，几朵孤零零的云团，飘飘荡荡，轻轻柔柔，犹如鸿毛悬空，在阳光的折射下闪闪发光。湄公河和萨尔温江巨大的分水岭沉沉一线，在澄蓝的天空下清晰可见。一座高峻的山峰突兀而起，傲视群山。萨尔温江河谷的某些山系挡住了安邺峰，有一座山上挺立着一块奇形怪状的岩石。慢慢地，云雾升腾，就像舞台拉上了帷幕，遮住了美丽多姿的布景。我什么也看不见了，刚才欣赏到的一切深深地留在记忆里，如幻如梦。p189

我们又从山脊下到普拉河谷（仍然是萨尔温江流域）。在沙滩上宿营真舒服啊，细细的沙石，清澈的河水，奔腾的浪花，平整的营地，如水的月华，朽树短木随处可见，面对这些我们已别无所求。p191

7日上午，天气晴朗，醒来舒心畅意，这就是英国人所说的金色日子。确实一切都灿烂夺目，千山万壑，溪流岩石，一草一木，在纯净的空气中尽情舒展，沐浴着万道霞光，仿佛为自己的金色光辉而自鸣得意。我们心情愉悦，准备出发，继续征程。

我们先要穿行丛生的竹林，竹子似乎不喜欢我们这些不速之客，千方百计阻挠我们的道路。我们不断受到竹鞭的抽打和敲击，有时候还必须弯下身子，匍匐前进。狡猾的竹子挡住道路，把我们绊倒，摔得仰面朝天。最不捣乱的植物也要把雨水浇到我们的脖子里面，或者把我们的帽子挂落到地上。

走出淘气的竹子林，又进入沼泽地，齐膝深的烂泥。到达河谷尽头，只见一圈草地，四面巨大的灰色岩石围抱四合，中间一连串小湖泊。碧蓝碧蓝的湖水，光秃秃的山峰，青草平铺的山坡在石壁脚下倏尔消逝，我不禁想起比利牛斯山中的景致。这里的山峰没有那么峰峦如聚。

最后，沿着一条干涸的瀑布，陡峭地攀登而上，来到山口（海拔3554 米）。

这个山口恶名远扬，因为山口有积雪，接近它的时候不能不让人万分恐怖。土著居民很快就翻过山口，还唱着歌鸣着枪为自己壮胆。即便在这个季节，大家对它还是有迷信般的恐惧。多少人曾经葬身此处啊！的确，头盖骨，骨架，小腿骨，盆子，烟斗，杂乱地卧在地上，这是不幸的旅行者的残骸，可能他们因为遭遇突如其来的寒冷而命丧黄泉。

大家很少说话。灰苍苍的大岩石默然无声，我们都受到触动，不禁加快步伐。我们沿着山脊走了几个小时的路，在一片干爽的荆棘丛里停下来，这里是一处平台，上面是圆乎乎的山头。

手下人开始为晚上做准备，我禁不住想爬到 山头。笼罩着我们的雾气慢慢散开，西边的天空云蒸霞蔚。我身在一切美景的中央。第一层是俯冲向独龙江的山坡，满目苍翠，黑压压的松林，枝干挺拔，就像雪松一样。虽然看不见河流的影子，但可以想象出来。西北方向，山峦直插云霄，云冒山椒雪意豪，那是西藏边界的天然屏障，让人不寒而栗。在西方和西南方，一条巨大的山谷在我们前面撕开一条裂缝，两边的山峰相对较矮。头顶的天空湛蓝湛蓝的，飘浮着朵朵白云，是好天气的兆头。这已经不是中国的天空。远处，我们已经隐隐有种印度的感觉，有种我们要征服的土地的感觉。

吴砺

2019.12.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