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海与深渊之间:弗里德里希沉思录 ——读《浪漫主义的风景大师——弗里德里希》有感
第一部
一
我翻开一本沉重的画册, 那是一扇由颜料与世纪铸成的门。 第一张肖像扑面而来: 一位金色胡须的人, 让我恍惚看见 中式电影里跃动的孙悟空。
“浪漫主义”不再是香水或情书, 而是一记重拳, 击碎古典的雕像—— 艺术,从此破格呼吸。
翻页处,忽然亮了: 翠绿山丘,水汽缭绕的山峦, 远方的天幕薄如琴弦, 仿佛在摄影术诞生之前, 自然亲自按下的快门。 晨雾中的石柱伫立, 如黄山梦境, 一瞬降临德意志。
然后,沉静被击破: 赭黄荒原,雪线分割, 秩序与节奏缓缓展开; 崖壁如琴键,气势如交响。 这不是绘画, 是贝多芬的慢板, 在云端奏响辽阔的清晨。
二
他是十个孩子中的第六个, 但死亡总是比出生走得更快。 母亲、姐妹、兄弟…… 一扇扇门悄然关上, 在他还来不及说“我还在”。
于是他的画布上, 半是重生,半是墓园; 半是晨光倾洒, 半是地狱回声。
《夏日》—— 两棵树是主角, 天空占据三分之二的画面; 《海雾》是平静的诗行, 《海边的僧侣》是黑色的祈祷。 月出如梦, 却无法驱散那浓雾般的压抑。
我爱,也畏。 那幅白垩崖如童话, 一对男女在草丛中 寻找遗失的时光。 蓝与粉的海面, 像梦境里的糖果罐。
我记得那个站在云海前的旅人, 背对我们, 独自望向更高的山峰。 从不描绘正面, 他的画总让人觉得—— 那人已不在人间。
他笔下的月亮升起, 仿佛将大地劈成两半的银光。 《群鸦绕树》—— 是元曲的幽灵重现画布。 《早晨》中的小船与朝霞, 轻盈如一行古诗: “月出惊山鸟”。
三
有人说他是“灵魂的泄密者”, 也有人称他“风景的幻觉者”。 我说他是天气本身—— 一瞬晴明,一瞬雷鸣。
他在岩石上安放一个人, 让他与宇宙对话。 他用最寂静的色彩, 画出最汹涌的情感。
他的海是深渊, 山是冥想, 树,是沉思者的骨骼。
我合上画册, 屋内泛起淡蓝黄昏。 窗外城市喧嚣如浪, 但这一刻, 整个世界只剩下风, 地平线, 与一个遥望远方的 微小人形。
第二部
他出生在近海之地, 在那里,天空低垂, 大地呼吸着雾的气息。
悲伤早早来临, 带着母亲的面容, 妹妹的声音, 还有那个为救他 而沉入冰湖的兄长的身影。
于是他学会—— 在哀悼的薄纱后 凝视这个世界。 但他不曾呐喊, 他选择了画画。
不是森林与湖泊, 而是它们之间说不出口的空白; 不是人群, 而是一个个背影, 站在高处, 面对我们不敢直视的—— 永恒。
他的画笔 不描绘风景, 而是灵魂。
铁色海岸上的僧侣, 云海之上的旅人, 在那里,山变成了记忆, 而光,是一个尚未解答的问题。
他知道: 一个人的背影, 面对着天空或海洋, 比千万人更能述说。
他说的不是结论, 而是渴望的形状, 是信仰之前的静默。
在他的画室中, 他把悲伤堆叠成峭壁, 让寂静滴入晨雾, 让月光在波涛间碎裂, 像一首遥远的赞歌, 听不清,却足以跟随。
他并不奉承自然, 而是将它提炼为门槛—— 人在风前, 希望在雪尽之处停驻。
当同时代人建构交响与哲思, 他构建地平线。 他让我们看见—— 哪怕是平坦的原野, 只要你愿意倾听, 也能回响出启示的声音。
如今我们记住他, 不是一位记录者, 而是一位先知—— 孤独与天空的先知, 那种无法言说的美的先知, 那灵魂 凝视世界、穿透自身的 一瞬光。
附:《世界名画家全集.弗里德里希》/何政广 主编;陈英德,张弥弥著,一北京:文化艺术出版社,2009.8
吴砺 2025.6.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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