糖之轻,石之重:布格罗沉思录
——翻阅《法国学院派绘画泰斗:布格罗》有感
第一部
一
一个早晨,连翻三本画册, 光滑的彩页滑过指尖,如扑克牌。
人体,几乎与彩照无异, 我仿佛听见快门的声音。 希腊神话,圣经悲剧—— 千百年讲述,已然疲惫。 难怪二十世纪冷眼旁观。
可如今,在像素与屏幕的时代, 我却为这些细节的劳作而停住: 画笔一层层叠出肌肤的乳白, 每根睫毛都仿佛经过争辩。 如果摄影未曾诞生, 这些画作依然是王者, 昂贵而风行。
《亚雷斯河边的赞诺比亚》,25岁, 一整个帝国的悲剧在布上呼吸。 《女伯爵画像》(1895), 衣裙的褶皱仿佛沙沙作响, 我几乎相信,画布下藏着一张黑白照片。
而《圣殇》(1876), 不是古典的哀悼, 是父亲之泪,丈夫之痛, 基督变成了镜子, 照出世间真正的哀伤。
二
巴黎沙龙,每年一届, 艺术的狂欢节, 评审的点头,决定命运。
布格罗是辛勤的西绪福斯, 他的石头,是一幅幅油画, 他的山顶,是公众的赞美。
四年罗马,无数奖章, 美国富商争相收藏。 七百幅作品,没有一笔敷衍。
世界转身,马奈走来, 扔出阳光,撕开黑暗。 亨利讽刺:“在布格罗眼中,马奈未完成; 在马奈眼中,布格罗未曾开始。” 一句话,关上了辉煌的大门。
直到半世纪后, 艺术史重新打开账本, 不再加冕,也不再咒骂, 只为称量那块沉重的石头。
三
他教学生:美与真实,需并肩前行; 一幅画,要竭尽所能地做到完美。
他说:“人体,是千变万化的启示录。 头、胸、臂、腿…… 只要组合得当, 杰作便会诞生, 何需他物?”
在《女精灵与撒特》中, 半人半兽被女神拖入水中, 不是欲望的猎物, 是反转的诱惑与游戏。
而《牧羊女》中,赤足的女子 抱着羊,神情温柔, 像来自没有尘土的乡村。 巴黎人喜欢这类“田园”, 干净、美好,不沾风霜。
每一幅画都细致入微, 虽然经过理想化, 却也是活生生的生命。 她们披着如古希腊雕像般的衣幔, 回应着遥远的艺术传统。
在《童年牧歌》里, 两个女孩吹着草笛, 笑声几乎从画中飘出。 尤其那只《宠物小鸟》, 振翅欲飞, 眼珠竟画得雪白透亮, 女孩的眼神如晨光, 满是期待与快乐。
四
摄影的出现, 是画家从繁重中被解放, 也是辉煌终结的号角。
布格罗的帝国消融, 但他的每一道笔触, 仍在布上呼吸。
我看见他—— 日落收起画具, 疲惫中仍盼明晨的光。 “画画才让我快乐。”他说。
我合上画册—— 舌尖余下的是糖的甜, 掌中压着石的重。 我感受到那双重的重量: 美,需要劳作; 劳作,终成光芒。
第二部
他出生在海边, 一个商人家庭的孩子, 那时的世界还未从大理石 变成镜面, 从油彩变成光影。
在巴黎, 他走进线条与肢体的圣殿, 在那里,美不是灵感—— 而是修行, 而人体,是神圣的方程式。
他画出无罪的肉身, 肌肤仿佛从未承受过时间, 闪着完美的光—— 每个孩子都是天使, 每个女人,都是沉默的颂歌。
七百幅画, 每一幅 都是献给耐心的纪念碑。
他一路上升—— 勋章、沙龙、国家的委托, 君王的掌声, 跨洋而来的支票。
但光线变了。 笔触松动了。 马奈走入画面,带着阴影; 莫奈跟随,带来雾与流动。
评论家们转身而去, 像季节, 像潮水。
“太光滑,”他们说。 “太甜美,太静止—— 太多美, 太少真。”
历史的大门,为他关上了。
但——
你若看见那手腕的曲线, 女孩低垂的睫毛, 那只即将从孩童指尖振翅的小鸟—— 你看到的,不是过去的残影, 而是一种誓言。
对身体的誓言, 对优雅的承诺, 对一个我们如今已不再信仰的天堂的记忆。
他们称他为西绪福斯—— 但他推石上山, 并非出于绝望, 而是喜悦。
每天黎明,他等着光来, 让他再一次开始。
即便他曾被遗忘, 那也只是暂时的。 那块石头仍在, 仍然光滑, 仍然发光。
附:《法国学院派绘画泰斗:布格罗》/何政广 主编,一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5.5(世界名画家全集)
吴砺 2025.7.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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