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大地的血脉,在地图与梦之间
——读格雷厄姆·恩肖摄影
一
到了二十一世纪, 我几乎不再主动 寻找当代画家的作品。 如果真要看, 想起的仍是二十世纪, 以及更早的那些大师。
可在摄影里, 大师们 才刚刚开始 大批量出现。
我分不清—— 这是季节性的河口, 还是沙漠腹地 早已干涸的河床。 水脉—— 像皮肤下的血管—— 在大地尽头结成网, 停在无声处。
这些风景, 我从未身临其境, 然而, 影像却将我带了进去。
第一组画面—— 像树叶背后的筋脉, 又像叶片本身—— 是大地的水印。 繁星的夜空, 黑色的树影—— 如此清澈的夜晚, 让我想起 艾雪的黑色几何, 卢梭的剪影与色彩—— 暗色之中有惊人的明艳。
龟裂的湖底, 像古罗马的马赛克 铺到天边。 裂开的海岸线, 三角的帆影, 海平线与暮色—— 线条之优美 打破了我的想象。
沙红的岸,青蓝的水, 水中漂着绿色的树影, 岸上散着零星的石块—— 奇妙的愉悦感 在眼里展开。 红白相间的岸, 绿白相间的水—— 如木纹般, 令人惊叹。
荒野的黑色小路, 弯向天际的一点微光—— 仿佛旧黑白照片的黄褪, 带着梦境的气息。 蓝色的河岸, 沙上的水痕如叶脉—— 极简, 却成了装饰的图案。
一块红色的空心岩石, 像腐木的桩, 嵌成一扇窗, 望见干涸的河床、 阳光斜照的树影, 明与暗交织, 地平线远远—— 大自然里的中国园林, 天堂的窗外景。
金色的沙粒, 蓝色的溪流—— 木纹一样 华丽而纯净。
然后—— 我停下描述。 这些画面 必须自己开口。
我们惊叹—— 摄影师在那里 发现了我们未曾见过的美, 却又明白, 它们的确来自大自然。 只是—— 为何我们拍不出 这样的惊艳?
也许是那份极简—— 在内容、 在色彩、 在构图上 毫不犹豫的取舍—— 直击人心。
绘画并未消失, 它只是变成了摄影的形态。 而像诗歌一样—— 人人可以握着相机, 人人都能说话写字, 但成为艺术家, 依然需要天赋异禀, 并用漫长而不懈的修炼 去换取资格。
二
他凝视大地, 仿佛它本就是一幅画—— 海岸线是一笔, 龟裂的湖底 像罗马人铺下的马赛克。
色彩被削到骨头: 锈红贴着深蓝, 浅沙托着天空, 星光泼洒其上。 每一种色调都带着意图, 像一个和弦被击响又长久悬停。
从空中看, 空间折叠成图案—— 河流三角洲 在沙漠中伸展着脉络, 质地被压平 化作木纹, 化作织物的纤维, 化作叶子的幽影。
他抽象,却不抹去, 让自然保留着身体, 却披上 设计的语言。
我们被困在 清晰与谜之间—— 画面干净到 只说一个念头, 而思绪游离: 这是河口? 是古陶的碎片? 是时间的切面?
它既是, 又不是。 这些不是简单的记录, 而是悬在地理与梦境之间的幻象—— 在地图的精确 与诗人的光线之间。
在这些作品里, 摄影重新 变回画家的手—— 证明即使在人人 都有相机的时代, 稀有的天赋仍是稀有, 而漫长的修炼 依旧是通向艺术的代价。
附:
吴砺
2025.8.13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