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完美的艺术,阅读的福音
——读《毛姆阅读课》
第一部
一
那是八十年代末的事—— 我买过那本书的旧版, 名叫《巨匠与杰作》。 后来借给朋友, 就这样丢了。
多年以后, 在省图书馆明亮的书架上, 我又看见新版—— 多了几页, 毛姆谈如何写小说。
那时, “光鸡农会”的朋友们 劝我试着写小说。 “哪怕短篇也好,”他们说, “川端康成靠《伊豆的舞女》,靠《雪国》, 就走到了诺贝尔的殿堂。”
我笑了。 这些年我写风景—— 云南的雪,平潭的海, 高原上的天光。 要创造人物, 那是另一种炼金术。
我说: 小说是交响乐, 散文是长笛独奏。 我仍在吹那支孤独的笛子, 在风景的回声里流浪。
二
我重读毛姆—— 十位大师,十扇窗。 巴尔扎克如洪流, 卷走巴黎的街巷; 奥斯汀呼吸着秩序, 艾米莉·勃朗特闪电般燃烧。
毛姆写道: “天才不是技巧,而是火焰。” “灵感是河神,随意而来。”
的确。 有时我第二天再看前夜写下的句子, 竟不相信那是自己写的。 那一刻的门, 被一阵风推开—— 不是理性, 不是工艺, 而是恩典。
毛姆说—— 小说家要进入他人之心, 感受他们的喜悦与恐惧, 与他们同生同灭。 而我不能。 我只能看到景色, 心灵的气候, 却看不见灵魂的房间。
三
也许正因此, 我选择了散文—— 它的气候温和, 像不结冰的湖。
青年时代, 我也曾梦想 写一部属于自己世纪的《战争与和平》。 但在读过托尔斯泰与陀思妥耶夫斯基之后, 那扇门关上了。 我转而读传记, 读那些已经成形的生命。 于是散文 像春天的水 自然流了出来。
朋友们说得对—— 四分之三的诺贝尔奖属于小说家, 四分之一给了诗人, 没有一位散文家。
可我相信, 还有另一条路。 如果鲍勃·迪伦能用歌 唱进斯德哥尔摩, 为什么散文诗不行?
散文诗—— 半是告白,半是音乐。 这是我找到的容器, 一种语言的舟。
我会写许多—— 像巴尔扎克写小说, 像华兹华斯写漫步的云—— 用“量”与“广度” 换取一种优雅的丰盈。
四
如果上天再赐我二十年体力, 二十年不衰的早晨, 我想成为 这个世纪最忠诚的散文诗人。
不是为名, 而是为了那片刻的忘我—— 世界忘了我, 我忘了世界, 语言成了我呼吸的空气。
那时我会懂得毛姆的话: 艺术不是完美, 而是让不完美 发出光。
第二部
一
十个声音,十扇窗—— 毛姆以外科医生的冷静 打开每一页, 仿佛早已明白: 美,不在纯净, 而在比例与留白。
巴尔扎克如洪流咆哮, 奥斯汀像花园轻吟, 勃朗特燃烧如暴雨下的山峰。 他写道: “天才不是技巧——而是火焰。” 在语法与恩典之间, 那一束火光跳跃而出。
他不信理论家—— 宁可相信尘土、谈话, 和生活的握手。 小说, 在他眼中, 是一座尚未完工的大教堂, 正因如此, 它才有人性。
二
他不怕评判, 敢于说出—— 这个更伟大,那个稍逊。 他知道: 品味虽短暂, 却是我们唯一的罗盘。
他称赞清晰—— 如一种道德。 他以“广度”丈量伟大—— 不是一座峰顶, 而是一整条山脉。
然而,他的地图有限: 十九世纪的欧洲, 穿着背心的男人, 弹钢琴的女人。 世界早已大于他的书架。
但他的脉搏依旧: 写作,就是作证。 观察日常, 直到它发光。
三
那什么是天才? 是一种双重的视野—— 能看见自己, 也能看见人群织成的网。
伟大的小说家 听见制度在呼吸—— 法律、欲望、嫉妒与恩典 合成时间的乐章。
伟大的诗人 听见词语之间的沉默, 把雷霆压进一滴声音。 他们都是天气的制造者, 只是飞行的高度不同。
四
于是诞生了混血的孩子—— 散文诗。 半羽毛,半脚印, 半天空,半街道。
它借来散文的广阔, 又拥有诗的电流。 它能漫游, 还能歌唱。
没有格律,没有法则—— 只有思想的脉搏, 与呼吸的建筑。 它快得足以 让手指在屏幕上滑动, 却慢得足以 在心里留下阴影。
这是拥挤世纪的理想容器—— 一段会做梦的段落, 一节会思考的诗。
五
毛姆的古老教诲仍在: 技巧是纪律, 灵感是来访, 艺术,是两者的和解。
散文诗人走在未完的路上, 带着小说的广度, 与诗的光。
他不筑完美的殿堂, 只建一座活着的工坊—— 在那里, 语言不完美, 却发出光。
附: 《毛姆阅读课》/(英)毛姆著;赵安琪译.——成都:天地出版社,2022.8
吴砺 2025.1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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