闽北行（三）（四）（五）

吴砺

闽北行

（三）

公路行进在高高的山巅上，平缓坡面延伸到下面很深的峡谷之中。你会有一种在云中漫步的感觉，虽然山中并没有云雾。你的视野极为开阔，你会有一种在天上行走的愉悦。

前方可看到过去建的一段公路，它在山坡上象折叠门一样多重之字型交叠着从山顶向山下下降着，而现在走的这条道路建设方法是用一个隧道穿透山体。

生是幸福的。

在山顶上乘车的感觉真好。

这大地上的高速公路亦是人类一首最伟大的行为诗之一，这是人类的智慧积累到现在写出的新诗篇。

前方有一大片鲜艳的红土特别耀眼，那是一片山坡被挖去了一半后露出的地表本色，若是地质学家看到它一定会产生与我完全不同的感受吧。

（四）

车进入了南平，山谷中出现了凌乱排布的楼房。从美学角度，这些楼房真是十分的丑陋，然而它对人类真是实用啊。这也是人类有史以来最实用的住居结构，水泥钢筋构建，可以百年坚固稳定。我不由想起邓小平的相貌和他摸着石头过河的实用主义治国方案，它同这山沟中的楼房建筑一样啊。

我不由感到十分遗憾，旅行车在山区高速公路行走了近二个小时，我并没有看到象美国加州一样的原始森林，两边的山上只有绿色野草、灌木和矮小的树木。看来这些过去十分贫困的山区中已将稍能使用的树木砍伐光了。

这些南方的山看上去十分平凡和平淡，也许它少了原始森林覆盖，从而亦少了神秘莫测感。这里的山区总是看到人类的住房和地，总是充满了人的气息。

山谷中出现了规模建设的新楼群。这山谷中的楼房为这山谷节省了多少土地啊，否则以过去的平房建筑形式，这样密集的人口会使山谷中那一点耕地彻底消失干净啊。

公路沿着一个山谷前行，山谷中绵延着水田，楼房，溪流，而这一段高速公路几乎全是架在半山坡上高架桥式结构。对比高速公路旁那挖山坡形成的小型公路，这几乎全架在山坡上的高速公路避免了对山体的大规模破坏，也回避了去抢占山谷中十分有限狭窄的平地，这是多么合理的设计啊，但这是以什么样的建设费用作为代价呢？

真是很难想象中国在这过去二三十年默默地做成了这么多的事。

仍是看不到一片可以采伐的树林，在这么数百里长的公路两旁！贫穷使人类象蝗虫一样将这几百公里长公路两侧山中稍大型一点的树林全都啃光了。

终于见到山坡上有两株大树了，真是难以想象。

我在车上打了一会盹，醒来时公路在一条溪流一侧悬空而行。

公路终于脱离山区进入了一段丘林地带，这一区域山体高度较低，不过公路前方又出现了较高的山峰。

这里小山山脚下的平地全都变成了农田，土地坡势较平缓的坡面全都变成了田地。时常见到象被剃刀剃光所有林木裸露土层的山坡，大概那里是要准备种茶树吧。

公路重新又回到了高耸着山峦的山区。

这一路山上几乎见不到一块裸露的岩石，山坡上全是植被，这让我心中十分困惑。我过去印象中在看到山的地方总应当看到山上或山下有黑乎乎的岩石才是，怎么会数百公里长的山体竟见不到一片岩石？

这个区域山上的植被明显厚实了不少。

又是无穷无尽似乎没有尽头的公路隧道。不过，以这三十年十几亿中国人如此勤奋的工作积累，加上新技术革命时代，在人口如此密集的山区建这样一条高速公路又完全在情理之中啊。

相对路边山区这些弱小贫脊酱油干大小的土地，这条高速公路似乎与他们很不和谐，这力量对比似乎相差太大。

今天天上的云似乎很有情，很少让阳光照在我车边巨大的玻璃窗口上，他们有时真的很白很美。

这么长时间高速行进在山区道路上真是让人十分惬意的事。

让人惊异的是近四小时行程中竟没有见到一个公路收费站，大概这里行车太少，从车辆上收起的费用也许还不够维持收费站人员的工资（至少这一路看到的车辆很少）或当地老百姓还是太穷的，不能再给他们增加费用了。

这些山体平缓质朴，仍连一片岩石也看不见。

也许像黄山那样的山的确是山中的一个异类，如同人类一些艺术天才一样，几十亿几百亿人的基因变异才出那几个变异分子即天才的艺术家？

公路又进入了丘林地带。这里河滩两侧竟然象城市河道一样建起了用水泥砌起来的河沿，这样可一劳永逸地解决河流对两岸土地的侵蚀。

现在想来水泥的使用是人类多么伟大的发明啊。若中国人几千年前亦发现了它，世界将有多少华丽建筑留给我们这些后人啊，如今人类用它与钢筋一道创造了多么个比岩石更坚硬的建筑啊，它已彻底地改善我们人类的居住条件和建筑水平啊。

连续几小时行进在这贫脊的山区给人感觉总是奇特的，这山区人类赖以生存的土地是那么的少，那么的小，似乎仍处在几千年不变的原始状态，而这高速公路却这样强悍与霸道，横冲直撞的穿行在万山之中！

若仅凭这片贫脊土地产生的财力来支持这样道路建设费用几乎是不可能的，只有动用国家的实力移富扶贫才能建设这样的道路啊。

（五）

旅行车下了高速公路后进入了泰宁世界地质公园地区，也就是说穿过这漫长的平凡的山区后终于可见到一些不平凡的山体了。

前方出现了一堵巨大黑色的崖体，崖壁上黑色层状崖体与红色沙土相间，像晒干了牛粪一样一层一层的，很不美观，只是让人感到非常的奇特。

导游说整个泰宁县人口才只有十三万。也许我们得感谢这一地区人烟稀少，否则这里的地貌也许早已被破坏得差不多了。

旅行车沿着普通沙土公路前行，路两侧的山体竟全是象蒙古包形状的沙土山。我是第一次见到这样几乎完全对称的圆锥形的巨大山丘，它给人印象十分深刻和奇特。山丘的侧面仍是黑色，山崖上到处稀稀长着单薄的黄色小花，十分抢眼。

较小的山丘上面长满了繁茂的杂草，让人诧异的它们是竟像巨大的倒扣着的饭碗扣在地面上，其山丘侧面与地面几乎呈90°或稍小一点角度，干净利落得让人难以置信。山丘脚下是一组象台阶一样窄同时长有浓绿色水稻的微型梯田。我是第一次见到这么窄而密集的小梯田，它们似乎是小人国中的农田。

导游说泰宁是1958年建县的。这里应当是在南宋时期，北方的人被赶到这里避难，在这少有人烟的地方落下脚的。导游说这里去年发生了百年一遇的洪水，将整个泰宁县城几乎都淹在泥水中，损失很大。

吃完午饭，我们前往上清溪漂流。云空呈现出秋天强烈的特征，云白得耀眼，天蓝得让人心碎。

上清溪中水流很小，游客坐在两排竹筏拼接起来的长长竹筏座椅上，竹筏上一前一后有两个艄工。

和大多景点一样，这里景点的起始点景色十分平淡，看不出这弱小的溪流下方有什么奇山异水的迹象，但竹筏没走多远，就带着我们进入了一个巨大的棕色沙岩构成的小型峡谷中。

艄公说，去年一场大洪水将峡谷溪底的树林几乎全冲走了，否则竹筏走进峡谷后很多地方都见不到太阳，但现在峡谷中只剩下光秃秃两侧山崖峭壁了。

天高气爽，峡谷中视野十分开阔。溪流很小但是还可以带着竹筏向下漂游。坐在竹筏上，非常轻松和休闲。

天上的云象透明的玉石渗在瓦蓝瓦蓝的天空中。峡谷两侧巨大的紫红色沙岩侧面象被人打磨过，十分圆润简洁，只有山顶上长着一层浓密的灌木丛，令人联想起有些印地安部落勇士，他们头颅两侧剃光头发只在头顶上面留有长发并插着长长绿色的羽毛。

山崖上稀稀地长着刚刚进入泰宁时山崖上看到的同样单薄的黄色小花，艄公说这是野生的黄花菜。

峡谷中空气十分清凉，透人心肺。峡谷前面总是有巨大曲线构成的空隙对着蓝蓝的天空，峡谷上空不时传出虫儿像念英文单词 “F——ree；F——ree”清亮单调的叫声，这叫声使得山谷显得十分空灵。

沙岩山体凸的地方多显得很黑，这一定是崖面上的苔藓枯死后将暗红色的岩体着色了，而沙岩石凹进去的地方多呈土红色。沙岩上面不时有被水腐蚀产生的近似椭圆的空洞。这种岩体显然不够致密，经水冲刷后外型十分圆浑，像沙滩上艺术家们制作的流线体厚实凝重圆浑的沙雕。艄公总是爱用女人的乳房，孕妇突出的肚皮微带些色情语言去描述溪流两岸的崖壁。

这显然是一条不大的溪流用上千万年时间慢慢地将地面切入下去的小型峡谷。峡谷最窄处只让竹筏勉强通过，宽处亦不过数十米，崖体高约四五十米。有时两个崖壁之间可见刀切下去一般深深的窄窄整齐的间隙，让人惊异。

下午阳光灿烂，白云悠悠，不时传来的虫儿“Free；Free”声将峡谷衬映得十分幽静。回头望去峡谷显得十分空阔，山顶上的绿色植被十分秀美。

竹筏一半时间处在山阴之中，一半时间又露在阳光之下，溪流水势极为平缓。坐去竹筏上，一种远离人世尘嚣的幽静透人心肺。

艄公说若是下雨，在峡谷中漂流时两边崖体上的水流会变成满峡谷的瀑布，雨伞挡不住，游客只能穿上雨衣过峡谷。艄公描述的这幅图像十分动人，令人恍入其境，只是不知什么时间我们能亲身体验了。

艄公说，有的客人要求晚上坐筏漂流，他们往往带上一箱啤酒，漂到峡谷中间，让艄公停下，在峡谷中喝着啤酒静静呆上几小时，再尽兴而归。我不由心为之一动，是啊，若一轮浩月从崖边一角升起，半谷月光，半谷阴影，何等幽静，何等美妙啊。什么时间我们能邀几个好友来这里亲身体会一次有多好啊。

这十五公里长峡谷中的二小时漂流在不知不觉中就度过了。码头置于一个平庸得不能再平庸的岸边，不过停车场两侧几个圆顶形山崖像地下发射井打开后从中升起的导弹弹头一样规则完整让人惊异。旅行车又开始前往另一个景点。道路边的山峦再次让我感到震惊。马路一侧山丘呈现圆球状的山顶，而山丘与山丘之间竞象密集紧密排布的导弹弹头之间一样有令人难以置信陡峭并深深落到地面的间隙，这真是不可思议的山峦。大概圆锥型在大雨长期冲刷中对称分布重力作用最稳定吧，神奇的丹霞地貌！

旅行车在丘林地带行走着。这里的山坡显然都是被人工处理过，植被多是人类种植的。有一片竹林令人难以置信的茂盛，大概这里的红沙土特别适合竹林的生长吧。远处很多山岗上都长着象细竹竿一样笔直高拔得让人感到害怕的整齐的所谓经济林，而近处低矮的荒坡上茅草十分高大，似乎从来没有人修理过。

旅行车路过一条小河，小河底部岩石象洒干了的牛粪黑黑支离破碎分布着。河另一侧山岗崖面则像一堵巨大的人工制作的垂直墙面，你不由再次感叹这丹霞地貌的神奇。

我曾看过一组上清溪的风景照，那是我曾见过的最丑陋的一组照片。黑黑的山崖在图片上丑陋得不堪入目，看到这样的照片你会觉得游兴全无，然而当你身临其境，上清溪却如山中的野兰花，其幽其美会透入你整个的心胸，你丝毫感受不到那黑色崖体的丑陋，它与这峡谷中空气，阳光，水流，虫声，山崖上植被构成了秀美的山谷。你不由感叹，上清溪也许是世界上最不适应拍照的景点之一。如同我们人类中一些女性，照片上看上去会十分丑陋，但你与她这个人直接接触时会感到她女性感人的魅力和活力。又如我们看历史，从历史书上看到的与身临其境的人们看到的也许完全不相同啊。噍，不远处又有一个山崖像巨大红色城墙一样陡峭，象城墙一样长，只是人类的城墙比它矮得多。它是怎样形成的？是沙崖层被水流切割后再垂直自然剥落形成了这平原上天然巨大的城垛奇观？

旅行车来到了行程的第二个景点：寨下大峡谷。

吴砺

选自待出版的散文集《至远方朋友的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