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的乡下没有固定的理发铺子,只有上了岁数的剃头师傅,隔三差五地来村子里替人理发。 记忆深处,他们一身行头,走在纵横交错的田埂上,肩上挎的木箱子格外抢眼,昭示着他们的职业特别性。 到了村口,村民们得知剃头师傅的到来,便互相转告,有要剃头的人就都赶来一家,有时,如果只有个别人家,剃头师傅也会自己过去。一般到了哪家,哪家的屋子里就会站满了人。而这家的主人会搬条板凳,准备好脸盆、热水和毛巾,摆放在堂屋的一边,等待着剃头师傅。 往往,剃头师傅将肩上沉重的木箱子放在一处,开口的一句便是:“你们哪位先来啊?”隔壁家的阿婆忙应声道:“先把俺家孙子的头发剃一下!”只见剃头师傅拿出一件早已褪了色的大罩衫,慢悠悠地套在孩子身上,找来一条略破旧但十分干净的毛巾,围在孩子的脖子上,打了结系好。然后,剃头师傅打开摆在身旁的木箱子,从里面掏出了一把看起来已有些岁月的剃刀,又拽出了一块发黑发亮的荡刀布,将手中的剃刀来回“唰唰”荡了几下之后,便开始给坐在板凳上的那个不安分的小家伙剃头发了。伴着连续不断的“咔嚓咔嚓”的剃刀声,被剪掉的碎发也落了一地;而在一旁等候的街坊邻居也开始家长里短地聊成一片,原本不大的屋子顿时热闹起来。因为师傅的细心负责,一般都是过了好长一段时间,才能换上下一个人过去剃头发。这样一来二去,剃头师傅一天的时间都在村子里度过,往往有可能第二天还要赶过来。若是到了腊月底,剃头师傅更是压根忙不过来,恨不得自己有“三头六臂”,可以穿梭在三五个村庄之间。 在那段充满回忆的日子里,我都能看到三三两两的几个剃头师傅,带上自个儿寸步不离的小木箱子,给村上的老人、小孩剃头发。经常不是在东家的屋外听到剃刀“咔嚓咔嚓”的声音,就是在西家的院子里看到剃头师傅登门的身影。 在几个剃头师傅里,数唐老师傅稍微年长一点,已六旬出头,多年坐下的风湿,悄悄在他身上留下了痕迹。可唐老师傅依旧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的往返村子里,延续祖祖辈辈传下来的手艺,给十里八乡的人们带来实打实的方便。有一次,年幼的我在村边路口的道上跑来跑去,恰巧碰到了背着木箱子的唐老师傅,唐老师傅从口袋里掏出一枚小小的方糖,放到我的手心里,嘱咐我:“别跑跌倒了!”说着便转身继续赶路,步履蹒跚地朝着山那边径直而去。后来一次放学的半道上,我又遇到了满脸沧桑、两鬓花白的唐老师傅,在冲着我憨笑,说:“放学了呀!”我吱乎了一声,却没有发现唐老师傅肩上的小木箱子,望着唐老师傅离我而去渐行渐远的蹉跎背影,心里竟有股莫名的惆怅,从此迫切的期待再次与他在相见…… 岁月一天天见长,那一辈的剃头师傅们慢慢也跑不动了,街口也看不到剃头师傅的身影了。印象中,那个手指微微颤抖的唐老师傅,多年前就卸下了吃饭的手艺,呆在家里颐养天年,享受儿孙绕膝的天伦之乐了。 自从乡村发廊兴起,走街串巷的剃头师傅越来越少了,他们几乎随着时代的浪潮一去不复返了。村里人也选择去舒适的理发店里,不满足于只是剪发,慢慢的学着城里人那样打理自己的头发,他们已开始习惯没有剃头师傅在村边的走动。或许剃头师傅真的是远离了时代的视野中,渐渐地被世人所淡忘。然而在那段懵懂的岁月里,伴着他们的一来一往而成长着的我,却将他们揉合进了我琐碎而模糊的记忆中,不可分离。 那逐渐失传的乡下手艺,也许只能在我记忆岁月的河流里继续流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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