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州假日行（一）

吴砺

                                                                          杭州假日行（一）

                 

                                                                       二O一七年一月二十六日（星期四）

    乘D1680动车从福州前往杭州。

    这次假期我订的旅馆仍在西湖边。我仍想每天绕西湖走几圈。不过，我心中亦有疑惑。去年十月初，我在西湖边住了六天，绕西湖走了十圈，写了七八万字的《西湖环行记》。相距不到四个月，又住在西湖边，你还能写什么？会不会江郎才尽，一个字也写不出来了？

    刚刚看了一本日本人写的中国历史书，书上说宋朝的王安石一生写了二万多首诗，保存下来的就有一万多首。宋朝的杨万里一生也写了两万多首诗。若他们一生写诗五十年，每年也得写四百多首，即每天必须要写一首诗以上，但他们也不可能天天去旅游啊！一个人想写，即使一生就住在一个村子中，似乎也能一生写两万首啊，无非是把写诗用写日记的方式写啊！

    或许对这些古人而言，写诗如同现代的音乐演奏家一样，或是书法家一样，这只是一门技术与手艺活，无非是排列有限的文字积木块，每天必须练习，才能将这些文字排列组合玩到炉火纯青的地步，这样当他们碰到新的感受时，或许就有神来之笔。千里挑一，辛苦一生总会有点妙句被灵感捕获吧。写诗对他们并不是现代人看的高不可攀的高大上，只是日常功课而已。

    10：09。动车从福州站启程。

    动车刚走出火车站，就见到城郊结合处的铁道边有一段野生芦苇抽穗，但未开花，比人高，黄绿色，被从左侧后方斜过来的阳光照亮，散发出一点淡淡的诗意……中国的发展还没有到精致的时期，这路边的空地若请几个意大利那些富有艺术创新能力的园艺师发挥一点想象力，或许就可以造出一个梦幻之都的门户……中国人民过去两百年只是忙着填肚子，高雅的小资情调与洋鬼子相比，是少了那么一点……这不是什么崇洋迷外的想法，而是唐大宗的天下英才皆为我中华帝国所用的气度。

    我热爱出门旅行，热爱一边看风景一边在一个小本本上涂鸦，记下自己心中的所思所想。

    郊区高架动车道上，窗外山丘都落在视野下。动车进入隧道高度密集区。车厢中只剩下静静均匀的呼啸声，偶尔出隧道露出的山谷十分迷人。

    动车在隧道与山区平原混合区的高架铁道上交错前进。

    听着动车在隧道这静静地风吹过的声音也是一种享受啊。三十年前，我们坐的火车速度不过时速60公里，没有空调，只能开窗，传进车厢里的是车轮在铁轨连接缝上亢奋的有节奏的撞击声……

动车快到闽清北站。这永远看不完的窗外阳光中的山区景色！

前不久我看到一个做动车设计的院士呼吁大家放下手中的手机，多看看动车外的景色。这真是这个时代的悲哀，人类竟放着大自然景色不看，沉浸在名片大小的世界中不能自拔。

    动车车站高出地面三四层楼。

    动车朝西北方向前进。

    天空浅灰蓝色，云儿在西边的山峦上，不多，也不太白，一付懒洋洋休闲漫不经心的样子。

    动车大部分时间走在山洞之中，只是偶尔幻灯片般闪出两山之间的山谷。

    这次闪出一个三岔口状的山谷溪道，溪中只有不多蓝色静止镜面般的水坑；下次又闪出东边闽江伸进山谷中一个分支水道，不高山峦上长满了绿树，沉浸在忘我的静谧之中，让我真正是过目难忘，因为它是一晃即逝……

这连续呼啸的动车隧道声音今人想起北方冬天雪地森林中木屋外北风连续的呼啸声。

再出隧道，窗外出现一长列不超过百米的山峦，但动车中很快又只听到隧道的呼吸声。

    天上的云变多，变低了，但你只能看她一眼，等下次见面又要很长的时间……

    过去在隧道中我会选择看书，然而今天我选择静听劲风吹过动车外壳的声音，这声音也将是生命中另类的音乐啊……同时又不漏看偶尔闪现的山谷每一眼……

    又出现闽江，快到南平北站了。闽江在左下方百米处，浅绿色。

    南平北站左边是几幢三层楼的新楼。灰白色外墙在阳光斜照中显得特别爽目，特别的安详。动车车道高出闽江数十米，江边还可看到老的铁轨，那是我过去进福建必走的道路，现在只是极偶尔地在那条道路上走过……

    现在人们都把在火车上的时间全交给手机了。前年我去桂林龙脊梯田，从山下乘缆车到梯田顶部时，缆车车厢中从西安过来的两个女大学生竞不看缆车经过的梯田及山中秀丽景色，全神贯注地看她们的手机。我对两个小姑娘开玩笑说，你们是花大钱专门来看桂林的龙脊梯田，不是来看手机的啊！这两个女孩才不好意思地把视线从手机荧幕上移开……

    如今手机成了人类有史以来最大毒性最强的毒品，几乎所有人不可抗拒其毒瘾般的吸引力。这本质上反映人类作为群居动物对孤独的畏惧和渴望交流的第一天性。自然风光相对海洛因成瘾者而言，只是太淡口味的茶水……

    哦，又见窗外的山峦，只是几秒……

    我无法向你描述我看到阳光下那从容的黄绿色山峦时心中的感动……

    再出隧道后，窗外是只高出动车几十米连延的山丘。这里的山也是一群有生命的巨人啊……

    这次仅是不到一分钟与山的约会。

再进入隧道，风在轻声呼啸和吟唱……这是声音与视觉交叉演出大自然宏大的乐章。

你看左边高耸的黑绿色树林覆盖的山和它上方一片白云有多美……我只是看到了它一眼，或许不到一秒钟……

    动车到了建瓯西站。现在是上午11：11。车站落在一片小平原中。

    11：21。动车终于在平原上行驶，只是偶尔穿过山丘。不过只是几分钟……动车又驶入了茫茫的隧道中。再出隧道时，新开辟道路两侧露出鲜艳的红土，让你有吃了一口新上市蔬菜般的爽……

   

    到武夷山东站，这里离建阳市11公里。

    或许有你一天也坐我同一车次的动车，望着窗外时，你会对我说，这窗外的景色很平凡啊！没有奇山异石，那有你说的那么美啊！

    是的，这里的景色是很平淡，如你看的电视生活连续剧描述的平常人的故事一样平淡，而不是什么游侠传奇或轰轰烈烈的战争场面，但只要你能静下心来，耐心地看那些生活剧，你一定会为这些剧情吸引和感动啊……古人云：静观万物皆自得，这些平凡山景会同旅游点风景同样动人，只是风味不同，口味更淡……

    我总是不自觉地被荒野中的景色打动。这些山峦在蓝天之下，几手没有任何人类的建筑打搅，它们无声静静地接受阳光，似与正在怡然自得地同我们一样在尽情地享受着阳光……

    动车在一段短隧道中一闪而过……

    我无法解释人类中一部分人为什么热爱人迹稀少的荒野。或许在荒野中人才会短暂摆脱人世之中的烦恼。在人群中，你可以被阶级或阶层定位，你会发现你微不足道，无论你是穷或富，贵或贱，你都有感到自己是微不足道的时候。即使你是美国总统，若你便装成个普通人混迹于中国的大街小巷之中，谁会注意你？

    当你走到荒野之中，独自面对它们，世界只剩下你一人，你就是这一小片天地的王，你对它说什么，它都默然地听着，世界上还有比它更好的朋友和知音吗？

    对荒野美的表述，有一个美国人比我表达的更好。1833年，作家查尔斯·芬诺·霍夫曼在美国西部旅行中写道：＂与深邃的森林相比，罗马强盗建立的庙宇算什么，封建压迫本身得以在其中滋长起来的城堡算什么，前者乃血迹斑斑的组织，而后者的专链信又算什么！森林，在那里，只有上帝的目光洞察无余……与幽暗树林中统治一切的亘古寂静相比……那些依然在教堂过道中嗡嗡作响的伪饰虚荣的赞歌又算什么！＂

    对大自然的热爱，中国古代的山水诗和山水画表达得足够充分了，只是我们说不清楚这种热爱的道理……只能推测……其实你也说不出一个漂亮的女明星为什么让年青时的你幻想连篇的道理……

    又岂一个漫长的隧道。隧道之间空隙中闪出山谷中有一片约十来个足球场大小的稻田平地，十分神奇也十分悦目……

11：59。动车到达上饶站地区。动车从一条不宽蓝深色河流上方穿过，我不自觉地想起白居易的诗：＂春来江水绿如蓝……＂

看到让你动心的美景，若有古人现成的诗句表达你的真切感受，那就像你吃一道美味佳肴时，有人给你端来一杯陈了百年的名酒……

通过一片田一片楼房后，动车又进入了一段山区，再过一片丘林区田地，又是一片山区……这是与安徽农村类似的我十分熟悉的风光。     

天色变灰了，山峦上有粉尘一样的雾气。你能看出这片土地的贫瘠：山谷中和农田中都是很不整齐的二三层农民的楼房，其建筑风格与福建差异很大，还是接近现在安徽乡村的风格。

    12：36。车到江山站。

    过了江山，窗外是成群低矮的黄土荒丘。

    到了浙江衢州。窗外的民居一下子变得整齐划一，富裕气息扑面而来，顿觉换了天地。

    过衢州站。山丘也变秀了，水也更清澈了。

    在动车上二个小时多一点，你就穿越了三个不同的世界。福建段的山区人少地少，绿山多，大部分区段保留着荒野的美；江西段土地贫瘠，虽有庄稼在地面上，总感到荒凉，即使乡村盖楼房也是穷人建的无章法可言的乱屋，和让人心有点堵；浙江段山水清且秀，楼房整洁有序，虽是农民楼房，却是大都市的繁华的富人别墅区布局与形象，山仍是低矮的丘林与田地，你看得就是觉得清爽。

    12：59。天空又放晴了。

    中国省与省之间的差别似乎不亚于世界上富国与不发达国家之间的差别。

我在些困倦了，但仍舍不得睡着。

默默地看着大批乡野向车后飞逝。平淡，但大地色彩越来越浓，山丘上有更多的绿色，田地中有更多的黄绿色……

    1：04。车到了金华。

人的投胎不同国家，同一个国家不同地区，一生的生活水平和人生道路可能完全不一样……人投胎同一国家同一地区的不同家庭的生活水平和人生幸福感也可能完全的一样……人人平等实际上是一个伪命题，人与人之间永远不可能平等！

改革开放前的三十年追求人人绝对平等，结果只是一个：全国人民人人家里都是赤贫，人人一样瘦。即使这样，干部家和大城市居民相对农民似乎又是活在天堂中，而农民相对地富反坏右也是活在天堂中……

一个合理社会要保证人人有最低有尊严的生活条件和工作条件及最基本的权利，这是人类基本上可以去努力并能达到的……

    你也许会说，我看你像明天就要告别这个世界总是贪婪地看着你旅程中的一切。

    真的，我的确是这样。书上常有智者说，今天可能就是一个人的最后一天，把今天当一生来活吧！人过了五十岁，平均年龄算，在这个世界上的时间也不过二十年了，可是这一年似乎不小心一晃就过去了。没有比中年人的一年时间更短更快的时间了。转眼之间，你就要到了与世界真的说再见了……你也见到过你的朋友同事一会儿人就没有了，只是这样的事上帝都无法保证下一个不是轮到你。

这个世界带不走，但是你今天绝对可以多看它一眼。

风景也是一种人生的态度和心情，你可以对它视而不见，你也可以如珍宝一样从大自然中获得它……大鱼大肉是一种味道，新鲜米饭与青菜你慢嚼细咽也可以吃出香甜的味道……

    1：17。到终点站杭州东还有四十多分钟。

    再次进入山区。山看上去不高，但它们离动车约有十多公里远，长长绵延不绝，估计也应当有四五百米高……

    我还是忍不住打了个盹……

醒来的时候，动车正在过钱塘江的铁路桥。天空异常蓝碧，两堆炽白的阳光光团随着动车在水面上移动，一个就在桥边，另一团在离车三四十米远处……

     1：56。动车到达杭州东站。乘出租车，从车站地下车库出站。过地下隧道，大街上很静，车辆很少，阳光灿烂，有一种人生如梦的虚幻……

    前往武林路一个四楼上的单层楼面改建成的小旅馆＂皇后公园精品酒店＂。

    2：25。到达小旅馆的办公室。这由电梯过道改建的办公室很西化，也很温馨。

    3：44。从旅馆出来前往北山路与湖滨路交汇处的西湖边。

下午的阳光特别灿烂。2013年西湖被美国人的CNN评为世界十二大最美的落日风景地。对一个爱写写涂涂的人，碰上这样即将落日中的西湖是一种好运气。

今天我终于有机会用笔来描绘西湖的一次落日。随手记下一篇《西湖的落日》。

吴砺

2017.1.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