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朽的钢琴家》(五)
肖邦到巴黎后不久,李斯特便和这位波兰人结识。当时李斯特是——以后仍是——大炮、日场音乐会的偶像、披着长长卷发的演员、使女子一见钟情的男人、钢琴界的帕格尼尼。肖邦羡慕他的力气,就像身体柔弱的人那么强烈地羡慕壮汉。肖邦年轻时就羡慕强壮的体魄,曾经写到过一个不知名的莱曼先生:“我羡慕他的手指。我用两只手掰开面包,他只用,一只手就把面包捏成薄片。”那是1828 年的事;立志以钢琴征服世界的十八岁的肖邦已经知道,不能拼力气,只能用智慧。在维也纳演出时,他准备好听到人们批评他的音响不够。他的成功是巨大的,但肖邦写道:“到处都在说我弹得太轻,或者说太纤巧,因为这里的人听惯了艺术家用力捶打。”他在华沙首次演奏他的《f小调钢琴协奏曲》时,能qff见他弹琴的人欣喜若狂,“楼座的人听不见,埋怨我弹得太轻”。音响不够是肖邦技巧的唯一缺点,如果这也称得上缺点的话。在巴黎,他几乎只在沙龙里演奏,那里人人都能毫无困难地听到他。
可是,这不等于说他不希望自己有大一些的力气。他想做的和他能做的是两回事。有一次,他听一个青年弹他的《军队波兰舞曲》,那个青年弹断了一根琴弦,不好意思地道歉。肖邦说:“年轻人,如果我有你的力气,照应有的样式弹那首波兰舞曲的话,等我弹完,琴上淮是一根琴弦都不剩了。”又有一次,他写信给海勒说:“李斯特在弹我的练习曲,听得我心神荡漾。我真想偷他那种方式来弹我自己的练习曲。”肖邦和李斯特之间的关系是又爱又恨。他们相互尊重,甚至相互欣赏。李斯特确实有不少地方得益于肖邦,而肖邦对李斯特总是怀有一丝嫉妒和怨恨。这种不易相处的友谊时断时续,长达多年。肖邦在当丹街 38号住过一阵,李斯特住在拉斐特的法国旅馆,相隔没几条马路。两人常常见面。李斯特对这位柔弱的同行十分大方,曾经要在《音乐报》上为肖邦的一次音乐会写评论。评论家恩内斯特·勒古韦告诉肖邦,李斯特的评论举足轻重,李斯特“会为你缔造一个美好的王国”。肖邦苦笑道:“对,在他的帝国版图下的一个王国。”在写给朱尔斯·丰塔纳的一封信中,肖邦忍不住捅了一刀。他说,李斯特“会活着当议员,也许甚至当国王,在阿比西尼亚或者刚果;但他的作品的主题将在报纸上安眠”。如果约瑟夫,诺瓦科夫斯基的故事属实的话,肖邦曾当面顶撞李斯特,不是背后发牢骚或者生闷气。诺瓦科夫斯基讲到 1843 年的一次晚会,会上李斯特弹一首肖邦的夜曲,添加了各种各样花哨的装饰。肖邦叫李斯特照谱上所写的弹,不然干脆别弹。李斯特的自尊心受伤,说:“那你自己弹。”肖邦就自己弹奏。这时,李斯特拥抱肖邦,向他道歉:“像你这样的作品是不应该乱动的。”这是浪漫的编造?还是确有其事?不过,这个故事很有可能是真的。
大多数传记称,1843 年后肖邦几乎不同李斯特来往,原因是李斯特在肖邦家里调戏一个青年女子。这话听上去很可疑。肖邦不是那么拘泥礼节的人,他是个花花公子。反正迟至1848 年,即肖邦去世前一年的几封信里还提到“我的朋友李斯特”。1852 年,李斯特推出一本肖邦的传记,可能全部(肯定有一部分)是李斯特的情人卡罗琳。塞恩—维特根斯坦公主所写。李斯特对于这本书的风格和结构没有把握,把手稿寄给圣伯夫。圣伯夫这位著名评论家极其委婉地告诉李斯特,,整部稿子一塌糊涂,必须重写。可惜李斯特没有采纳他的意见。李斯特是了解肖邦最深的人,有许多内容可写;可是,以他的名字出版的这部令人生气的传记竟是一篇自鸣得意、绚丽矫饰、文笔拙劣的论文,大谈民族音乐之类的东西,很少谈到肖邦。这位公主不仅是有史以来最拙劣的散文家,还是一个十分愚蠢的女人。
由于肖邦讨厌公开演出,所以,很少在沙龙以外的场所演奏。得肺病后身体益发虚弱,力气小得连一个forte也弹不出。作为补偿,他用层次无限的pianissimo(他一定有非凡的控制,可能比历史上任何一个钢琴家的控制更好),如此细膩轻盈,以致弹到正常的forte时,听上去竟像雷鸣。到最后,他的弹奏一定是像出窍的幽魂,细弱的音冉冉消失在空中。有一次,塔尔贝格听完肖邦的独奏会回家,一路大声嚷嚷。他解释道:“听了整个晚上的pianissimo,我需要听一些噪声。”
有什么东西可以同有肖邦的沙龙相比?十九世纪三十年代的巴黎是世界的文明之都,音乐界、文化界、艺术界或科学界有点名声的人都会去参加那些晚会。肖邦可能同大提琴家奥古斯特,弗朗萧姆或者女低音歌唱家玛丽亚,玛利夫兰或者男高音阿道夫·努里特合演一档节目(2)如果李斯特在场,就四手联弹,李斯特弹高声部,肖邦弹低声部(他总是坚持弹第二声部,以免他的声音被淹没掉)。或者双钢琴演奏。由门德尔松或莫谢莱斯弹第二架钢琴。晚会上会做游戏。海涅可能在肖邦的伴奏下即兴讲故事。肖邦可能坐在琴旁模仿李斯特弹钢琴,李斯特投桃报李。乔治。桑、玛丽,达古伯爵夫人(她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同李斯特私奔,生下一个孩子嫁给了李斯特的学生——钢琴家兼指挥汉斯。冯,彪罗。那个孩子就是科西玛,后来又离开彪罗转而和瓦格纳同居,最后嫁给瓦格纳)、巴尔扎克、德拉克洛瓦、拉立马维亚多—加西亚、尤金·修、迈耶贝尔等人围在琴旁。
是李斯特促使肖邦和乔治。桑走到一起的。乔治。桑长得娇小、黑头发、大眼睛、抽雪茄,是女权主义者和成功的小说家。她的风流韵事是巴黎的话题。同丈夫离异后,曾经做过朱尔斯·桑多、普罗斯珀。梅里美、阿尔弗雷德·德·缪塞、米歇尔·德·布尔热、彼得罗·帕杰洛,还可能包括李斯特等人的情妇。她同肖邦的关系比较持久,虽然经过第一年的狂喜后,两人的关系趋向柏拉图式。最终破裂后,给双方都留下永久的创伤。
肖邦的钢琴风格是如此新颖独特,被同时代人讨论分析得如此透彻,因此不难想见其真正风貌。有两点是必须考虑的——独具一格的自由速度和古典倾向。他的演奏由于没有力气而受到力度局限,但是在它的范围内,应有尽有——得心应手的技巧、富有想象力的踏板效果(他一直用普莱耶尔琴,认为埃拉尔琴“太固执”),触键和音色的变化层次细致得令人难以相信,指法破旧立新。哈雷在1836 年听肖邦演奏后,说聆听时一切分析思维都不见了。“你不会去想他把这一个或那一个难点弹得多么完美;听着听着,仿佛在听他即兴创作一首诗。”特别使哈䨡和其他人激动的是肖邦的自由速度,当年没有一个人能模仿。而且往往被八误解。
肖邦的自由速度是天生的,这是波兰的特征,而肖邦把它用进他弹的一切音乐。在不习惯那些微妙的节奏错位的人听来,节拍似嫌扭曲。1842 年肖邦正在给威廉。冯。伦茨上课,迈耶贝尔走了进来。当时正在弹那苜陀大调马袒卡》(Op.33/3),伦茨叙述当时的情景:
迈耶贝尔自己坐下; 肖邦让我继续弹下去。
“那是2/4拍子。”迈耶贝尔说。
肖邦叫我重弹一遍,用铅笔在琴上大声地打拍子作为回答,眼光闪亮。
“2/4拍。”迈耶贝尔静静地重复说。
只看见过一次肖邦生气,就在这个时候! 苍白的脸颊泛起淡淡的红晕,他看上去十分英俊。
“是3/4拍。”他大声嚷嚷,而他说话从来都是轻声轻气的,
“我把它放在歌 剧里做芭蕾音乐,”——此处的歌剧是指(非洲女郎),当时尚未公开——“到时候让你看看。”
“是3/4拍。”肖邦几乎尖叫起来, 自己弹这首乐曲。反复彝了几遍,还跺脚打拍子——他气得发疯!可是没有用,迈耶贝尔坚持说是2/4拍。两人不欢而散。
伦茨描写的这个小插曲听起来是真实的。还有可靠的哈雷为证,哈雷同肖邦的友情长达十三年:
他的演奏的一大特点是节奏完全自由,然而是那么自然,我多年来居然没有发觉。大概在1845 年或者1846 年,我有一次大胆地对他说,他的马祖卡舞曲(那些瑰丽的珍宝)在他自己弹来,大多数像是4/4拍,不像3/4拍,因为他在小节的第一拍上停留太长。他竭力否认,最后我请他弹,而我出声地每小节打四拍,不多不少正好。接着,他大笑,解释说这种舞蹈的民族性就是这么怪。更精彩的是听4/4拍时,得到的印象是3/4拍节奏。当 然并非首首如此,但有许多马祖卡是这样的。后来我知道不该提这样的意见;他对我特别友善,才没有生气,不像有一次迈耶贝尔说了同样的一句话,也许口气太傲慢了一些,导致一场严重的争吵,而且肖邦再也不原谅他。
这就是说,肖邦的自由速度,至少是马祖卡中的自由速度,与众不同;它幅度更宽,那是波兰的民族特色,同时代人因此感到困惑不解。C。他在弹非本民族的音乐时,自由速度可能用得少多了;但是他的自由速度肯定都是有控制的,不是任意胡来的。萨拉曼在1 848 年听肖邦演奏时专门提到:“尽管我先前听过肖邦那么多的自由速度,仍发现他在拍子、重音和节奏方面是那么精确,哪怕他正弹得充满激情、幻想,无比欢畅。”李斯特和伦茨都证实了肖邦对自由速度的控制。哈雷也同样证实了。李斯特说它像“激动、破碎、被打断的速度,像灵活的进行,同时又陡峭而缠绵…,.他的所有作品都应该用这种有重点、有韵律的摇曳和 一平衡来弹”。这里的“有韵律”一语是关键;肖邦在精确而有韵律的节奏方面是雷打不动的,像他的学生米库利所说,他的琴上永远有一架节拍器。自由速度绝不意味可以任意放肆。肖邦弹的自由速度的秘密是,不论做什么暂时性的节奏错位,永远不失去每一个音符的时值感;节奏可以有松紧,但是基本的韵律脉搏绝不变化。四分音符依旧是四分音符,附点八分音符依旧是附点八分音符。(有多少钢琴家把八分音符弹成四分音符,因此面目全非!)不管哈雷和迈耶贝尔怎么说,肖邦的自由速度一定保持着精确的韵律。他们打不准拍子,那是因为肖邦那样的自由很不寻常、前所未有;肖邦的处理对于任何一个接受老一派教育的人来说实在太新颖了。肖邦的自由速度,除了幅度较宽以外,可能与莫扎特没有什么不同。莫扎特曾经写道,弹柔板的自由速度时,左手必须继续严格按照速度。伦茨不可能看到莫扎特的这封信,他引用肖邦的话说:“左手是指挥,绝不可以动或退却;右手爱怎么弹就怎么弹、能怎么弹就怎么弹。一首乐曲长几分钟,整首乐曲弹下来就是几分钟,然而细节处可以有越轨之举。”李斯特的名言表达的意思大同小异,小过用了比喻:“你看见那些树了吗?风在树叶间玩耍,生命在树叶下面展开、成长,但是树依然是同一棵树一那就是肖邦的自由速度!”一句话,需要变化多少就变多少,但是基本节拍绝不可以丢失。
人们只能猜测,这里的猜测就是许多十九世纪钢琴家借自由速度之名放肆之处;肖邦从不这样,因为他的古典主义气质实在太浓了。肖邦和古典主义听上去好像水火不相容,但他是所有浪漫派中最革命、最古典的一个一古典在于他的曲式基本上(除了两首奏鸣曲和两首协奏曲)都同内容配合得天衣无缝,写作技巧精致优美,很少赘笔,没有肤浅的经过句。巴赫永远是肖邦的灵感,音乐会演出前,他总是关起房门弹《十二平均律键盘曲集》。去世那一年,他常和德拉克洛瓦在一起,这位伟大的画家在日记中回忆他和肖邦一起度过的一个下午:“那一天,他跟我谈论音乐,人显得有精神起来。我问他音乐中的逻辑在于什么?他教我体会什么是对位、什么是和声,赋格多么像是音乐中的纯逻辑,深刻领会赋格就是认识音乐的全部理性和全部协调的一个因素。”我们这位瘦弱的浪漫派肖邦说起话来竟然像个乐长!:然而,他身上永远有着古典主义的因素。他的用尽各种大小调的前奏曲,至少在调的概念上,是受到《十二平均律键盘曲集》的启发(肖邦的第一首前奏曲,c大调的那首,不就是表示对巴赫的敬意吗?巴赫平均律的第一首用的也是c大调。用慢速弹这两首,相似之处实在明显。不可能是巧合)。练习曲都用大小调关系开始,虽然很快就淡化消失。
除了巴赫以外,肖邦还十分喜欢莫扎特,他的演出曲目中反复出现《E大调三重奏》( K.542)(:9他和贝多芬不太投机,虽然曲目中偶尔包括《降 A大调钢琴奏鸣曲》( Op.26);他对哈雷说,《降 E大调钢琴奏鸣曲》(Op.31/3)“很庸俗”。门德尔松的《无词歌》并不庸俗,但是他也不喜欢。都不喜欢。肖邦只对巴赫和莫扎特心驰神往。他深入地研究他们的音乐,他们二人的作曲理念明显表现在他自己的音乐和钢琴演奏中。
他的演奏虽然纤巧,在小房间里却从不令人失望。莫谢莱斯说,肖邦的p 00issimo只需要一丝气息:“他不需要有力的forte 来制造必要的对比,却永远能听到德国派要求于钢琴演奏家的管弦乐效果。”肖邦的技巧无懈可击,他的演奏绝对清澄透彻,但那还不是使同时代人叹绝的东西c:D使他们叹绝的是肖邦的自在、诗意和细腻。弹自己所作的《船歌》的高潮时,他不照标记的fortissimo而用pianissimo,哈雷惊叹道:“但是层次如此细腻,听后令人怀疑,也许是新的弹法比习惯的更好。”这样的细腻和色彩配以完美的连奏,相得益彰。布罗德伍德钢琴公司的阿尔弗雷德。希普金斯是肖邦晚年一个可靠的观察者,他不仅于1848 年在伦敦听过肖邦演奏,还是肖邦的钢琴调音师(他本人也是一位优秀的钢琴家、历史学家和研究大键琴的先驱)O肖邦在伊腾街 99号得阿黛莱德,萨托里斯夫人家等一些地方演奏,可以坐大约一百五十人,对病弱的钢琴家来说,这样的大小正好。1848 年他去世前不久,据一个目击者说,肖邦消瘦得“像透明的一片”。
希普金斯留下一份材料。记载肖邦的超级pianissimo和歌唱般的连奏。他说肖邦大量使用踏板,特别在左手的琶音段落中,“像音的海洋中波涛汹涌。他弹琴时两肘贴近身体,只用手指触键——没有手臂的重量。两手的位置简单自然……采用一路弹下来最方便的指法,虽然可能违反规则。他常在同一个键上换指,像一个管风琴演奏家”。肖邦从来不避讳在黑键上用拇指(那是车尔尼—胡梅尔学派的古典主义者不赞成的做法),也不怕拇指在第五指下面转过去,或者手指从黑键滑到白键上,甚至从白键滑到白键。
希普金斯说肖邦只用手指弹琴,可是不要因此以为肖邦-直都是这样。他病入膏盲,当然只好尽量少动,他已经虚弱到肩和臂不能大动的地久肖邦亲口说过弹琴必须用上臂,这是有案可查的。也许这样说比较合理:肖邦是所有大钢琴家中身体动作最不夸张的。法国教育家马蒙泰尔甚至说,在手指的平等和两手的完全独立方面,肖邦溯源于克莱门蒂的学派。此话不无道理。
肖邦不喜欢在公众场合演奏,加上身体有病,因此一生中极少公开演出。钢琴家的声望全靠三十场左右的音乐会建立起来。他不需要多演出,授课收入已经十分丰厚,乐曲出版也赚了不少钱。他主要是上流社会的教师,学生很多(“我C,须给年轻的罗特希尔德夫人上课,接着是从马赛来的一位夫人,接着是一位英国女士,一位瑞典女士……”)。他显然只有一个天才学生。那个学生叫卡尔·菲尔奇,是匈牙利人,身体纤弱,金头发,十五岁时死于肺病。“刃太锋利难入鞘。”莫谢莱斯伤心地对乔治。格罗夫爵土这样说。李斯特说“等这个小家伙登台演出,我只好关门大吉”时,指的就是菲尔奇。一个叫作保罗,根斯贝格的青年,和菲尔奇一样年纪很轻时去世,也被认为是肖邦少数几个真正有卓越天分的学生之一。其他学生的名单不过是社会名流——玛塞琳,恰尔托里斯卡公主、c.德,斯普卓公主、多波尼伯爵夫人、伊丽莎白·车尔尼切夫公主、布罗尼卡男爵夫人等等。这张名单可以长达好几页。肖邦是一位十分走红的教师。除了小菲尔奇以外,门下还出了几个优秀艺术家。其中有些从事音乐事业,虽然没有一个人表现出卓绝的的匆独奏技巧。乔治·马蒂亚斯成为巴黎音乐学院的杰出刻币;卡尔·米库利(他编订的肖邦作品是多年的典范)在伦伯格教书;古斯塔夫。舒曼(同作曲家舒曼没有亲戚关系)是柏林的一位有声望的教师。阿道夫-古特曼利用他曾是肖邦的学生和朋友的身份,大做文章,但是没有人把他看作重要的钢琴家。古特曼体格魁梧,手很大,肖邦很羡慕他的力气,伦茨称他为“钢琴上的粗\,不过身体健壮,有大力士的体魄……我在肖邦家听过他,他弹琴像脚夫…—肖邦想把这根铁杵磨成针,可谓煞费苦心!”肖邦把《升 c小调谐谑曲》题赠给古特曼。
作为教师,肖邦十分认真,经济上和艺术上都很认真。他很准时(“我一切都根据钟”),早上八时开始,把学生带进工作室。那里有两架钢琴——一架是普莱耶尔的大三角,一架是小的立式钢琴,肖邦伴奏用。一堂课二十法郎,学生把钱留在壁炉架上。肖邦本来就讲究衣饰,上课也穿着得无可挑剔:头发卷曲、皮鞋裎亮、衣服雅致。一堂课应该是一个小时,但是有时不止一小时。
他的学生米库利说,肖邦先用克莱门蒂教初学者,然后用克拉默、莫谢莱斯和克莱门蒂的《艺术津梁》,也担用羽巴赫、亨德尔和斯卡拉蒂;教程度高的学生时,肖邦挑选教材很大气,不计较他个人对同时代人的作品的看法。他给学生学习的曲目中有莫扎特、杜赛克、菲尔德、胡梅尔、里斯、贝多芬(到Op. 57为止)、韦伯、莫谢莱斯、海勒、希勒,甚至舒曼、李斯特和塔尔贝格——当然还有肖邦自己的作品。肖邦教学时,很多时候在第二架琴上示范和讲解。他很苛刻,至于他的教学效果好坏,学生们意见不一。一个说:“他只会自己弹得像个天使,然后叫我也这样弹…,,最叫人头痛的是……每一次弹,处理都不一样。”另一个说肖邦很有耐心、很宽容。肖邦的助手之一鲁比奥夫人的说法恰好相反,说他脾气急躁;米库利说肖邦的有些公主和伯爵夫人学生挂着眼泪离去,证实脾气急躁之说;马蒂亚斯看见过肖邦气得砸椅子;这一切说明肖邦对待学生的方式不同,各人所见都是通过特定的扚砀环坏境境。任何一个老师都是如此:对待有才华的学生,老师都会宽容而有耐心;对待愚蠢的学生谁都会不耐烦。
肖邦原打算出一本钢琴教学的书,留下了一些摘记。这些摘记十分重要,并不是因为提到什么重要内容,而是由此可见肖邦自己的教学方法。下面是肖邦的一些意见(没有使用他的原话,除非是加上引号的):
一切依赖好的指法。
卡尔克布雷纳只用手腕 弹琴的方法是错误的。除了手腕、手和手指外,还应该用前臂和上臂。
柔顺极为重要。(肖邦教学生的前几堂课上最常说的话是“放松……自然”。)
手不要摊平。手指伸得笔直,动作就不可能放松自然。
卡尔克布雷纳建议学生在练习技巧时看报,这是错误的。不能那样!练习不是单纯的机械动作,要求思想高度紧张和集中。
避免肌肉疲劳。(肖邦担心学生因练习过多而昏昏沉沉,建议一天至多练三小时。)
正确使用踏板是要一辈子学习的功课。
集中练连奏。听大歌唱家唱歌。“如果你想弹我的谐谑曲(降b小调)中那段长长的cantilena,去听听帕斯塔或鲁比尼的演唱。”(肖邦一生尊崇优美的歌唱,是贝里尼的朋友,他的夜曲企图在约翰·菲尔穗式的低声部上表现贝里尼式的旋律。大歌唱家的连音风格肯定影响了肖邦的演奏。)
手指的力气各不相等,必须专门训练以充分发挥每一个手指的能力。(肖邦嘲笑一些企图把十只手指练得力气均等的教师和学派,认为那是海外奇谈。)“人们习以为常地企图把十只手指训练得同等有力,那是违反自然的。还不如教学生掌握层次细腻的音质,至少我是这样看的。弹什么棚一种层次的音色,不是我们的目的。有多少手指,就有多少不同的声音。”
吴砺
2022.2.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