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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碗蒸汽,一座城市的回响
——观看纪录片《里克·斯坦的上海美食之旅》
一
我看到那个标题—— 一位英国大厨,行走在上海街头—— 我便生出了好奇。 他会如何看待我们? 他会如何凝视 小笼包与黄酒, 白斩鸡那一抹静默的光泽?
“对我而言,”他说, “食物,是文化的一部分。 当味道消失, 文化也随之凋零。” 我点头, 却有些惭愧—— 竟是第一次知道, 毛蟹竟是上海菜的标志。
他也排队,买葱油饼, 就像本地人那样。 这个节目,接地气,不装。 “上海菜,”他说, “依赖三种调味:糖、酱油、油—— 但我还要补充, 那就是黄酒。”
红烧肉—— 油亮,软糯,甜中带香。 上海,拥有十二万家餐馆, 每一家,都是故事。
他去崇明岛,吃清蒸鱼, 又走进一间小酒坊, 看酿黄酒的过程; 想拍猪肠面,却被脾气火爆的老板赶了出来。 在和平饭店,他喝了顿英式下午茶, 然后又钻进海鲜市场的喧嚣—— 那里,所有能吃的,都被纳入餐桌。
他猜测, 我微笑—— “中国人一定经历过无数次饥荒, 所以什么都吃, 结果发现,味道还真不错。”
他说对了, 我也曾如此写过。 真正的好厨子, 目光总能相会在真味之间。
他赞叹:中国人做海鲜,世界第一, 无人能及。 他凝视炒锅, 说那不仅是器具, 更是一种哲学—— 中国人带给世界的,是“风水”。
两个翻译的姑娘, 朴素,带着工人气, 却毫无胆怯, 落落大方,与他对话如旧友。 这是我真正高兴看到的—— 老百姓,终于能够 平视外国人, 自在、自然、不卑不亢。
比起某些镜头前故作姿态的人, 这些普通人,更有风采。
他在金山吃油炸臭豆腐, 说那味儿像烂白菜…… 我也不知道如何形容那股气息。 他走进佳佳的家, 看她母亲如何做白斩鸡—— 一根小葱,几片姜,一点黄酒, 鸡下锅,文火煮二十分钟, 再放入凉水中冷却半小时, 剁块,蘸香醋、葱花、香菜……
他说,若要带走三道上海菜, 第三道是葱姜蛤蜊—— 清鲜柔软,甜而不腻; 第二道是小笼包—— 皮薄馅多,汤汁盈盈, 一口下去,满是鲜香; 第一道,是红烧肉—— 香甜醇厚,上海菜之王。 用的却是最便宜的猪肉。
是的,红烧肉, 本质是东坡肉, 只是多了几分甜味罢了。 看来,苏东坡那一锅千古佳肴, 仍在今日人间流转。
我曾幻想, 若给东坡肉裹上面包粉, 下锅油炸, 若是肯德基或麦当劳肯做, 定会让外国人一口成瘾……
这位大厨,走的是民间路线, 不走寻常路。 看得出, 他在中国走得比威尼斯、伊斯坦布尔那趟更匆忙, 却也走得更深,更真。
现在,我想看他所有的节目。 只可惜, 网络上多是英文版, 但—— 就算听不懂, 我也要带着筷子, 在他的目光中, 寻找我的味道。
二
他来了, 不是以主人的姿态, 而是一个客人, 用眼睛提问, 用味蕾倾听。
他不寻找 镁光灯下的名菜, 而是走向那油花翻滚的街角, 排队蜿蜒的摊位—— 那儿,葱油饼迎接清晨。
在这座拥有十二万种滋味的城市, 他选择了朴素—— 炸得酥黄的臭豆腐, 甜中带香的红烧肉, 还有小笼包, 一口, 就是一汪热汤的秘密, 被细皮包裹。
他坐进没有吊灯的厨房, 看着白斩鸡 在沉默与蒸汽中慢慢熟透, 这不是食谱, 是双手的记忆, 是母亲眼中的火候。
“这不仅是食物,”他说, “这是历史的笔记, 是饥饿与幸存的合唱, 那甜味, 是为了让苦难容易些。”
他不是为了评判, 而是为了理解—— 为何样样能吃, 为何物物皆惜。 他看见,并说出口: 是饥荒, 而不是盛宴, 写下了人类的菜单。
而某种东西在悄然改变—— 两个女孩为他翻译, 没有谦卑, 只有自然, 笑着说话, 如同多年老友。 这是一个国家 不再表演, 而只是做自己。
没有金光四射的幻象, 没有观光海报般的滤镜—— 只有粗糙的双手, 翻腾的锅气, 炒锅里铁火交响, 与空气中混合的姜香与油烟。
他找到的不是一道菜, 而是一个民族。 这座城市, 不靠霓虹照亮, 而是靠那一碗热气腾腾的汤—— 被分享, 被珍惜, 无需表演。
附:
吴砺 2025.3.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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