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共和国的伤口:被排斥的记忆
——观看PBS纪录片《排华法案(2017)》
一
我带着一种奇异的好奇走进这部片子, 想知道今天的美国人, 如何面对那段百年前的羞耻。
我曾经看过一部中国拍的纪录片, 但这一部—— 美国人自己拍的—— 更广阔,也更痛彻。
六十年里, 中国人成为美国历史上 唯一被法律明确拒绝入籍的民族。
如今看来,几乎不可思议。 一位嘉宾提醒我们: “排华法案从来不是关于劳工, 而是关于纯洁—— 关于如何摆脱‘异类’。”
今天的美国人, 许多人, 都无法相信 这样的法律曾经存在。
1840年, 美国有一千七百万人, 其中只有四个中国人。 一个脚注, 一个微弱的呼吸。
十年后, 有人向总统提议—— 引进中国劳工, 那时加州还未发现黄金。
当金矿闪耀时, 他们来了—— 来自广东乡村, 不是最穷,也不是富豪—— 只是带着一线微光的希望。
他们开设商店,淘金挖矿, 短短几年, 人数涨到两万。
但敌意,比黄金增长得更快。 其他外国矿工被赶走, 剩下的中国人, 成了靶子。
破产的白人矿工, 把愤怒倾泻在他们身上。
1860年代, 成千上万的中国劳工, 在崎岖荒原上铺设铁轨, 中太平洋铁路, 四分之三是他们建成的。
安森·伯林格姆, 那位美国驻华大使, 替他们打开了一道门—— 一线脆弱的光。
内战之后, 南方庄园也想要中国工人, 北方工会群起而怒—— 罢工,抗议, 一场长久的排外浪潮开始。
1870年, 全美的华人数不过六万四千。 但报纸煽动恐惧, 把他们称作 “工贼”、“威胁”, 在经济萧条的火焰中, 烧出仇恨的烈焰。
1875年,佩吉法案。 1882年,排华法案。
那一年, 华人只占美国人口的0.2%。 但恐惧—— 一旦召唤, 就不再按比例行事。
法律禁止了劳工, 象征性地保留了学生和商人—— 一种冷笑般的宽容。
暴力在法律的荫蔽下疯长, 诉讼,殴打,血迹斑斑。 一万个华人上诉, 几乎每十人中就有一人 为自己的存在 搏命而战。
观看这部纪录片时, 我感到时间异常漫长—— 像是被拉伸的一百五十年, 沉沉压在胸口。
1943年,废除。 1963年,新法案通过。
今天, 亚裔在美国被贴上 “聪明”、“好学”的标签—— 一种奇特的光环, 也是一种无形的牢笼。
这是我见过最漫长的一小时历史, 也是最令人心碎的一次凝视。
排华法案, 不仅是华裔美国人的伤口, 更是刻在美国梦想骨骼深处的裂缝。
而最刺痛的是—— 在这段拒绝与羞辱的背后, 中国人,依然, 以一颗热切的心向往着美国。
直到今天, 在所有遥远的国度中, 对中国人来说, 最亲切的, 竟仍是美国。
有个老朋友在朋友圈说: “得有多缺心眼,才会恨美国?” 或许他是对的, 又或许,他只说了一半。
爱美国, 就是爱她的矛盾: 极端的自私与极端的理想, 并肩行走, 彼此撕扯。
中国, 也有现实主义的血液, 但缺少了那种—— 闪烁着痛苦光芒的梦想。
我们爱美国, 爱的是她的人文理想; 我们痛美国, 痛的是她的背叛与自残。
排华法案, 是民主程序的产物, 是美国深藏的另一面—— 并非意外, 而是她真实的一部分。
而讽刺的是—— 从排斥中, 竟慢慢孕育出 新的桥梁, 新的希望。
我想起宋嘉树, 留学美国, 生下了宋家三姐妹, 宋家兄妹与他们的后代, 深深参与了中国近代历史的潮流。
命运奇妙交织—— 有人考证, 宋庆龄母亲倪桂珍的祖籍, 竟与我的故乡桐城相连。
血脉中的细线, 在历史的缝隙中 悄然牵起了彼此。
于是我想—— 即便在最痛苦的断裂之后, 人类, 仍在冥冥之中 试图彼此缝补。
二
他们曾告诉我们—— 美国是自由之地, 是敞开大门、张开双臂的国度。
但在那些大理石誓言的背影里, 法律在恐惧的冷墨中起草。
1882年,排华法案—— 不是意外, 不是一时昏聩, 而是清醒的选择, 在民主的名义下, 郑重签署。
在这片百万移民之地, 仅有少数异乡人—— 只占全国人口的百分之零点二, 却被指责为 一切风暴的根源。
报纸咆哮, 矿工愤怒, 政客磨快了刀锋。 这并非因为劳工, 而是因为纯洁的恐惧, 因为对陌生面孔的惶恐。
在法庭里, 在尘土飞扬的铁路工棚, 在那些用双手搭建起美国骨架的城市中, 华人们抗争—— 用诉讼, 用倔强的生存, 用一针一线缝补的梦想, 比任何锁链更紧。
多年后, 当世界陷入战火, 美国终于撕下那道古老的法令—— 不是因为羞愧, 而是因为需要。
即使今日, 那道阴影依然徘徊, 在耳语中, 在质问中, 在对归属和忠诚的暗自盘问里。
历史, 这部纪录片低语着, 从不笔直前行。 它盘旋, 跌撞, 在风中挣扎。
相信美国的人, 必须相信那场永无休止的斗争—— 她最明亮的梦想 与她最幽暗的恐惧之间。
爱她的人, 必须学会直视她的伤口, 而不是转身逃离。
排华法案, 并非误差。 那也是美国, 镌刻在她根基中的一块石, 一块仍在呼吸的伤口。
而最奇异的是—— 从这道伤痕之中, 竟长出了新的桥梁, 新的面孔, 新的声音, 依然在唱着希望之歌。
在羞愧之下, 在沉默之下, 依然藏着那脆弱、倔强的梦——
有一天, 大门会真正敞开, 且不会再关闭。
有一天, 自由不再是问题, 而是归属, 是家园。
附:
吴砺 2025.4.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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