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与光之人:鲁本斯沉思录
——翻阅《巴罗克绘画大师——鲁本斯》
第一部
一
提香逝于1576年, 鲁本斯生于1577年。 那不是火焰的熄灭, 而是火炬的传递—— 无需解释, 时间自有它的安排。 伟大的画家走了, 另一个心跳,正要开始。
鲁本斯这个名字, 对我曾经只是模糊的记忆, 直到现在。
他的《亚当与夏娃》, 那早期的夏娃, 肉体饱满,真实如彩照—— 不像提香的女人, 朦胧中带着诗意, 像贾宝玉的梦中女子。 鲁本斯这幅画, 是青年欲望的图腾, 不是神圣的象征, 是俗世的渴望。
而画中的亚当, 反倒显得虚假, 像被故意削弱的符号—— 他的真实, 只在女人之上。
他是画家, 也是外交官。 这两个对立的灵魂, 却能在他体内共生—— 这怎能不令人惊奇?
他的肖像, 燃烧着生命的雷鸣。 不是细致, 而是光与色的盛宴。
看他晚年的自画像, 面庞和手,浸在光中, 其他全沉入黑夜的衣袍。 一如他安顿好后事后的平静。 他的目光平和、友善、睿智, 如一位看尽世事的老人—— 凝视着后世。 那是对我们说: 我将走向另一世界, 但我仍会注视着你们, 在天堂的窗口里。
二
他二十六岁, 画出了王后的尊严与光芒。 他早已看穿统治者 渴望在镜中看到怎样的自己。
列马公爵骑在马背上, 像牛仔,又像骑士。 身后大地在云影中展开。 谁不愿成为那画中的主角?
《希萝与黎安德》—— 狂浪中奔向爱人的女子, 执着、绝望、决然, 那不是画, 是心碎的波涛。 他才三十出头, 却已能把希腊悲剧 推向想象的极限。
还有《圣乔治与龙》, 如史诗的交响, 云海翻腾, 红绒如火。 我从未见过 这样的油画风暴, 像贝多芬用油彩作曲。
鲁本斯的风, 吹动每一块布料, 使它们像火焰一样舞动。 我突然觉得, 自己与他的画, 相见恨晚。
三
他也能画爱情。 看那幅婚礼画像—— 他的手,被妻子轻轻搭住。 那不是占有, 是信任。
这是画中最柔情的时刻, 一个女子安静地 把自己托付给一个男子, 温柔如水。
可《三美神》里的裸女, 浑身肌肉,毫无修饰, 是否美, 我不敢断言。 也许,是我们早已习惯 虚构的美感?
《猎狮图》中, 人兽交战, 那是身体与力量的史诗。 他的画笔, 能在温文中爆发火山。
他不是雕刻家, 却让画布变得立体。 不靠细节, 靠冲撞与热力。 画布成了山火中的森林, 永不停歇的燃烧。
四
他一生作画无数, 平均十天一幅。 不是雕琢, 是喷涌。
他的画从不冷静, 也不精致, 却总有火。 他不模仿达芬奇, 他自成风暴。
他的作坊, 是才华的熔炉。 他草拟, 他人描绘, 最后他回头—— 一笔点睛。 整幅画瞬间有了灵魂。
他边作画,边听朗读。 维吉尔,奥维德, 七国语言在耳中回响, 他从古典中吸取灵感, 又把它们变成自己的燃料。
五
他是巴洛克的风暴, 也是人性的颂歌。 他画神, 却给他们血肉; 画人, 却赋予他们神性。
他比提香更狂, 比乔尔乔内更炽。 德拉克洛瓦说他像荷马, 我相信。 他的画是荷马史诗, 浓缩进色彩与肌肉中。
他的海伦, 他生命最后十年的缪斯, 不是理想, 是爱情。 与二十年前的依莎蓓拉相比, 海伦是昙花一现的柔情, 而依莎蓓拉是永恒凝固的神像。
他临终前仍未停止学习。 他观察自然,吸取新意。 他向年轻人学, 像一株老树, 仍在春天发芽。
鲁本斯的作品, 带给人愉悦与信仰。 他的艺术, 是一种感恩, 是一种祝福—— 他邀请我们一起, 热爱这个世界。
第二部
他不是出生在意大利, 却让意大利流进了血里。 鲁本斯—— 一个名字, 像风暴般悬浮在巴洛克的天空之上。
他晚于提香而来, 却并未跟随其后。 他吸纳, 他燃烧, 他将大师的回声, 变成自己的雷霆。
他是拿画笔的外交官, 是沾满油彩的学者, 他通晓七种语言, 却最擅长一种语言—— 肉体之语, 肌肉的律动之语, 光线在裸肩与旋转的衣袍上 撞击出钹声的语言。
他的女人不是梦幻的薄影。 她们站立——丰盈饱满, 臀部承载着丰收的重量, 手臂能抱住神, 也能抱住孩子。 她们敢于真实, 他将“美” 从幻想拉回了地心。
他画出的皇后, 双眸含着未语的命令; 骑士坐在战马上, 蹄声几乎划破画布; 圣人流血升天; 猎人和狮子共舞—— 而天空, 总是有天空, 仿佛连苍穹都想 加入这场戏剧。
他不冻结时间, 他点燃它。
每一幅画, 都是一座剧院; 每一个构图, 都是一场风暴; 每一抹颜色, 都是一声宣言。 红如高烧, 金如阳光照亮的刀锋, 黑如天鹅绒吞噬的哀愁。
他不是完美主义者, 他是火山。 不是达·芬奇的手术刀, 而是手持火把的奔跑者。
在他的画坊里, 他人描摹他的幻想, 但只有他, 能点燃最后的火星。 他的轻轻一笔—— 整幅画便开始呼吸。
他边画边听—— 听维吉尔,听奥维德, 听古人低语 穿过油彩与亚麻的嗡鸣。 他阅读旧日的神话, 再让它们在火光中 重新咆哮。
他画到生命的尽头, 仍在学习, 看树, 看年轻人, 从未说过: “我已看够。”
在海伦身上, 他最后的爱, 他看见的不是神话, 而是温柔。 他画她, 不是作为缪斯, 而是作为他 不愿失去的一段人生。
人们称他为“绘画界的荷马”。 是的—— 他用色彩吟唱, 用线条轰鸣。 他让神圣跳动, 让静止奔跑。
他留下了成千上万的作品—— 但更重要的, 是他留下了 一种温度。
凝望鲁本斯, 胸口会升起热。 站在他的画前, 你听到的不是沉默, 而是血液的节奏, 与诸神的呼吸。
他不追求永恒, 他让现在 如此鲜活, 以至于拒绝死亡。
因此—— 鲁本斯仍在。 不是课本上的名字, 而是走廊深处, 一团未熄的火。
凝望一幅鲁本斯的作品, 你不仅是在欣赏技艺或美感, 你是在火焰之光中站立, 目睹神话呼吸、肉体歌唱, 感受一个灵魂为人类而燃烧。
附: 《巴罗克绘画大师——鲁本斯》/何政广 主编.——石家庄:河北教育出版社,2000.8(世界名画家全集)
吴砺 2025.6.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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