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静默中,那束消逝时辰的光:维米尔沉思录
——翻阅《荷兰黄金世纪大师一:弗美尔》画册有感
第一部
一
他没有活太久—— 约翰内斯·维米尔, 生于1632年,卒于1675年—— 却留下三十六幅静谧的画, 像老屋深井中的回声, 悄然流传至今。
其中最令我惊叹的, 是《代尔夫特风景》。 云的层次,水面的光, 墙上的阳光, 小镇的沉默—— 它们比照片还真实。
你几乎不敢相信, 这不是镜头的成像, 而是一根毛笔在颜料中 一寸寸雕刻的奇迹。
他画得太慢,太细了, 慢到一生只完成了三十来幅。 要绘出那样“真实”的色彩—— 需要多少心血? 多少耐心? 多少孤独的凝视?
他没有留下自画像, 只有几个可能的背影、侧影, 或某幅画中微笑的绅士—— 温文尔雅, 没有艺术家常有的忧郁。 是他吗? 我无法断定。
但那个戴珍珠耳环的少女—— 她仍然活着, 三百多年了, 依旧清新地望向我们。 她微微回头, 唇微张, 仿佛正要说话。
那是农村的纯朴与娇艳, 是不可能老去的青春。 而艺术, 就在那一刻, 使时间停止了。
他的画中没有宗教的狂热, 没有十字架与圣徒—— 我因此松了一口气。
二
“弗美尔”是台湾的译法, 大陆叫他“维米尔”。 与伦勃朗、哈尔斯并列, 是荷兰黄金时代的三大家之一。
他属于“小画派”, 画的是平凡日子—— 写信、弹琴、窗边的光。 不是小题材, 而是小世界。
画幅小, 场景更小, 但每一帧都安静、专注、完整。
他使用暗箱, 辅助眼睛捕捉光线; 他使用透镜—— 也许正是好友列文虎克所磨, 那个显微镜之父, 为他打磨了世界的清晰。
荷兰的风车 推动的不只是水, 也推动了玻璃与光学的革命。 维米尔借此 让人类第一次像今天这样清楚地看见。
但他与他的画, 曾被两个世纪遗忘, 直到19世纪, 摄影术诞生, 人们才重新发现他。
他所画出的光—— 像照片, 却又多了什么。
三
维米尔的画,像快照, 却又不止于快照。
那一刻不是偶然捕捉, 而是深思熟虑的凝固。 是一秒, 也是永恒。
看一个女人读信, 你会以为自己刚刚敲门走进来; 她正在拆开那封信, 你是信的寄出者, 也是画外的目击者。
画中的光, 总从左边的窗户流入, 仿佛时间的呼吸, 从那一侧静静洇开。
这些人沉思、停顿、等待、凝视, 仿佛都刚刚发生—— 又仿佛是梦中事。
他的画没有宏大的历史, 没有激烈的戏剧冲突; 只有眼前一人—— 倒牛奶的女子, 或坐着发呆的女孩。
但你无法离开。 那一刻太真实, 真实得仿佛你走进了那间屋子, 闻到了窗帘上阳光的味道。
四
他的构图精准, 像一首调准音的室内协奏曲; 他的色彩, 不是强烈的三原色, 而是加了白的柠檬黄、粉蓝、浅绿、柔紫。
陶器、绒布、金属、皮肤—— 每一处细节都发出物质的声音。
一年两三幅, 他画得很慢。 但这三十五幅作品, 已足以令整个绘画史 为之一静。
我从这本画册中得到了什么? 仿佛穿越一段幽深的航道, 在画面构成的时间密室中, 悄然航行、 安静徘徊。
第二部
在代尔夫特的一间安静小屋里, 有一个人曾画出沉默—— 仿佛那就是空气本身。
不是国王, 不是战争, 也不是坠落的天使—— 而是一位女子, 正在缓缓倒着牛奶。 一个女孩回头, 信纸半张, 在手中迟疑地展开。
他名叫——约翰内斯·维米尔。 生命短暂, 画笔缓慢, 光——极其耐心。
他只留下三十五幅画, 但每一幅, 都是一座寂静的教堂。
他不记录喧嚣, 他描绘的 是亲密的、 私人的、 那些容易被忽略的瞬间。 一扇窗, 一张椅子, 一个思想之间的停顿, 两个词语之间的空白—— 他画的,就是这“空”。
他像天文学家那样作画, 凝视光, 仿佛那里面藏着秘密。
他常画左边的窗户, 不画窗外的世界, 却让那光—— 从容渗进来。
他用群青蓝, 仿佛从天空的脉搏中取出颜料; 柠檬黄、粉白、浅红, 仿佛被时间轻轻揉过。
他没有发明摄影, 但他预见了它。 在世界尚未准备好的两百年前, 他已经看见, 玻璃之后那双灵魂的眼睛。
他曾被遗忘—— 又被重新记起, 如风中归来的轻语, 一声浅浅的召唤。
我们今日之所以说他, 是因为这个世纪太多图像, 却太少静默。 太多喧嚣, 太少凝视。
在《戴珍珠耳环的少女》 成为海报、 电影、 地铁墙上的目光之前, 她不过是一个 被凝视太久的瞬间—— 在那一刻, 时间屏住了呼吸。
他的房间不旧, 也不遥远。 它们还在等你。
你不是在看画, 你是在穿过那扇门。 你是那个片刻的一部分。 你——被看见了。
维米尔不画故事。 他画的是时间—— 尚未流逝的那一刻; 是记忆—— 尚未形成前的光。
而在这一切之中, 他给予我们的, 不是神话, 不是纪念碑, 而是一个世界—— 足够安静, 让我们真正感受到 存在的那一瞬。
附:《荷兰黄金世纪大师一—弗美尔》/何政广 主编,河北教育出版社,2000.8(世界名画家全集)
吴砺 2025.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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