热海：蒸汽尚未散尽的地方

吴砺

                    热海：蒸汽尚未散尽的地方

                                        ——观 NHK《新日本风土记·热海》有感

           一

我喜欢 NHK 的叙述方式——

不喧哗，

不浮夸，

像一口清茶，

轻轻端出一碗

日常人间。

这一系列纪录片，

更像在街区里漫步，

而不是参观一个陈旧的博物馆。

不沉重，

不倦怠——

只是一些人生，

悄悄展开。

这次，

镜头带我去了热海——

“热之海”，

东京不远，

曾是蒸汽、休憩与逃逸之梦的乐园。

片头出现的，

是那些女子——

接受艺伎训练，

日日重复美的仪式，

将辛劳藏进优雅。

一生的技艺，

裹在白粉和层层和服之中。

这座小镇——

一千五百年的历史，

曾如盛开的花。

如今，

褪色的招牌，

关门的小铺，

在寂静的街巷里

保留着旧日的温度。

还有初岛，

离岸的小岛，

年轻人在那里开店、捕鱼，

用潮水的骨头

重新筑梦。

但温泉——

这个小镇的心脏——

已经冷却。

到2015年，

公共澡堂只剩下四家。

其他的，

早已锁门，

或变为空壳。

我也想起了自己——

小时候，七十年代的县城，

冬日里泡澡的蒸汽升起，

像一种祷告。

还有八十年代大学的澡堂，

我们在热水与寒风之间，

笑着变成一团团雾气。

一切过去得多快——

像一眨眼，

像一口气。

五十年，

就像落叶那样飘散。

纪录片结尾，

又回到艺伎的舞蹈。

那些仪式与距离，

陌生而庄严。

白粉、重衣、缓慢的步伐，

仿佛不是为了舞蹈，

而是为了提醒我们：

生活，也可以是剧场。

它的确美——

但也遥远。

与厨房的温度，

孩子的呼唤，

真实的一天，

隔着厚重的帘幕。

可即便如此——

这古老的形制仍然触动我们，

它的回声，

仍在流动。

就像一个空浴池里

最后一点蒸汽，

在水冷之后，

还不肯散去。

             二

不是用雷鸣讲述的故事，

而是那挂在门口的布帘——

在空荡的风中轻轻晃动。

不是刻在石头上的历史，

而是写在

一块褪色的招牌上，

一条寂静的街道里，

一位女子对着镜子

独自调整她的和服。

热海，

曾是蒸汽与丝绸的避世之地，

如今轻声叹息，归于海面。

这部纪录片没有哀悼，

它只是倾听，

只是凝视。

它呈现的，

不是纪念碑，

而是人——

一位面包师，

一位艺伎，

一个在小岛上开咖啡店的年轻人。

它不强求我们感受什么，

但我们感受到了。

在那些关闭的澡堂里，

我们感受到时间——

如今只剩下四家，

而曾经，

它们遍布这座小镇。

我们在舞者僵硬的优雅中感受到，

她们依然在旋转，

依然在表演，

而观众，

早已散去。

时间并不张扬，

它在蒸汽中消失，

在日复一日的动作中，

在不再温热的房间中。

然而——

这片影像中没有怨气，

只有一片柔软的空间，

让人记起，

让人想：

当梦已褪色，

做梦的人

也渐渐老去，

我们还能留下什么？

结尾处，

艺伎们再度出现——

白色的面庞，

缓慢的手势，

一场由呼吸与仪式组成的舞蹈。

她们的美丽，

仿佛异世，

几近神圣——

却远离

厨房的热气，

孩子的笑声，

还有那一日的生活：

牛仔布与尘土中活着的现在。

即使如此，

她们依旧让我们动容。

她们依旧存在——

不是作为象征，

而是作为回音，

优雅地，

逐渐消散，

如蒸汽升起，

来自一座

被世人遗忘的旧澡堂。

附：

NHK纪录片《新日本风土记:热海

吴砺

2025.8.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