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小竹 于 2013-8-17 17:36 编辑
乡村作坊
(一)油坊 油坊坐落在村庄里。 平房。屋子里幽暗,宽敞。一年四季大部分时间门都紧锁着,只在每年的六七月间敞开,香喷喷的味道由内往外漫溢。“好香!”这是刚出壳的香油味道,满村庄里都能闻到。 肺腑里游走着油香,满脑子里闪现的都是昔日的光景。记得从前的这时候,母亲特别是父亲异常地兴奋,他们把油菜籽摊在场院里一晒再晒,然后背到油坊里去压榨。油坊离家三四里地,麻包沉甸甸的,父亲背着一点儿也不觉得累,反而步履矫健,仿若年轻人。我们知晓父亲为何如此的高兴,因为他自豪有能力让我们敞开肚皮,大快朵颐——新香油煎麦粉粑特别的好吃,特别的香酥,是舌尖上的美食,早前很多天父亲与母亲就在谋划。 那油坊在村庄最里头,光线不是太好,但能看见一堆堆鼓实的麻袋,一堆堆各种颜色各种形状的瓷罐与一堆堆眼里闪硕着油润光芒的大人小孩。众人的目光投在炒锅上,投在撞击进桩的汉子们身上。油菜籽倒进锅里,炊事班故事里那么大的铲子在里面左右搅动,一刻也不听歇,让人联想到交响乐的指挥场景。
震撼的还是榨油的场面,壮实汉子,光着膀子,抡起结实厚重的圆木,吆喝着号子砸向进桩,呈现出来的是生命的力度与强悍。砰!砰!进桩责任重,向前进!向前进!油饼经受不住挤压,“出油了!出油了!”——这让人体会到了什么叫做压榨,外因的作用也非常的大,所以人有时施加一定的压力是有好处的。油如泉水般咕咕地冒了出来,色泽金黄,略微掺杂着些乳白,快乐兴奋地流淌。香味漫溢了整个屋子,不少人口腔里开始分泌出一种叫快活的液体。 榨油是个力气活,无论是炒籽还是撞击进桩,都很辛苦,都需要付出超常的劳动。但榨油时节,汉子们的伙食也是特供标准。肚子吃不饱的岁月,汉子们从早到晚每顿都是两大海碗干饭,饭头上更是油光铮亮。近水楼台,“揩油”自是方便,嘴巴吃得咔吧咔吧地响,馋得看的人吧嗒吧嗒地嗒嘴巴。 “呵!你这油质清亮!”有人赞美起了压榨出的油的品质。“是哦,我这油质是不错,还不是因为晒得干,籽粒饱实。”被赞美的人满脸油彩。“你这油质好,还不是我炒得好,炒嫩了油少,炒老了油焦,油清亮,说明我炒得分寸适当。”炒籽的汉子没有得到夸奖,心有所不甘,自个表扬。“不假!不假!这好油质也有你的功劳。”被夸奖的汉子,满面红光,抡起铲子来更欢畅。 一个瓷罐接满了,再换一个瓷罐。油汩汩地流入瓷罐,种油菜收油菜的辛劳在此刻得到了最大程度的奖赏。油全部装入了瓷罐,幸福与自足也全部密封进瓷罐。 如今,这种手工作坊很少见了,代替它的是机器生产。机器生产出来的油,缺少了生活打磨的影像,粘稠,没有了原先的色泽清亮。这让人不禁怀念起了过往的岁月,那原始纯粹的乡土风情,还有那潜入心底随时呼唤而起的家乡甜蜜味道。
(二)酒坊 乡村酒坊是乡村的一道风景线。 酒坊门前有一条小路,来来往往的乡亲都提着酒桶。桶是那种白色塑料桶,有装五斤的,有装十斤的,还有装二十斤的。乡亲们见面打着招呼:“打点酒家备着,来了人也不着急。”“是哦,是哦,我也是。” 在小路上就能闻到酒的香味,是因为酒坊门前摊晒着酒糟。酒糟经阳光一晒,内里的酒精分子如母亲怀里的孩子受到果实吸引,欢腾地跳了出来,满场子上转圈,转着转着就撒开了小腿,跑到小路上去了。 酒坊大堂里有十几口大缸,两个人合抱般粗。为宣传酒质,渲染酒气,老板给每口大缸上都贴了个红红的酒字,缸口也都系着条红丝绸,犹如少先队员系了条红领巾。红红的场景,让乡亲脑海里一下子闪现出电影红高粱里的镜头和那首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歌:“喝了咱的酒,见了皇帝不磕头……”只不过那里的酒是山东的红高粱酒,烈性大,这里的酒是南方的糯米酒,性子柔,像南方的乡亲,敦厚。 老板娘热情地招呼着乡亲:“我这酒好,现酿的,这秋后收成的糯米酿的,地道。”“是咧,是咧,你这酒味道不错。”“这不,我一个远房亲戚不知从哪得知你的酒味道好,特地托我捎点给他。我们多年没来往,这下又来往了。”老板娘听乡亲说这话,很得意:“看来我的酒还能穿针引线。”边上一个人搭话:“这不,我今天在你这打的酒,就是走亲戚的礼品。”老板娘说着感激的话:“感谢乡亲关照,我这小酒坊多亏了大家。” 老板忙不歇地蒸糯米饭、发酵、接酒。糯米饭煮好,有乡亲吸了吸鼻子,香,流口水。老板忙盛上一大碗:“饿了吧,吃一碗,橱柜里有菜,桌子上壶里有酒,你随便吃,随便喝,我忙,没时间陪。”关系不外的或平时一贯随便的,端了饭就吃,坐下来就喝,喊爽! 有乡亲津津有味地观赏老板酿酒。柴火塞进灶膛里,酒顺着竹筒子咕咕咕地往出冒。“诶!酒出来了,酒出来了,好稀罕!好稀罕!”看到酒出来,乡亲犹目睹庄稼由青到黄成熟的过程,禁不住一阵喜悦,这喜悦是劳动者对收获的真切感受。 “来尝一滴,看滋味如何?”老板征询道。乡亲把手指在衣袖上揩了再揩,蘸了点酒,放嘴唇舔了一舔:“啊!甜!糯!香!”赞不绝口。 在乡村酒坊,乡情就犹如这糯米酒,原味天成,回味无穷。
(三)豆腐坊 一到腊月,乡村的豆腐坊就热闹起来。 豆腐坊里雾气缭绕。一边是锅台,上面镶嵌着两口大锅,锅沿有箍,用于筛浆;一边是磨子,用来磨豆子。 “做豆腐了!要过年了!”孩子们奔走相告。欢乐的气氛在村庄里蔓延,小孩激动得面色绯红。毕竟做豆腐在腊月里的乡村,是一件隆重得不能再隆重的活动。 全家出动。磨豆腐需要水,得到小河里挑,挑水的重任一般会落到父亲身上;烧浆需要柴火,得自家准备,事先要挑或抬到豆腐坊里,这些活一般落到孩子们头上,孩子们也乐意去做;做豆腐的一个重要环节是磨豆子,一个石磨子,两个人配合,一个人往凹槽里添豆子,一个人磨,两个人说着话,边上人搭着话,人人脸上都冒着热气。越聊越亲热,乡风乡情就这样被细研慢磨得香气四溢。 添豆子得均匀,心要细,这活一般是母亲干,而推磨子的是大小孩。推磨子是门学问,会推的人就像滚铁环,能滚出一个又一个优雅的圆弧;不会推的人,就像拉大锯,吭哧吭哧的,吃力。不过不管谁推,几十个圆弧画下来,身子也就发了热,这就是物理学上的能量转化——机械能转化成热能。 豆子磨好了,卸到锅灶里筛浆,这就需要烧火。谁家做豆腐,谁家的柴火就堆到了锅灶口。往灶口一坐,脸就红赤赤的,如喝了烧酒一般——热火。烧火的活虽舒服,但也有窍门,什么时候用大火,什么时候用小火,什么时候不要烧火,有讲究。把浆顶开,要用大火,这个时刻要舍得柴的投入,算小不得,这就有点像水浒传中唱的“该出手时就出手”。 作为孩子们热望的是喝豆浆和喝豆腐脑。豆浆烧开后,就有孩子蠢蠢欲动,嚷嚷了,我要喝豆浆,我要喝豆浆。轮到我家,不等我们嚷,母亲就会让师傅舀上一大碗,抖上事先准备好的一点红糖,搅一搅,一人一口,说我们兄弟都做了事,有功劳,得赏。记得豆浆的味道好,像蜜汁,这是生活对于我们劳动的馈赠,蕴含母亲的爱意在里面,所以喝起来特别甜。 那个时候做豆腐点膏用的是石膏,不像现在用的是凝固剂。石膏点的豆腐鲜、嫩、滑爽,保留了豆制品的原味,就像如今仍旧住在大山里的人,还保持着那么一种质朴、纯真,让人一见面就感动。 千年石磨轻轻转,一品豆腐满屋香。如今做豆腐用电磨了,几分钟搞定,磨不出生活的滋味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