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走三道崖

春江水 · 发表于 2014-7-5 09:28:02

本帖最后由春江水于 2014-7-5 09:30 编辑

行走三道崖

一朴拙三道崖

　　我行走在大别山余脉的桐城三道崖河谷里。

　　初夏的季节，少雨，河谷里少水。行走三道崖，足踏运动鞋最好，皮鞋尚可，布鞋也行，而且惬意，自在。

　　行走三道崖，不同于行走黄山情人谷，也不同于行走桐城的飞雪瀑。黄山情人谷因三十几名上海知青探险十几对结为伉俪声名大振于上世纪八十年代就已开发，桐城的飞雪瀑更早于宋朝就有名家到访，此两处景点都有石阶路供游人行走。而三道崖不同，尽管本土的胡子（姓胡，网名胡子，没有大胡子）自2005年起就为她的古朴俊秀可劲地鼓呼，近十年来也确有一波波的游客慕名而至，但现实情况是她至今仍是一片处女地，道路惟河谷上方有条被杂草湮没不为外人所知的古栈道，到访者游历三道崖必须穿行河谷。无雨的季节尚好，有雨的季节需要趟水。

　　三道崖名字，拙朴，没有任何的修饰，这恰如义务为我们引路面色淡然极少言语的胡子一样。三道崖，三道悬崖，从名字里即能读出河谷里暗藏的机关与玄机。无雨的季节，三道崖是挡在我们面前的三道关口，成为攀崖好手展示技巧或新手练就本领的理想场所；有雨的季节，三道崖便有了雪帘披垂，飞珠溅玉的三道瀑布景观，还有惊心动魄、返璞归真的体验漂流。

　　游三道崖并不是件易事，三道崖在桐城名气不小，可大多数人只知道她位于大别山余脉的青草镇。至于具体方位，路线情况，知之者甚少，我即属于此种情况，虽早已慕名，可就是不敢轻易动身。

　　游三道崖又是件幸事，前几天，大脑中刚闪过此念头，机会就降临了，本市摄协组织到三道崖采风，我借光成为了其中一员。

　　天气好，天气预报说小雨，没下，不湿鞋子，也不湿身，没有那么多的顾忌与担忧。还有好的就是没有阳光，不热，穿行不疲乏。

　　与摄影家在一起，与出门旅行不行，不赶时间，行程自由与自在，他们各人都在扑捉精彩瞬间，没有人会注意到对摄影外行的我，我也正好利用这机会彻底地放松身心。

　　两岸的树木与竹林高耸入云，遮蔽了河谷，显现到眼里的是我欢喜的原始荒蛮，野趣在这里无处不在。鸟儿啾啾地鸣叫，各色野花次第开放，白蝴蝶紫蝴蝶竞相追逐……

　　鹅卵石千奇百怪，千姿百态，呈现的是绝对的自然状态，没有人为它们命名，你可以发挥想象为它们命名，那块石头在你那里便有了专利权。

　　河谷中有不少水潭，这些潭因地势低洼形成，有个潭形状独特，似阴阳太极。潭中的水很浅很浅，也很清很清。潭中的每一块光滑的鹅卵石都是一个绝佳的景致，每一个游动的小鱼都是一个流动的风景。

　　观看这些小巧的鹅卵石，我感到了生活是那样的精致与圆润；观看这些灵巧的鱼儿，我感到生命是那样的流畅与灵动。

　　我不是摄影家，不会扑捉光影，也就不会记录下三道崖的每一个微小瞬间。但我会观察，会感受在三道崖河谷里发生的每一幕细小情节。

　　摄影家们到了河谷里就活泛起来，如彩蝶飞舞追逐着感兴趣的一切。一个鹅卵石、一条小鱼、一段树根、一只蝴蝶都成为了拍摄的对象。姿势或蹲、或趴，或仰，拍摄出的是富有灵气与创意的作品，体现的是执着与敬业的精神。

　　有道崖下面有个石凼，圆形，深约五米，似一面被时间掩埋在河谷里的大鼓。崖上不断有水滴下，叮咚叮咚，似鼓槌在敲击历史。

　　三道崖河床里的树根拙朴，外表皮大都被流水与石头磨去，裸露在外的是暗褐色的筋骨。它们的爪紧抓住河床，在河谷里盘旋缠绕，构筑成了一幅苍劲遒曲的原始动人画面，极富精神启迪与思想启示。

　　摄影家的视觉就是独特，他们对准一段被河水冲刷死了的树桩拍摄，并将此作品命名为《残酷的杀戮》，画面苍凉，涵义深邃。

　　三道崖河谷在当地称为龙眠河，雨水季节，水流涌动，似巨龙翻滚。谷深处有一个面积很大的空心岩石，河水从它这里吞吐，这应该就是巨龙的嘴巴了。水不在深，有龙则灵，三道崖河谷因了这形似龙嘴的巨大崖石而有了仙灵之气。

　　三道崖朴拙，纯自然状态，未曾雕琢，在河谷里行走，我见识了她的奇异与美丽。她的魅力还不止如此，据胡子介绍，三道崖的上头是军屯河，那里曾经是长毛——太平天国起义军屯兵之地，河岸上方有一处被杂草覆盖的平坦之地曾垒过锅灶；三道崖这一带曾经驻扎过新四军高敬亭的第四支队，高山密林也曾默默地为革命作过贡献；河谷不远处有建于明朝的王屋寺遗址；清朝僧侶塔墓林至今仍留存。

　　在河谷穿行了近三个小时，最后一道山崖挡住了我跋涉的道路，不用介绍，我知道这就是终极之地——第三道崖了。无限风光在险峰，立在我面前的第三道崖高约好几百米，底阔顶尖，它雄浑、苍茫，像极了美国西部片里的城堡。

二站立村口的古树

　　三道崖胡家大屋村口站立有一棵古树，这棵古树叫华东楠。村里老人说，研究魔芋的专家何家庆曾带着弟子来考察过，安徽大学生命科学学院还把古树作为研究华东楠木的标本。在此之前，老人们只知道这棵树有年头，很古老；在此后，老人们知道这棵古树不寻常，至于如何的不寻常，答不上来。

　　古树粗壮，伟岸，是岁月永恒而伟大的生命雕像。它高约数十米，于二米处打开，分叉成数十个枝桠。身子骨朝天空及四周舒展，树叶层层叠盖，整棵树犹如一把巨形伞，遮蔽了周围十多平方地面，带来阴凉。

　　古树是一棵大蘑菇。我猜想，一个唐宋或元明的年代，一个春雨潇潇的季节，这棵蘑菇悄无声息地从地表深处钻出。雨润细无声，一个年代它长一尺，N个年代滋润，它长成了如今村子老人眼里耐看的大蘑菇。

　　古树的底部，也就是地面的部分，奇异地分支出了一棵小树，树围大约为古树的五分之一。这小树有情调，它紧紧地依偎着大树。于是有人把它们说成是夫妻树，壮硕的一棵是夫，纤秀的一棵是妻，夫呵护着妻，妻依附着夫，夫唱妇随。有人把它们说成是母子树，丰腴的一棵是母，瘦弱的一棵是子，母关爱着子，子在母庇护下成长。更有文人展开想象，把粗大的一棵看成村庄，细小的一棵看成村庄的儿女，村庄儿女不管分散在何方，根都留村庄。

　　古树是驿站，村里人走进走出都要经过古树。古树下有一圆形石桌，石桌旁有三个石凳，这在一般的村庄很少见，由此可见村庄的民俗与风情。年节到了，老人们热切地冀盼儿女归家，到村口，站立石桌旁翘望，时间久了，腿脚酸累，坐石凳子上歇息。年节完了，孩子们远行，走到村口，不舍，把行李搁石桌上，回望一眼村庄，留下思乡念想。

　　古树还是棵怡情树。古楠木遍身是宝，树叶更是奇妙，散发的一种芳香，绝对是正能量，不光提神醒脑，还能防蚊虫袭扰。夏日里，古树下凉风送爽，坐石凳上生发联想，如若桌上摆一盘象棋，放一壶酽茶，轰一炮时咕上一口，再将颈脖抹上一把，不也淋漓与酣畅。

　　古树应该还是棵消息树，抗战片中可看到，村口大树上一般都系着铜钟，鬼子要进村，铛铛声响彻，村人全部隐入山中。与此相仿，胡家大屋当初建造于三道崖山凹中，原因就在于躲避战争，从这个角度想象，古树上似乎有铜钟。

　　古树愈老愈年轻，躯干皱纹深深，枝叶浓绿翠青。江南的村庄都有古树，古树成为江南村庄的地标，江北的村庄古树并不多，胡家大屋有，说明村庄有历史纵深。

三胡家大屋

　　“哇！”胡家大屋出现在眼前时，众人一阵惊呼。

　　呼喊的缘由有三。一是体量大，一片，胡家大屋不是一家的房子，而是一个宗族十几户的房子；二是地理位置很有意思，它卧在了山凹中，有点像韶山的主席故居，不过比主席的故居有风景，后山上满是碗口粗高入云天的修竹；三是静谧，如果不是我们打扰，它睡过去了一般。

　　胡氏宗族择此而居，听说是躲避战乱。翻开史册，躲避战祸到山里居住的例子不胜枚举。在故乡桐城，有个杨家楼的地方很出名，那是个山岭所在，如今成为了风景。传说古代江西一姓杨的猎户逃难至此，繁衍生息，在岭上建起了房屋，近看高高低低，远望层层叠叠，如高楼，从而成就了名胜杨家楼。

　　古时人居住讲究风水，背靠青山，安稳，前方开阔，发达。胡家大屋三面环山，包容，又寂静，有安全感；同时前面相对开阔，有水田，可以从事农作。

　　胡家大屋的建筑样式既普通又独特。普通的是一般人家的房屋取向都是坐北朝南，冬暖夏凉，而胡家大屋的人家门向东西南北都有，这应该归咎于地面空间的狭窄。独特的是大屋房子都是相依而建，一家连着一家。如此以来，就有了整体效果，仿佛事先精心设计。

　　江南徽式建筑的一大亮点是有天井，通透且有寓意。胡家大屋，简单的古民居，因为毗邻而建，横平竖直，巧夺天工地形成了“天井”，便也就有了生活富足的寓意，有了江南水乡的韵味。胡家大屋还有一优点是，下雨天串门，不需要打伞，也不需要换鞋，只需沿屋檐行走，则可以从一家出发走遍所有家，然后再回到自家。这神奇有点像数学中的一笔画。

　　胡家大屋的房子一律是土坯壁子和小瓦。土坯原貌的房屋印刻着岁月的年轮，散发着过往年月的气息，一见到就觉得亲切。亲切的还有胡家大屋屋顶上的瓦，岁月漂洗，灰色打底，乳白色成为了主旋律。

　　胡家大屋的魅力还在于，从屋后高坡上俯瞰，大屋特别的有线条感。从几何光学的角度看，聚焦在一个平面上的这些线条，构筑起来的就是一个阵势。这让我不禁联想起了诸葛亮第32世孙诸葛维贤进士于江南儒林建造的八阵图古村落。八个自然村，按照八阵图并融合天文、数学、地理、兵法，由一个总阵与八个分阵组成，机关密布，有效防卫，不能不说古人聪颖。

　　胡家大屋早前居住有十几户人家，如今仍旧居住在大屋里的人家寥寥，而且年纪都七老八十。他们表情淡然却不木讷，对于我们的到来表示欢迎，对于我们感兴趣的问题也乐于回答。他们习惯了原始简朴的生活方式，吃着前面地里种的不打农药的菜，喝着后山上流淌下来清洌洌的水——用竹片接到家，听着天籁般城市人听不到的鸟鸣。他们很满足，哪里也不去，就老死这大屋里，老死在这山凹里。

　　有意思的是，有户人家的柴草屋里关了只鸡，这是只公鸡，鸡冠红得发紫。它听觉很好，闻到声音，从门旁豁了一个小口子的洞里探出了头，瞧瞧我们是何方神圣。我们逗它，镜头对准了时，它不配合，将头快速缩回。为了诱它出头，激将法，我们拿着长竹竿敲打柴屋，这样它愈发的不出来。我们失去耐心，欲离开时，它瞧瞧动静，将头露出，这样被有心蹲守的同行拍下，留下了生动的影像。

　　胡家大屋有一条大黑狗，这条狗在我们进村时狂吠，被喝止，以后便蹲在主人为它划定的地盘上，友好地看着我们。对于狗，我历来讨厌，也讨厌人家平白无故地养它，缘由在于狗凶恶。山里人家养狗，为哪般？我猜想，是防止山上野物下来捣乱，好防范；同时狗也是个伴，大屋里的老人孤单，有狗陪伴，多少能减一点孤寂。

　　关注大屋的生存状态就是关注我们自身的生存状态，我们的生命需要这样一方净土。报载中国10年丢失了90万个村落。那些有历史信息、有重要历史价值、有丰厚的物质和非物质文化遗产，还有活态的，或者有民族典型的村落一个个在消失。胡家大屋的子孙都有出息，从大屋里考走的大学生有十几个，他们如今都在外，都功名成就。屋要人住，大屋有几间已经有坍塌的迹象。

　　大屋的现状是守望，老人们守望着大屋，大屋同时也守望着老人。守望的结果不难想象。随着岁月的流逝，年岁的更替，目前健在的老人都将一一离去。大屋的前景堪忧。大屋的命运令人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