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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城史] 桐城之殇(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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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城之殇(下)
若水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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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寇第二次离开桐城后,安徽省战时民众总动员委员会暨军事长官通令各县作防御布署,拟订了三条策略:一为破坏公路以断交通,二是拆毁城垣以免资敌,三是疏散人口以备空袭。姚先生以为,其中的二、三两条,是导致桐城城墙拆除的直接缘由。
原来抗战进入不到一年时间,桐城即遭到日寇敌机轰炸。日寇南侵试图进窥武汉,由陆路从合肥南下掠夺桐城时,以空军作掩护,向潜、太、宿、黄迈进。一九三八年端午节前,敌机四枚炸弹投向城内潘家拐,炸毁民房十几间,伤及古树两株;六月十二日,城内男、女中学旁各落下一枚炸弹,炸伤男中学生一人。同日,日军飞机向大、小关境内投下数十枚炸殚,村民死伤无计。一九三九年后,日军重点向桐城东南西乡村进犯,练潭、横山埠、义津桥、罗岭雨坛岗、会宫市乡等地都遭到了敌机轰炸。房秩五先生创办的浮山中学遭到敌军六架飞机轰炸,校舍成为废墟,“罡风吹断故园春,”房先生在上海,闻讯后伤感无既。最惨烈的一次是在十一月五日午前,五架敌机自西向南隆隆有声,向县城投掷了四十多枚炸弹。从国民县党部后身沿南大街抵南门外关厢口,民宅及商铺门面数十间被毁,殃及十余家,死伤六十余人。桐城县城经此巨创,人心惶恐,绅商各界纷纷逃亡他乡。姚老先生一家也在跑反的队伍中:
一电飞传警,仓皇忽出城。将昏同妇走,冒雨挈孙行。
颠蹼忘深泞,迷离辨乱兵。无端亡国恨,于邑不成声。
因此,一九三八年冬,安徽省下达拆除城墙的命令,屹立了四百余年的古城遭遇空前劫难,这此劫祸离崇祯乙亥之难近三百年。命令一下达,桐城有识之士奋起呼吁营救保全,姚先生在他的《纪略》中写道:
桐人以为城之险要,不在城而在山。若城西负山求雨顶一带不守,则全城在目,可探囊而取不难也。今留一城,承平时可防盗贼之小乱;若遇大乱,敌我皆不足为要害,有关有无也。
国民党省部对于民众的舆情全然不顾,省令终于施行了。1939年春,桐城县拆除城垣委员会,征集民夫对城墙实施拆毁。初意非二、三月期限不能完成,拆城委随即想到一个既“利民”又利工的策略,允许砖材石料等物料悉归民夫所有。于是全城青壮妇孺,争先藉以渔利,不到一个月功夫,砖材四散。“大工”告竣,城墙根石基开辟为后来的东、西环城马路。姚先生及一班缙绅贤达顿脚喟叹:“前代官绅一片心血,不知流于何地矣。”
姚老先生对城墙的拆毁痛心疾首,在他的记略中,字里行间蕴藉着愤怒与怨嗔。当时负责拆城的是罗成均及其继任魏际青两任县长。县长罗成均于民国29年3月底离任,继任县长魏际青于4月初到任,应该说,执行拆城的方案在罗成均任上,而最后收拾残局落到了魏际青头上。下令拆城的人不知是川军还是桂系,利剑高悬,只恨国民党桐城县当局狃于上级命令,六里周长的城墙一月之内就不见了踪迹。
自拆城之事起,“议论纷纭、莫衷一是”。主张保全城墙的人士引经据典,以“体国经野”为根据,主张拆城有损一方安定祥和。城墙一旦拆除,则政府何以凭藉,人民何以瞻依,世家大族何以保障?但是,力主拆除城墙的人则说,城郭是君主时代的产物,不适用于民主时代。并以为民主国家重点在农村,“盖城郭譬犹花叶也,农村譬犹根株也。若不培其根株,而第玩其花叶庸有济乎?”这些人竟然于战火纷飞的年月大谈 “均贫富”的社会理论,说城郭是财富集中之处,应该将聚积在城里的资财扩散到乡村,以消灭城中“甚富”,而乡村“甚贫”的社会现象。
主拆者还说,如果说城市为文化汇萃之区,那些世家大族,以诗书文物,留遗濡染,使优秀子弟学术文艺成材较易的话的,那么,假如他们不囿于城郭,诗书稼穑兼营并进,习劳锻炼,使他们了解衣食的艰难,所得到的不是更多吗?况且世家子弟容易染上纨绔恶习,隳于不良嗜好,历来屡见不鲜,不必留此城郭豢养一班骄奢不肖青年之子弟。更有甚者,批评在君主时代,每遇战乱,地方官员都以保全城池为首功,对于城外人民,全然不顾,这是漠视民生。所以说,城郭不适用民主时代。
在今天看来,若以坚持拆城者论,城一定要拆,以便疏散城中居民,那么当局者完全可以实地考察,以保全城池、疏散市民两者兼顾,多研究几种方案,绝非只有将四百余年的古城墙拆除殆尽,才可以保证居民安全。况且主拆者竟在战时高谈民主时代如何如何,竟将城墙视为封建遗物,以革命的思想将历史文化消除,这正应合了敌寇毁坏中华文物的初衷。对此,桐城方守敦先生有《撤城诗并记》,愤慨婉叹之情溢于纸上:
桐城建成自明万历四年,为乡贤盛侍郎汝谦、吴布政一介二公所经营创造。十余年始告成,坚固壮观,巍然为皖省列城之冠,保障人民防变乱者将四百年。今以倭寇之难,当局主军事者恐寇重来据守,不易攻克,而先自撤之。于是,事将兴时,征役万众,卤莽驱迫,纷扰不顾一切,人人怨咨嗟惜,一月遂拆毕,此可为痛哭者也。吾桐形胜,在城外求雨顶。得求雨顶,施以猛烈攻具,城自不能守;不得而为寇得,吾亦难迫近奋击,所争在山,胜败之数,无关于城。撤城遂能却敌哉?
视今寇据处,多无城也。庸怯无识,国先自伐,妄为如此,民奈之何?
这是当时桐城人共同的想法。诗亦写得伤痛不已、义愤填膺:
无端沧海恨难锄,忍矣坚城顿毁除。竖子军谋胡出此,名邦形胜本何如。
盛吴伟绩隳真易,蛇豕妖氛惨岂舒。四百年间大变革,伤心青史不堪书。
槃君先生的诗思,就是当时桐城一般志士如孙闻园、房秩五、姚孟振等人共同心曲,反映了那个飘风骤雨中桐城有识之士忧国情愫。一九四零年仲秋,姚孟振先生辞世,享年七十八岁。一年来的幽居生活,他始终沉浸在痛苦的回忆之中。昏暗的油灯下,寄心于秃笔楮墨,终于写就了《桐城两次沦陷记略》,笔墨着落之处,都成血泪控诉,字里行间透出了对官绅庸聩的愤慨,对新四军英勇抗敌的赞叹,以及乡民大义杀敌的凛然正气。先生在抗战开始的第四年含恨离世了,那时,日寇的战火还正在中华大地上燃烧,城墙拆除,日军尽可以出入桐城县城,如入无人之地,桐地东南西北乡村新四军及乡民英勇抗敌的英雄之举,使日兵闻风丧胆,这是姚老先生未曾看到的。他的《记略》是对桐城初罹荼毒的一篇讨檄,更是对古城墙惨遭拆除的一首哀诔。没有哪一位文化人面对他的祖先和先贤创造的文明遭到暴殄而无动于衷,姚振孟老先生是带着伤痛离开那 个风雨晦暝的世界的。
展开在我眼前的是一卷黯黕的《桐城两次沦陷记略》手抄复印本,这部记略是姚孟振先生对桐城文化建设甚至是对中国抗战史的一大贡献。又到了九月,在这个让人易生愁思的季节,关于和抗战相关的两个日子,应该让我们永远铭记:“九·一八”、“九·0三”。伟人曾说忘却就是对民族的背叛,今天的日本海面,军国主义呼声正日嚣尘上。民国时期桐城人哲学博士张武,早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后著《国际侵略之末运》一书,就曾预言,“侵略主义既不利于国家,又不利于人民,更不利于世界,故敢断言其末运将至矣。”日军在七十年前从中国领土上放下了屠刀,但亡我之心一直不死,然而,正如张武先生所言,侵略,终将是穷途末路。
写完此文,我的心情非常的沉重。面对今日光裸盘曲的东西文城马路,我黯然伤神,行走在这条路上,只要目及城基边那些老屋的残砖剩瓦,思绪如何飘忽,都会蓦然收敛,耳畔仿佛听到六十多年前姚老先生于一立庵窗前那謦欬之声,眼前迭现六十多年前,桐城一班磊落英多之士如孙闻园、方守敦、房秩五、马后文等人为保全城墙而奔走的身姿。他们都曾经伤感之至,为桐城而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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微斯人 发表于 2014-9-4 00: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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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泉高致 发表于 2014-9-4 08:19% [. y% J# }6 j
微斯人先生网罗乡邦文献繁富,令我辈羡叹。我穷居陋巷,寡闻而鲜知,写点文字,剽窃饾饤,汗颜之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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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年清河张氏祭祖典仪,有幸与先生识。先生整理文献之勤,褒扬邑贤之诚,融会乡邦学术之深,实令后学景仰。- V$ l* ]8 ^6 V6 g/ 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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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佳作迭出,撰述不断,巍然为桐城文化研究一巅,予等共期之。( K7 b( p  U$ M9 J) K8 M2 k. J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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