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远方朋友的信

吴砺

                                                                                                

                                                                                                    致远方朋友的信

（一）

莹：

你知道，我一直在试图写一本属于自己的散文集。这个梦想已快有二十年了，但似乎还只在梦想之中。二十年，那么漫长的岁月啊，但我仍一直在梦想着。我似乎已没有能力把自己手头随手写下的资料汇成一个完整的体系。这些年，我要么枯坐在桌前，一个字写不出来；要么发现自己写出的文字是多么可笑。总之，故事刚开始又结束了，或许我真的没有这个才华，或是没有这个能力，否则怎么用二十年还做不成一件事？多么漫长的等待啊，结果却仍是遥遥无期······

我已不再相信时间了。如同学习外语一样，我用了二十年，至今仍写不好它，听不好，讲不好，这散文集的梦想亦只有同样的命运吗？

一阵风浪将我这几年光阴推到了写专利狂热之中，我竟一口气写了几十篇专利。其中一些已成了美国专利。父亲从小教育我的文人应当青史留名的使命感似乎得到了一点满足。对文人而言，再见上帝之前，世界上应留下文字及做过的一点工作的痕迹。即使这样想法是多么可笑，但它确实推动中国文人二千年来在诗歌写作上的动力之一啊。

我有时多么难想象自己已是四十岁的人了，也许别人已开始忙碌于生活，可是我觉得生活才刚刚开始啊。我才刚刚发现了这个世界，对人类的知识和大自然的微妙，我还有那么多的事不知道，还有那么多的书没有读。我还只是一个学童，只是偶然的灵感闪现，看见天堂中的苍穹。

我只知道我总觉得自己与众不同，偶尔才情迸发，灵感顿生，但那只是生命中的间隙喷泉。喷出来的泉水很快被干枯的土地所吸收，地面上仍只有些枯石。

你知道，给朋友们写信是我整个青年时代生活中最重要的组成部分之一。书信成了我青年时代生命荒原中竖立的钻井，它将我内心深处的喜悦、悲伤、爱慕、痛苦开钻出来，让他们流入并消失在落寂的时空的长河之中。

是否我这样的人太需要向朋友们倾诉了？只有向朋友们倾诉才会表达出自己真挚的感情？也许只有这样方式才能实现过去二十年的梦想？我是不是已找到打开自己内心世界的钥匙？

无论最终我是否将写的信发给你，我将以给远方的朋友的信的格式来整理我过去那些零星的文字，过去的经历······

2003年3月2日

（二）

莹：

从哪里谈起，过去我每年都要写上一二百封信，如今一年一封信也不再发出了。 从少年时代起，我就渴望成为一个伟大的作家，可是我在写出一大堆计划之后，写上几句就写不下去了。我看过一部又一部伟大的作品，当这些作品将一个个活生生的形象展示在我眼前时，我是多么为之倾倒。我悲哀地意识到我永远不具备洞察别人心灵的才能，永远不能走入别人的内心世界，更不用说进入自己构思的人物角色之中。可是我仍想成为作家，像以此一举成名啊。我永远只是在观察自己，写自己，我坐在桌前浪费了多少时光？我曾陷入了多么深的绝望之中，可是那梦想总是像晴天总会出现一样在逼着我写一点什么，写一点名垂千史的东西！这对我是多么深的折腾。莹，你知道，我除了写信外，什么都没写下来。悲伤时写作感到极度压抑，写不下去，高兴时又静不下来，结果到了四十岁什么都未写成。中国文人的梦想，孔老夫子的教导让我这样的难受。

如今生活平淡得什么也不再想了，青年时代的一切已渐渐忘了。青春时代被抛弃在情感的惊涛骇浪之中，但现在河流已进入了平淡的缓流区域，浪花早已不再飞溅，过去又变得模糊、遥远。即使写自己的过去，已不再有激情，不再有感叹，只有茫然，更像站在河边的一个孤独的山峰，茫然地看着河流的流逝······

可我总想到自己已四十岁了，理青春已过于遥远，离老年已很近了，当我仍一事无成！人有多么可怜······难道人的一生就这样平淡无奇地度过吗？

2003年3月3日

（三）

莹：

从少年时代到现在我已发出了太多的感叹了······

我多么渴望有一片自己的魏德堡，像歌德一样有一个自己的小天地，从此开始专心自己所爱的工作······知道现在，当我再阅读伟大的先哲们的作品时，我才惊奇地发现，伟大来自平凡，伟大的作家很多时候只是把我们所想的所要说的，质朴地说出来，写出来，引起了我们的共鸣，他才伟大啊。谁说我们心里没有诗意，只是我们不知表达而已，我们只是太懒惰了，我们没有记下我们心灵每一刻的闪光······为什么我们不能成为雪莱诗中那冲天而上的云雀呢？

难道真如孔老夫子所说：“四十而不惑？”四十岁才发现了这个世界？才发现自己才能表达的方式，将开始为自己歌唱？为朋友歌唱？

2003年3月5日

（四）

莹：

我一直想将自己与朋友们一道从洛杉矶出发通过一号公路到旧金山沿途所看到的的西海岸的景色写成文字。大海这个主题并不是很好写的主题，已有太多的诗人写过她，以至于你很容易感到自己文字的平庸。然而感觉是那样强烈，写作的冲动时常像大海浪潮一样在心中反复涌动。

中国的诗人留下了无数的诗篇，但对大海的赞美却屈指可数，中国文人太熟悉江南和塞北的风光，对大海几乎是全然陌生的，这不能不是一种遗憾。一位伟大的古代政治家和军事家曹操还是留给了我们后人一篇关于大海的不朽诗篇：

“东临碣石，以观沧海。水何澹澹，山岛竦峙。树木丛生，百草丰茂。秋风萧瑟，洪波涌起。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幸甚至哉，歌以咏志。”

还没有一首诗比它更简洁地表现了大海的壮丽。全诗构成了人类心灵与大自然辽阔时空浑然相溶的永恒意境。我们今天读起这首诗，仍感到那二千年前海水在阳光下闪烁，二千年前的秋风在吹拂着我们的面庞。

   我无法不想起另一首来自遥远的俄罗斯的伟大诗人普希金对对大海赞美的诗篇《致大海》。这首质朴的诗篇打动过千万个全世界普通人的心灵。这是一首把人类灵魂的寂寞通过对大海落寂的涛声的描述倾吐出来的诗章。

然而我所看到的的西海岸的大海则是充分表现大海充满欢乐喜悦和绚丽一面的大海，这里应是多情而豪迈的诗人赞美的大海。这既不是曹操当年见到的洪荒的大海，亦不是普希金所在的那个僻远的冷风怒号的北方海边，而是温暖的充满着灿烂阳光的加州的太平洋海岸。海洋已不那么遥远，也不再是曹操时代那样不可征服的另一个伟大世界了。她虽遥远，她虽伟大，人们对她已有了充分的信心。人类开始可以以同等的身份来赞美她的伟大了。

2003年3月8日

吴砺  　选自海峡文艺出版社《西海岸之旅》

莲子心

喜欢你的文字，与我先生是同宗同乡，相信不久的将来，说不准我们相聚西海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