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迢迢牵牛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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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A: ~* [ E李国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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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 ]7 d7 n2 [& N+ }* t. [把灿烂河汉中的两颗星宿比作美丽哀愁亘古不变遥遥相望的一对情侣,是远古华夏先民们以奇思妙想所生发出对浑灏天道的一种朴素猜想,天人合一观引导着我们的远祖时刻不忘天上与人间原本是一体的。浩莽无垠的天际住着众神,主宰世界万物,人是神造的,神比人伟大,而人神又是共通的。中西方的神话世界大致相同,九州上空的玉皇大帝与西方的耶和华同住在东西方不同文化心理众多凡人的精神世界里,丰富着从古到今世俗的人们说地谈天的史话,比如一部《旧约》,最为精彩的章节是“创世纪”,那位主宰大地的耶和华在缤纷的伊甸园里上演着一幕幕上天喜剧。东西方诸神在造化万物时有着异曲同工之妙美,但以一个东方人的文化心理来读世界各民族神话与传说,就其文学性与审美情趣而言,中国古代先民所创造的那些奇谲瑰丽的天上华章,无论是形式还是内容都远胜于西方的神话与传说,这是我早在少年时代就已经产生的想法。 9 T. u _+ _1 B
少年生活在农村。桐城农谚有“小暑割不得,大暑割不掣”的说法,小暑时早稻的籽粒尚未饱满,过了半月功夫,田畈里就一片金黄,要立即开镰。这叫“双抢”:抢割早稻,抢分晚秧,刚刚晒完一廪黄灿灿的谷堆,接着又要披星戴月,给贫瘠的田间插满嫩黄的秧苗,农活干的非常酷烈。这是上世纪桐城农村最为忙碌的季节,白天大人们是得不到半点空闲的。 6 ?- W0 x8 \2 ]% m p2 }: u
然而农村空闲的时光也不尽在秋收冬藏之后。在我们这一代人记忆深处,乡村的空闲还在于日入而息之后。乡下人最值得留恋的光景,除了一年中的春节,便是盛夏的夜晚。春节是大人们为满足孩子们有好吃好穿的节日,而夏夜则是祖、父辈对小辈们充塞精神饥渴的绝妙时机。肆虐了一天的烈日刚刚落去,各家的门前空场便泼洒了几遍清凉的塘水,人口少的人家,两张竹床一摆,便为一家人搭好乘凉的睡榻,人口多的大户,家中的门板桌椅都要搬出,夜幕刚刚降临,顽皮的孩童便抢先躺在以竹木搭成余温尚在的凉床上,疲惫了一天的大人仿开始为孩子们爱怜地挥扇驱蚊。等到村子上的男女老少到齐了,断文识字的叔伯姑婶,便说起未经文人加工的乡谣俚谚,遗闻逸事。天上人间,古今传奇,把满场的人都听得忘记了炎热和疲乏。上世纪中国桐城的农村夏夜乘凉图,就是这样在每一个村庄里年复一年一代一代不改场景不变方式地由大人与孩子们共同绘就。 ( r c/ l& t9 k' M; }0 j
夏夜里最令孩子们神往的是天上那些美丽传说,这一定是中外儿童共有的记忆。但在中国,那些无数的繁星,每一颗星都是有生命的,对应着人间的每一个凡胎,这是父亲说的。常听父亲吟诵“星汉灿烂”、“河汉清且浅”这些魏晋时代的优雅诗句,不懂诗中的意思,只晓得与人间相隔十万八千里那遥遥渺渺的天河里有飞升的仙子,就是那位曾经下凡的织女,美丽而有哀愁。农历夏季,七月流火,黄昏后大火星向西渐移,夜晚的天空格外澄明,对于这一古老的天文现象,祖、父辈是不管的,他们只是口口相传着每年七月的那一个夜晚,牵牛与织女二星越过鹊桥牵手相见的凄楚故事,嗟叹着天河的广无际涯与神雀的多情相助。这动人的传说让无数个孩子们心向往之,眨眼思索又烂熟于心。 ; ], H0 Z t+ Y9 o r
大人们讲述天界的故事里,数那位狠心的王母娘娘最为乡下姑嫂们所痛恨,如同希腊神话里的天后赫拉一样,中国神话世界里王母娘娘也时常制造一些棒打鸳鸯的无情悲剧。奥林匹斯山上的女神们如此,缥渺的天宫中织女、七仙女也一样,全世界共通,这是人类的生命情调使然,她们为争取个人的幸福常常遭到这类司婚主宰的刁难与阻挡,不过西方人创造的赫拉以嫉妒与诡计阻隔有情人成为眷属,王母娘娘则以力量将恩爱相知化为缱绻遗恨。王母娘娘以神簪划出一条天河是天上威仪的体现,她法力无边广大,化出的盈盈一水,横无涯涘,不能逾越,让人间痴男怨女嗟叹不已,连尚不谙风情的美少男妙女子也无端地生出几许愁思。
* u3 G9 i# R5 I# b/ B汉民族祖先有关对天河的神秘猜想绵延至今,历代先人以不同的文学方式在传承这些瑰丽的传说。在桐城乡下,大人们有识文断字的就凭读过某一本神话选本,或者他们的祖辈口口相传后默诵于心,又津津有味不厌其烦地反复讲给他们的儿孙听。这些故事对于乡下的孩童,总角之龄,故事的完整性很难记住,他们不懂“河汉清且浅, 相去复几许 ”以及“纤云弄巧,飞星传恨”这千古佳句的意蕴,只晓得由大人的指点,躺在乘凉的竹榻之上,仰望星空,猜想天宫里王母娘娘是如何的狠心以及隔河相望的一对情人哪一天才是他们的如梦佳期。 5 i$ F3 X1 ]. u& C6 I' b
这些,都是今天的乡下小朋友们所陌生的了。农村空巢,留守的老少在酷暑之季不必再去为口粮而“双抢”,劳作后的空闲对于他们已毫无感受,因此也就没有了日入而息夏夜乘凉于稻场上的氛围与惬意,天河里那凄美故事的讲述人大多已经故去,古老的神话传说只留在书本上,渐渐消逝于乡村的绿荫之下。更为惋惜的是,如今乡下的儿童大多随父母辗转于城市之间,失去了像他们的叔伯姑婶在童年时嬉戏于田垄之旁稻场之上那颗萌动的童心和无邪的童趣。我们这些上世纪中叶出生的人,尤其要为当今的孩子们抱怨:七月,夏秋之交,他们还能见到那无垠的苍穹之上,星罗万象,浑沌浩邈,天河深邃,欲倾人间的天象吗?“盈盈一水间,脉脉不得语”,孩子们的想象从何而来呢?也未知地球的另一边那些金发的孩子们,可读过中国的神话里有关星河里的动人传说,因为《新旧约》和《希腊的神话与传说》里都没有写。在夏夜,西方孩童们的碧眼是否像二十世纪以前的中国儿童一样,能看到迢迢天空中那些摄人心魄的美丽天象,譬如隔河相望却最亮的那两颗星星:一颗是织女,另一颗是牵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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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w/ I) m( @9 [! z7 v$ h写于乙未年七夕前一日 & k4 A6 Q& g: B a+ q9 i# L' g% 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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