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猫王》
翻阅《猫王》[美鲍比·安·梅森著 谢仲伟 译
这本270页篇幅中等的传记中,作者试图全面剖析现代文明产生的一个最奇特的现象: 明星,明星效应,和一个普通人突然成为举世瞩目的所谓“明星”后艰难挣扎的轨迹和成因。
我个人对“猫王”的歌并没有特别的喜爱,甚至听后无动于衷,或许迈克尔·杰克逊才是我们时代的巨星,他的歌才会引起我的共鸣。我理解这些歌手等艺术家们的脆弱、无助、虚荣和他们承受的压力,因为我自己或多或少是他们的同类,但我从未理解过现代社会那些追星族和他们那种心醉神迷的狂热。因为我从未崇拜过任何人,也从未蔑视过什么人。
或许我同苏东坡持同样的观点,以为皇帝、太监、和尚、道士、歌妓、村夫、樵夫、士大夫都可以成为自己的朋友,我亦从内心深处同等地尊重他们,因为我们都是从尘土中来,最终都要回归于尘土中去,我们都是以人类的一个分子作为自然界的一个过客来这个世界走一趟。伟大的歌星、球星、政治家、科学家等所谓人杰不过是有些天赋有一技之长而且生逢其时的人类一小群而己。只是森林中动植物形态各异,却都是大自然一员而己。
我记得八十年代看过的一部美国西部牛仔片中的一个情节,当一群强盗因他们抢劫的人群中一个妇女丈夫是诗人而表示尊重时,这位夫人提醒他们说:我丈夫腿上的汗毛并不比你们少。
伟大的政治家軍事家是人类舞台上头脑最清楚的伟大演员,他们几乎所有的行为都是头脑极为冷静时的表演,一种受控的表演。拿破仑一生都是头脑清楚的表演者,他的铁杆粉丝是他的战场上视死如归的近卫军。只是伟大的歌星们多是大脑很少有清楚的时候的意志力极为脆弱或完全无意志力的人生和社会舞台最不合格的演员,不论他们在艺术舞台上表现有多么出色。如同患恐高症的人突然被命运之神带到万丈悬崖之巅,他们中大多数会因此发疯、发狂、最后跌得粉身碎骨,只有少数人得以善终。这不能不是人类的悲剧: 伟大的歌手和美的创造者们多是和泪而歌。
“埃尔维斯·普雷斯利的出现,似乎无迹可循。P8 。
埃尔维斯的名声大噪成为令人惊叹的美国现象,整个国家都受其影响。P8
他的音乐与节奏布鲁斯有着明显的关联,而且有黑人音乐的背景。在他的音乐中,人们听到了源自原始丛林的节奏,充满了野性的蛊惑。P8
另一方面,埃尔维斯以对自由、解放和救赎的承诺吸引了边缘群体;他热衷于来自东方的阴阳平衡说;他将人们带到绝境边缘,又将他们带回来;他以自己惊人的歌唱天赋,将美国流行音乐的各种流派融合在一起,形成一种抗争性的声音;跟瓦尔特·惠特曼( Walt Whitman)一样,他博采众长;他自成如此特别的一派,注定会成为大众偶像;他挑战人们个人表达和身体的禁忌;他的出现,令电视广播第一次感受到风险和威胁。摇滚乐已经酝酿了许多年,但摇滚乐的真正定义者,只能是埃尔维斯。P8
在整个人类历史上,很少有人能在一夜之间如此功成名就、产生这样深远的影响,也很少有人像他那样,几乎没做什么准备就要开始应对一切。我非常好奇,他是如何承受所有压力的呢?P11
在思考是否有人也曾经历过这样突如其来的举世闻名时,我唯一能想到的就是首次登月的宇航员们。P12
尽管埃尔维斯在自己的人生道路上迈出了一大步,但随后,整个世界都跳到了他的身上,扯着他的双腿,就像是在把玩一个手摇曲柄钻。我们那个时代的英雄要接受的考验,是他应对名声的能力。埃尔维斯的个人故事,展现了他的个人身份与作为“摇滚之王”的公共形象之间的对抗。他一直竭尽全力地试图成为自己心中的“超级英雄”,这正是他人生悲剧的真正起源。P12
巴克舞是一种美式踢踏舞,跳的时候,舞者会闭上眼睛,放松自己的身体直到看起来臀部像要掉下来一样,他们总是以一种令人惊讶的放松状态来旋转、舞动。有时候,人们会恍惚觉得有一股来自地下的神秘力量侵入了舞者的身体。P14
在南方乡村,任何从商店购买的食物都有一种从苦难中解脱的暗示,甚至会让你有种错觉——这些东西是白来的,因为你无须自己锄地、耕种、收割、屠宰、烹饪,便可享用,而且它们看起来总是更美味。在整日唱歌、靠地吃饭的南方教堂里,食物是值得庆祝的。吃你可以消化的所有食物并回报更多,某种程度上是一种不浪费食物的方式,而不浪费是必然的选择。与此同时还给人一种自由的错觉:这一刻,有足够的食物摆在你的面前。那时候,或许普雷斯利没怎么听过“眼大肚子小”的说法,他总是能把盘子里的食物吃得精光。P21
在街上,在屋子前,在教堂里,在“帐篷复兴会”,埃尔维斯听到了布鲁斯和灵歌的声音。他总是在聆听。在他的脑子里,似乎有个频道跟音乐之神连在了一起。他沉浸在里面,音乐就像毒剂一样流淌在他的静脉里。他对音乐的热爱似乎是一种本能。他吸收了听到的一切音乐并存人大脑,如教堂里的赞美诗、流行的福音四重奏。P24
埃尔维斯很天真,但他的人生却充满痛苦和复杂的情感。作为局外人的痛苦、害怕失去的痛苦以及财富被剥夺的痛苦形成一种合力,令紧张的情绪在他的身体里翻腾。阻止他从底层跌落至赤贫阶层的努力,逐渐形成了一种疯狂的渴望和意愿。接近底层的美国人对于美国梦的追求,更加迫切。这与福克纳《押沙龙,押沙龙!》(Absalom,Absalom)中萨德本对公正的梦想别无二致。P27
这些人的音乐表现出一种迫切感,一种在束缚与释放之间的复杂张力,一种禁忌和渴望之间的冲突。埃尔维斯聆听那些可以表达他的渴望与期盼的音乐,聆听那些可以让一无是处的自卑情绪得以缓解的音乐。音乐给他带来了一种希望,这希望不是别的什么,而是音乐本身。P29
他是一个奇怪的、孤独的、精力旺盛的孩子,害羞且笨手笨脚。他饱受精神紧张之苦,时常抽搐,他的双手打着节拍、他的双腿挪移着,脑海中幻想双脚踢踏出声音,是音乐让这些抽搐有了实在的体现。他对声音和节奏的敏感贯穿了他的整个人生,甚至可以追溯到他还在母亲子宫里的时候--他听到母亲明显的心跳声.他双胞胎兄弟的心跳声和子宫里的声响。或许这种回声一直伴随着他。他的生命,是以强烈的节奏感开启的。P30
在埃尔维斯成名之后,有人间他想没想过去读大学,埃尔维斯表现得很惊讶,就像是别人在问他想不想去月球一样。“你不可能超越阶层界限,”他说,“我要跟自己人在一起。”P34
埃尔维斯对穿着的选择强化了他的边缘地位,同时也表达了一种对自由的渴望。这个经常坐在教室后排的羞涩男 孩,希望引起大家的关注。他是一个局外人,通过拒绝遵守规则凸显自己的冷漠。但同时,他也赢得了一些人的钦佩。P36
埃尔维斯穿着闪亮的衣服,还有一个目的就是掩饰自己对外貌的不自信。P36
山姆·菲利普斯在1978 年回忆说:“埃尔维斯大概是那问录音室里出现过的最内向却又最具天赋的人了。他想掩饰自己的内向,但又如此自卑。他的表现让我想起了一些黑人,他显现出一种跟黑人极为相似的不安全感。”P38
山姆发现,埃尔维斯除了有对认可的期待,性格中还有一种“厚脸皮”的特质。山姆很喜欢这一点。他欣赏埃尔维斯对黑人不歧视的态度,也欣赏埃尔维斯毫无偏见地吸纳不同的音乐风格。发现埃尔维斯知道克鲁德普时,山姆有些惊讶,很快他就发现埃尔维斯对这些人很熟悉。他喜欢埃尔维斯的叛逆与反抗,埃尔维斯的身中有一股富于原创性的力量。山姆发现了埃尔维斯的谦逊,同时也发现了他隐藏的俏皮与复杂。P41
在此之前,日间广播被舒缓的浅吟低唱、离奇的新闻和纯洁的爱情故事填满;如今,人们却从一个白人男孩的声音里听到了像是源自非洲的曲调。这曲调狂热有力、充满激情,满是生命自身的力量——奋进、起伏、波澜与颂扬。P43
但埃尔维斯再也无法捕捉最初几张唱片里蕴含的那种野性。那些声音就像是从埃尔维斯不受拘束的灵魂里发出来的,非常真实、非常新鲜。那些歌听起来会让人产生错觉,好像街边的小酒吧店门大开,种族和谐已经是令人欢愉的现实。P46
他似乎有两套关节,柔韧性极好,甚至能将手指向后弯到前臂的位置。他的动作让人感受到惊愕、幽默、嬉闹以及毋庸置疑的情色。埃尔P51。
在猛扑到埃尔维斯面前并得到他的信任之前,这个人已经在埃尔维斯的周围潜伏了几个月。他对埃尔维斯的看法就像是面对一匹纯种的宝马,从那时起,他将埃尔维斯看做一件商品。他就是“上校”托马斯·A·帕克(Thomas A·Parker)。P62
火箭升空必然颠簸,人的成名也是如此。P71
埃尔维斯跟自己的新听众很不一样。尽管他体内也充满了反叛的力量,但他所对抗的跟他的歌迷所对抗的,并不是同一种东西。他反抗贫穷,而他年轻的歌迷们则反抗富有;他希望自己能被接纳,而他的拥护者更爱特立独行。埃尔维斯期待自己能像詹姆斯·迪恩一样,而不是像《无因的反抗》里那个被误解的年轻人。在埃尔维斯的眼中,詹姆斯·迪恩既是一个浪漫多情的男人,又是一个成功的电影明星。埃尔维斯既无心反抗传统,也不属于接下来的“嬉皮士”浪潮中的一员。他代表的是那些为了自己的幸福努力拼搏的穷人,而不是那些因对社会不满而弃船逃走的富人。埃尔维斯无法放弃那些蜂拥而来的名气。他也不想放弃。P100
格拉迪丝说过很多次,希望自己回到贫穷的时光,再多奢华的东西,也无法弥补埃尔维斯不在身边的遗憾;而且她看到,爱子身边充斥着危险——疯狂的歌迷、愤怒的家长和好莱坞的恶徒。她担心他,也替他感到悲伤。她开始喝酒,日益发胖且神经衰弱,还患有慢性肝炎。虽然一直身体不适,但她始终不肯接受更多的医疗护理。P121
他的一生中,女人们一直在离开他。如今,母亲也走了。此后,他的人生进入了一个新的阶段。没有了母亲在道德上的指导,从那一刻起,他的人生将不会再有底线。P127
尽管得到了披头士的赞美,但新星们对他地位的挑战还是让埃尔维斯很不舒服。p60
20世纪60 年代,由披头士开启的整个反主流文化运动,超越了埃尔维斯的理解范围。P161
“孟菲斯黑手党”的成员之一拉马尔·菲克曾说:“如果你友善地请求埃尔维斯的话,他愿意为你背负铁砧,哪怕是三十年;但是如果你命令他的话,他会毫不客气地告诉你把那个鬼东西插在哪儿。”这种叛逆、这种有些孩子气的阴晴不定,不是在真正使用自己的权利,至少不是一个有安全感的人行使自己权利的方式。P172
埃尔维斯跟“上校”之间的关系就很像佃农与地主的关系。埃尔维斯用自己的天赋进行耕作。P173
我们那个时代的大众英雄在跟自己的名气作斗争。陷在他喜欢的“明星光环”的怀抱里,他不能幼稚地选择撤离。P183
他不止一次地说:“做唉尔维斯·普雷斯利真的好累啊。”p183
埃尔维斯蔑视并想超越一切,除了他自己。他吸收了这些年来一直支持他的各类音乐,触碰到自己心灵的最深处,唱出了属于自己的布鲁斯。他将幸福的灵魂、喜悦、痛苦和活力都融入到自己的表演中。当年那个坐在路易斯安那大篷车上抱着吉他唱歌的纯真少年,太阳唱片的那段岁月,已经是遥远过去的事了。现在,他已经摇身变为“王者”埃尔维斯。P214
但埃尔维斯还是感到寂寞。他身边没有任何一个人经历过他所经历的那些事。他没有同辈,没有灵魂伴侣,也没有知心密友。他在年轻时代就找到了最好的“麻醉品”——成为王者,而为了维持这种超凡的体验,他需要越来越多的肯定。他需要药效越来越强的化学药物保持激情,偶尔还需要药物帮助自己安静下来,享受片刻的放松。。当他成为地球上神一样的存在时,他更无法放弃那种原始的、令人难以置信的被崇拜的感觉。他上了作为“埃尔维斯”的瘾。p242
成为别人期待自己成为的那个人变得越来越难。某种程度上,埃尔维斯知道自己在舞台上假装是太阳神阿波罗是一件滑稽的事情。P243
埃尔维斯似乎早已预感到自己的大限将至,他甚至声称会坦然接受死亡。P255
尽管埃尔维斯未能战胜内心的恶龙,但他依然是深受欢迎的当代英雄之一。他一直都处于被抛弃的噩梦之中,尤其害怕失去歌迷和自己的显赫地位。对于公众给予的前所未有的赞赏,他并没有做好准备。他为名声所累,浪费了太多天赋。事实上,是公众把他生吞活剥了。在神话中,英雄常常被当做牺牲品——也许是为了部落的兴盛,也许是出于心中的阴暗、嫉妒和占有欲,人们想要毁了那些为他们承担风险的人。在埃及,丰饶之神奥利西斯就曾被肢解,身体的各部分被散布在埃及各地。不管是在生前还是在死后,最能消费的“消费之王”埃尔维斯,最终也还是被公众消费了。p257
埃尔维斯为了理解自己在世界上的位置,作了很多努力,但他也一直陷于跟一些因太复杂而无法掌控的事情的斗争中。P257”
吴砺
二0一五年十二月二日
吴砺
选自待出版的散文集《致远方朋友的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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