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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孤筏重洋(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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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4-11 13:22:2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孤筏重洋(下)



“于是艾立克想到一个主意,做一只潜水篮子。我们并没有多少可以使用的原料,但是我们有竹子、绳子和一只原来装椰子的旧竹篮。我们用竹子和绳网把篮子加高了,然后人站在篮里,从筏边放下水去。我们一双有诱惑性的腿,这时便藏在篮里。即使上面一段绳网对我们和鱼都只有心理上的效果,在含有敌意的什么东西向我们冲来的时候,及至不济,我们可以霎眼之间蹲身人篮,让在甲板上的人拉我们出水。

这只潜水篮子不仅是有用,而且渐渐成为我们在木筏上的人绝妙的娱乐用品。它给了我们第一流的机会,来研究我们木筏底下的浮动的水族馆。

当海面波平浪静的时候,我们轮流一个个爬进篮子,放下水去,在水里等到憋不住气了再上来。水里有一种奇异的、变形的、无影的光流动着。我们的眼睛到了水里,光线就不像水面上的世界那样有其方向了。屈折的光线从上面也从底下射来;阳光不是在照耀,而是到处都有。如果我们抬头看筏底,处处照得亮亮的,那几根大木料和所有捆扎的绳索沐浴在一种神奇的光里,葱绿色的海藻像闪耀的花冠,挂满了木筏四周和那枝橹上。向导鱼像披了鱼皮的斑马,一本正经地列队游去。大海豚一刻不停地、警惕地以突然的动作兜圈子,一心想找东西吃。光线散乱地照在从隙缝中塞下来的龙骨板上,上面安安静静地栖息着一片白色小蛤,张着有边的、黄色的鳃肉,有节奏地在招呼氧气和食品前来。如果有什么东西走得太近了,它们便赶紧把红边、黄边的壳关上门,等到它们以为危险过去了再打开。

对我们在筏上习惯于热带太阳的人说来,水下的光亮柔和之至。即使我们向永远是黑夜的、深不可测的海底望去,也由于太阳的折光,觉得它是一片明亮的淡蓝。我们不过是刚在水面之下,却能看到清净的、蓝色的、很深处的鱼,真使我们吃惊。它们可能是松鱼,还有别的鱼游得很深,我们没法看清楚。有时候鱼群很大。我们常在想:究竟是整个洋流中都是鱼呢,还是这许多深水中的鱼有意聚集在“康提基”之下,陪伴我们几天。

我们最喜欢的事是:当那金鳍的大鲔鱼来拜访我们的时候,跳下水去潜游。有时候它们结成大群游到筏边来。但是通常是两三条一起,静静地围着我们游,除非我们诱它们上了钩,不然能接连游几天。从木筏上看,它们不过是又大又粗的棕色的鱼,没有任何可欣赏之处。但是如果我们钻下去到它们身边,在它们的大自然中,它们的颜色和形状都自然而然地变了。变动得太令人迷乱了,有好几次我们不得不浮出水面,再度确定方向位置,看看它是否就是我们从水面上看到的那条鱼。这些大家伙根本不理会我们——它们照常泰然自若地、威武地巡游着——但是现在它们的体态优雅之极,我们从没有见过别的鱼可以和它们媲美,它们的颜色成了金属色,上面铺了一层淡紫。它们像是威力极大的、银光闪闪的、钢制的鱼雷,各部分大小匀称,整个身子呈流线型,只要轻轻地动动一两片鳍,就能使它们那一百五十至二百磅的身体,以无比优美的姿态,在水里滑行。P138

但是我们并不真正感觉到距离如此遥远。因为在我们移动的时候,地平线毫不使人注意地跟着我们滑行;而我们自己这个浮动世界始终不变——以木筏为中心,周围一个圆圈,向穹苍的拱顶涌跳;一夜又一夜,还是这些星星在我们头上转动。P144

当海面不太汹涌的时候,我们常乘着橡皮艇出去照相。我们总不会忘记那第一次,海面很平静,有两个人兴致好,把这气球似的小东西放下水去划动。他们刚划离了木筏,就丢下小桨,坐在那里大笑。波浪把他们抛走了,在波浪起伏中时隐时现,但每次一看到我们,便纵声大笑,笑声在寂寞的太平洋上回荡。我们莫名其妙地看看自己,觉得除了我们毛发蓬松的脸之外,没有什么可笑的;至于我们这副尊容,这两个在橡皮艇里的人也该看惯了。我们暗暗猜疑,是否他们突然发疯了。说不定是热昏了。这两个家伙笑得几乎爬不回“康提基”上来,喘着气,眼睛里都是泪水,要求我们自己去看个明白。

我们两个人跳到颠簸的橡皮艇里,浪来了,一下把我们抛离了。我们立刻蓦地坐下来,放声大笑。我们赶快爬回木筏,安慰那两个还没有出去过的人,因为他们以为我们都完全疯了。

这是我们第一次眺望这一摊子——我们自己和那骄傲的木筏——得到了一个可怜到极点的、可笑到疯狂程度的印象。在这大海上,我们从来没有站在一边看过自己。那几根木料,碰到最小的浪都会被淹没的。我们偶尔所能看见的,是那大门敞开的矮屋和蓬松的、树叶覆盖的屋顶,在波浪中浮沉。这木筏,看上去真像一个挪威的破烂的干草棚,叮怜万状地在大海上漂荡。干草棚像黑店,里面都是给太阳晒黑了的长胡子凶徒。如果有人在海上划着一只澡盆跟我们走,我们一定会同样地抑止不住大笑起来。就是普通的一个浪,也会卷到竹屋半堵墙高,看去好像会一无遮拦地从敞开的大门里倒进去,里面长胡子家伙打呵欠躺着哩。可是这奇怪的木筏又升到上面来了,那几个毛发蓬松的流浪汉还是照常安然无恙,干干地躺在那里。如果有一个更大的浪冲过来,竹屋连帆带桅可能都在山一般的浪头后面消失了;可是,毫无问题地,隔一会儿那竹屋和屋里的流浪汉又在那里了。这情景看上去不妙。我们想不到在这样滑稽的木筏上,种种事情居然大致不差。P149

从这一天起,如果橡皮艇上没有拴上一根长绳,紧缚在筏头上,大家便决不许乘了出去。有了长绳,必要的时候,筏上的人可以把小艇拉回来。这之后,除非太平洋上风平浪静,我们从不走得离开木筏远了。但在我们去波利尼西亚的后一半航程中,常遇到这种好天气:一片大洋,覆盖在地球上,浩渺无际。这时候,我们便可以放心地离开“康提基”,向天空与大海之间的蓝色空间划去,


我们看见木筏的黑色轮廓远远地越来越小了,那片巨大的帆,到最后缩成一个黑色小方块,模糊地出现在地平线上。这时候,常有一种寂寞之感爬上心头。大海在我们身子底下向远处弯去,海一片蓝色,海的上空也一片蓝色,弯到海天相接之处,蓝色汇集,成为一体。我们几乎像是悬在半空中。我们的世界一切都是虚无的、蓝色的。在这世界当中,除却毒晒我们的脖子的、金色而温热的热带太阳之外,并无其他固定之点。这时候,地平线上那远远的孤筏的帆影,磁石吸铁般地拉我们过去。我们划回去,爬上筏,感觉到又回到我们自己的世界里来了,这世界在筏上,却有稳固安全的根基。而在竹屋之内,我们有遮盖,有竹子和枯了的棕叶的香味。屋外阳光明媚,碧蓝、皎洁的景色,从敞开的门口传进来,使我们心旷神怡。我们对这自己的世界已经习惯了,住在里面很安心,要等到广阔的、皎洁的蓝色再来引诱,才会再出去。P150

我们在小屋的后墙和靠左航的一边盖上帆布,保护电台之角。一切松散的东西都捆紧了,帆也卸下来,用那根竹桁卷好扎牢。天空浓云密布,海面渐暗,变得怕人,周围自浪滔天。大浪的背脊上迎风的一面,长长的、不再嘶叫翻腾的泡沫:-条条地躺着。海水壁立如崖,崩坍下来,在深蓝的海面上,造成伤痕般的、绿色的碎块,散在那里不断地冒泡。浪峰泻下来的时候,浪尖被风刮走了,刮成海面上的一阵咸雨。热带的倾盆暴雨向我们横扫而来,雨点打在海面上,我们周围什么都看不见了,在我们头发和胡子中流淌的水尝起来带一点咸味。我们光着身子,冻得发僵,在甲板上爬来爬去,看看各种东西是否都安顿妥善,经得起这场风暴。

起初,当我们第一次看见暴风雨从地平线上冲来,在我们四周集结的时候,大家的脸上看得出在提心吊胆。但是等到暴风雨正在对我们发作,而“康提基”对无论什么都逆来顺受,浮沉自如的时候,大家在狂风暴雨中,反倒兴高采烈,觉得是一种很紧张的运动。筏木木筏应付暴风雨,周到圆滑,每次总像一个软木塞似的漂在浪尖上,而雷霆万钧的惊涛骇浪,总在它之下几英寸。在这种天气里,大浪和山峦很有相似之处。这真像在暴风雨中的野外,爬上光秃秃的灰色的山区高原。即使我们身在热带中心,但当木筏在浪花飞腾的海面上滑上滑下的时候,我们常常觉得是在山岩间风雪中飞驰下山。

碰到这种天气,值班掌舵的人必须把眼睛睁开。当最陡的大浪在木筏前半部的下面经过的时候,木筏后半部的木料便被抛离了水面,但是霎眼间,木料又冲下来,再爬上另一个浪尖。每次,大浪一个个紧跟着来,第一个浪还把筏头抛在空中哩,最后一个已到身边。这时海水轰鸣如雷,凶恶异常地倾倒在舵手身上,紧接着筏尾一翘,洪水像从叉子缝里流过似的,顷刻不见了:

我们汁算过,在通常风平浪静的时候,最大的浪前浪后相隔常是七秒钟;在二十四小时内,流到筏尾:L的水约有二百吨。但是海水只是悄悄地漫上来,绕着舵手的光腿,又悄悄地从木料缝中流出去,我们几.乎不觉{导在海水里流。可是在风浪大作的时候,二十四小时内就有一万多吨水冲上筏尾,水的体积,几个加仑到两三立方码不等,有时候更大,每隔五秒钟便冲上木筏一次。有的水冲上来,声音如雷鸣,震耳欲聋,舵手站在那里,水没到腰际,人好像在湍急的河流中迎着逆流。木筏好像颤抖了一下,然后那压在筏尾的浪头,又汹涌离去。P178

但是我们没有多少时间去回味已经发生的事,因为我们头顶上的天空越来越黑了,风越刮越猛了。不到晚上,暴风雨又找到我们了。最后,我们把救生带挂在筏尾,拴上一条长绳,这样,如果再有人在狂风暴雨中落水,在櫓之后,还有东西可以游过去抓住。天晚了,周围一片漆黑,包住了木筏和海。我们在黑暗中被抛得大起大落,只听见和感觉到狂风在桅杆和帆索间怒号,并以横扫千军之力,吹打着有弹性的竹屋,我们都以为要把它刮下水去了。但是竹屋盖着帆布,支撑得很牢。我们觉得“康提基”随着泡沫四溅的巨浪抛动,木料随波上下,像是乐器的音键那样合拍。我们很奇怪,水柱不从地板的大缝中涌上来,却像一只有节奏的风箱,把潮湿的空气抽进来,送出去:

整整五天,天气在暴风雨大作和微风中变来变去,海面被挖成深谷,谷中充满了从灰蓝色的、泡沫四溅的巨浪中飘来的烟雾。巨浪迎着风势,浪身被压得长长的,扁扁的。到了第五天,天空裂开一条蓝色的缝,暴风雨渐渐去了,凶狠狠的乌云走了,让位给永远胜利的蓝天。经过这一场风暴,我们的櫓砸坏了,帆破了,龙骨板松了,在木料的夹缝中碰来碰去像起货钩,因为在水底下扎住龙骨板的绳子都磨坏了。但是我们人和货全部无恙。P184

730日的前一天晚上,“康提基”上有一种新奇的空气。或者是由于所有的海鸟噪叫得耳朵都聋了,这表示有新鲜事物在酝酿,在过去三个月当中,除了波吟涛吼,我们所听见的只是那没有生命的绳索的死沉沉的格拉格拉的声音;而现在群鸟鸣声嘈杂,听上去十分兴奋,原来我们还在世上。月亮从桅顶的瞭望哨上移动过去,似乎比从前大了、圆了。在我们的幻想中,月亮是在椰林尖上,映照着热情的风流事迹的,而不是一片黄澄澄的光芒,照耀着大海中冷血的鱼类的。

到了六点钟,班德从桅顶下来,叫醒了赫曼,钻进小屋。当赫曼爬上发响的摇曳的桅杆的时候,天已破晓。十分钟之后,他又下了绳梯,抓住我的腿把我摇醒了。

“出来看看你的岛!”

他满脸欢喜,我一跃而起。班德还没有真正睡着,也跟着出来。我们一个紧跟着一个,能爬多高便爬多高,一直爬到两根桅杆交叉的地方挤着。我们周围有许多鸟,天空中一层轻盈的紫蓝色的薄纱,倒映人海。夜将尽,这是最后残留的夜色。但是在远远的东方的整个地平线上,朝阳初升,渐次明亮。在遥远的东南方,以血红的晨晖为背景,显出一个淡淡的影子,像是一道蓝色铅笔痕,短短地在海的边缘上画了一段。

陆地!一个小岛!我们贪婪地注视着,把其余的人都叫醒。他们睡眼惺忪地跌撞出来,四处张望,以为筏头就要撞上沙滩哩。噪鸣的海鸟在空中密集如天桥,飞向那远处的岛。太阳升起来了,天大亮了,红色的背景扩展成为金黄色,使这岛更明显地出现在地平线上。P193

我们的情况都不算太糟,所以早餐之前,谁都被诱到粼粼清澈的礁湖孽,轻快地游上一番。礁湖大水浩渺。向远处望去,只见水天一色,贸易风吹起涟漪微波。湖面宽阔,我们只能看到一连串水雾中的、蓝色的、椰林覆盖的小岛的尖梢。这一串小岛构成这环形珊瑚岛那一面的一个弯。但是这里是岛的下风头,贸易风轻盈地吹拂着四周的椰树梢,枝叶摇曳;椰林之下的礁湖,波光潋滟,像是一面镜子,倒映着这一片美景。这咸涩的水清澈见底,颜色鲜艳的珊瑚在九英尺深的水里,看去好像离水面很近,在我们游泳的时候,以为会碰伤我们的脚趾。水里有许许多多各种各样、五光十色的鱼。这是一个适于消遣游乐的极其美妙的世界。湖水清凉适度,游来精神松爽;阳光明丽,空气温和干燥。但是我们今天也必须赶快上岸。如果一天过了。拉洛东格还没有听见木筏上的音讯,那里就会广播我们遇难的消息。P230

四天之后,塔希提从海面上露出来了。它不是椰林丛丛,像一串珍珠似地横豆着;而是蓝山峥蝾,直指霄汉,峰尖上白云缭绕,有如花环。

我们渐渐驶近去,蓝山上出现了绿色的山坡。在朝南的赭色山崖上,草木繁茂,披拂而下,苍翠青绿。这一片绿色泻人深壑幽谷,一直奔流到海。海岸近了,我们看见在金黄色的沙滩之后,沿着海岸,山谷里都密植着修长的椰树。塔希提岛是古老的火山构成的。火山现已熄灭,珊瑚虫在岛的四周,筑起一道礁脉,保护着岛,不让海水侵蚀掉。P260

最后一声汽笛在岛的上空震荡着。“如果你想回到塔希提,”大首领台里洛叫道,“那在船走的时候,你一定要掷一个花环到礁湖里。”

船缆解了,引擎怒吼了,推进器把水搅成了绿色,船侧着身子载我们离开了码头。

不久,红色的屋顶在椰林后面不见了;椰林被山峦的一片苍翠吞没了;山峦像影子一般,沉人了太平洋。

蔚蓝的海上波涛滚滚。我们再不能俯身弄水。贸易风带来的白云从蓝色的天空上飘过。我们和它们已不同路了。我们现在是在抗拒大自然。我们是在走回到很远很远的20世纪去。

我们六个人站在甲板上,站在我们九根亲爱的筏木旁边,满怀感激。我们都还活着。在塔希提岛的礁湖上,浮着六个白色花环,随着海滩上的微波,漂进漂出,漂进漂出。P262





吴砺


20184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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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砺,桐城人,生于1963年,1979年就读中国科技大学物理系。大学毕业后在中国科学院从事科研工作,1997年曾在美国加州理工学院任访问学者,其后在硅谷工作。回国后一直在公司从事研发工作,已申请了五百多项国内外专利,并于2004年由海峡文艺出版社出版过第一本散文集《西海岸之》。2011年由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散文集《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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