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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美国深南之旅》(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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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8-20 15:24:0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美国深南之旅》(二)



在这一生的旅行中,我基本上没见过像阿伦达这么古怪的地方,去阿伦达的旅途也是一样怪异。这条公路大部分是一条分叉的高速公路,相邻的两条宽阔公路并成一条老式的收费公路,中间的隔离带长满了草,隔离带极宽,我看着都有些不习惯了,比南北走向的95号州际公路的许多路段宽得多。95号州际公路双向车流滚滚,更像是一条隧道而不是公路。

但我身处的这条光荣的高速公路,是两车道公路,穿过空旷低矮的山丘,路上也几乎不见车影。一条优质公路,两边绿色的土地和农场却是那么破落荒凉,看起来倒像是一幅很久以前的风景素描。这条绵延起伏的公路看着不知所往。今天的路上也没有其他车,我看不到任何城镇、加油站、汽车旅馆或商店,这就像一条通往世界尽头的道路。

从二十世纪的三十年代到六十年代末期,这条高速公路是穿越南部的最重要的公路。301号国道曾经是连接特拉华州和佛罗里达州的干道,车流络绎不绝。最早北方人经常取道这里南下,去享受阳光和安逸,南方人则驱车北上,求职谋生。

在发展中的地区开车,经常遇到正在修建的公路——或宽或窄,有高速公路,也有收费公路,还有咔哒作响的机械、履带挖掘机和推土机在挖土刨地。在那些地方(我说的是非洲和印度),很难得会见到已经完工、路况良好的公路彻底疏于管理或完全不被使用。但在南部乡 村,还真有这样的公路,闪闪发亮的高速公路似乎没有尽头,而位于南卡罗来纳中部贫困地区的这条 301号国道正是其中之一,其怪异让人非常意外。

接近阿伦达郊区的时候,我看到了世界末日,那个景象让旅途的艰辛都变得值得,使我觉得我的南方之旅是一个充满灵感的决定。我之前不知道自己会看到那天所见的蓝天丽日和松林微风。

那是一片废墟的景象,衰败荒芜。眼前是一些非常容易识别的建筑——汽车旅馆、加油站、餐馆、商店,甚至还有一家电影院。所有的建筑都废弃破败,有些则是彻底损坏,只剩下地基的水泥板,板上布满油渍或颜料渍,蒙上了倒塌建筑的碎沙砾,一块生锈的招牌歪歪斜斜。有些建筑是砖面的,另一些则是渣煤砖,但所有的建筑质量都不好,给我的印象是极其破旧,就像刚刚发生过一场战争,整个地方备受蹂躏,建筑物损毁,像是所有人都丧生了一般。P090

多数的商店门户紧闭,为数不多仍在营业的店面都是印度人开的。一家装饰艺术风格②的单银幕电影院,曾经叫“卡罗来纳剧院”,被木板封住了。宽阔的主街满是垃圾。小街小巷的两边都是小棚屋和废弃房屋,一幅阴森森的景象。我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地方,幽灵公路上的鬼城。我很高兴到这里来了。

那些印度店主、炎热的天气、布满尘灰的高大树木,还有犁耕过的田地、废墟似的旅馆、废弃的餐厅,整个镇子了无生气,仿佛得了瞌睡病。就连毒辣的阳光也像是这种病带来的恐怖凶兆。所有这一切使这座镇子看起来像津巴布韦的一个市镇,就像是殖民者来来去去,居民们四散逃亡,连多数的本地人也都逃之天天,这个地方从此不见天日。我在帕特尔先生店里逗留的时候,看到几个黑人顾客来买罐装啤酒,接着去外面的树下喝了起来。

所有这些都是我的第一印象,却是很强烈的印象。后来我在阿伦达县外看到南卡罗 来纳大学的索克亥奇校区,那里有八百名学生,有古老的主街、漂亮的法院和一小片整洁干净的住宅区。但最主要也是最重要的,从301号国道来看阿伦达,它就是一个废墟,贫穷,被人忘却,衰败非常明显,景象让人绝望。P092

在南方的乡 村,我走到哪儿都会听到这样的情况。那些衰败的市镇曾经都是制造业中心,支撑的产业有家具制造、设备制造、屋面材料或塑料制品,维持市镇运转的都是这些劳动密集型工作。很多公司落户南方是因为这里有积极肯干的富余劳动力,工资水平低,土地便宜,工会也不存在。这种发展就保证了会有更好的局面,也许还能带来繁荣。美国其他地方的制造业成本都不可能比这里更低。直到有一天,制造商们发现在南方这些劳动权利能得到保障的州,生产成本再低也低不过中国。南方的这种萧条与贫困,很大程度上是与工作外包给中国和印度有关,甚至就连鲶鱼养殖这种南方乡 村广泛存在的创收项目,都被越南的渔业出口抢走了生意。P096

这又是此次旅行和我过往的旅行的一个区别之处。在非洲和中国,我从来不曾说过我几个月后会回来继续旅行。相反地,我都是定好一个目的地,然后回家写游记。但在南部,我是绕着不太圆的圈圈旅行着,游走进出于历史和现实之间,一直满怀希望,做着重回故地的打算。就像那天在原子路上那样,我一直对自己说:我会回来的。P119

在亚拉巴马的橄榄球运动中,球迷的忠诚度支撑着自豪感——不只是学生们的,而几乎是整个州的自豪感。这种群体行为在“社会身份理论”中得到了解释。这是英国心理学家亨利,泰菲尔提出的一个总括性的理论,他描述了人们的忠诚和反应,这些人主动把自己归人某一社会阶级或家庭或俱乐部,或一支橄榄球队,然后成为一个小集团的一员。这些人形成的小团体是“自豪感与自尊的重要来源,这些团体给了我们一种社会身份感,一种社交世界的归属感”。

体育迷是一个人成为某个团体成员的范例。对他而言,结交他人和确立社会关系非常重要,几乎可以说给了他一个生活目标。你通过站队和与团体的偏爱保持一致,就能成为某个团Rf_,一、¨贴个静、/胃口皿tlKO  。/6、    r」Ra)f皂l鲁HL乙窄刃.窄  (。。:(、—本队加油助威、提升其地位,就是一种投资。你不只是被动参与,而是成为积极拥趸,帮助这支队伍变得更强大。这对你的自尊也有好处。在泰菲尔看来,“我们提高自己所属团队的地位从而提升自我形象”。

你支持的队伍赢了,你就觉得自己是冠军了,这么说为粉丝圈①吸引力下了一个相当直接的定义。人们谈起自己对一支队伍的忠诚,总是会难为情地笑起来,球队的成功让他们引以为傲,但在亚拉巴马。粉丝狂热是其他地方的几千倍,没有人会失笑,大家…起高呼“加油,红潮,加油”,这种热爱是非常严肃的,而且有时候(我觉得如此)是大胆反叛、充满敌意、几近病态的。P124

当我回想起红潮队,我不会再将它当作一支橄榄球队,那是一种肤浅的看法。它似乎更像是南方人对于挫败感的一种回应,其中多少夹杂着我在枪支展览上注意到的半掩饰的情绪。在处境如此艰难的一个州,贫困率全国最高,历史上有过种族冲突,可炫耀的资本如此之少,但还是渴望变得重要,一支常胜队伍,一支全国冠军队,自然就会吸引许多在生活中寻找意义与尊严的球迷,自然就会产生典型的小团体,成为社会身份理论的活例证。P126

纳齐兹出人意料地坐落在褐色的宽广的密西西比河边的峭壁上,面朝更为平缓的路易斯安那州,隔岸相望的是维达利亚镇。这是我此行第一次看到这条河。虽然密西西比河不再是曾经忙碌的漕运大河,但一个美国人看到这条泥沙沉积、流速缓慢的大河,不可能不深受感动。这种感觉就像印度人看到恒河,中国人看到长江,埃及人看到尼罗河,非洲人看到赞比西河,新几内亚人看到赛匹克河,巴西人看到亚马逊河,英国人站在泰晤士河的纤道上,魁北克人在圣劳伦斯河边,或是任何站在河边、河水在脚下奔腾而过的国民。我提起这些河流的名称,是因为我全部都见过,也写过,不过都是作为一个外来者,一个浪漫的刨根究底的游人。一条河流就是一段看得见的历史,是一个国家的血脉之所在。

但我觉得与自己祖国的河流有着更深刻的联系。梅福德的米斯蒂克河①,在波士顿港汇人大海,这条河让我充满了对旅行的憧憬,使我想离开家乡。密西西比河对我来说意味着一切,它是一种象征,是发现和文学灵感的来源<Cd它是T.S.艾略特诗里的“棕色皮肤的大力神”②,是使刘易斯和克拉克 ③得以远征到西北部的“大河道”④,是联邦军(北方军队)侧翼包围邦联军(南方军队)及其城镇的军事行动路线,是“要将前方土地照亮的”哈克贝利,费恩的河流,它象征自由解放,是我们国家的主动脉。正如T.S。艾略特所说,它是自信的象征,“这条河在我们体内流淌”。

这条河的历史正是南方的暗喻:生活水平下滑,河道交通缓慢,两岸经济萎缩,沿河的城镇村庄处境困顿,那些色情旅馆和流动赌场就是经济的最后一点生机,赌博是在河船上进行的,那些船看起来经不起风浪,就停泊在像纳齐兹那样的密西西比河沿岸城镇的淤泥里。P174

对于参加枪展的人来说,内战的战役也许就发生在昨天。也许他们对失利的看法也是如此,还有他们的抱怨,受耻辱的痛苦一直萦绕于心。在童年备受斥责的人,一辈子都会带着那种痛苦。民权运动对于南方人来说是又一次的挫败,他们对于入侵者、幸灾乐祸者和投机者①都是十分敏感的,对不记得内战失败耻辱的人则更为敏感。种植园的易手则是另一场挫败,机会主义政客的崛起,本地工业的外包,鲶鱼养殖场的衰落,制造业的陷落,现在又是经济衰退,失业和贫困的人那么多,以至于很多人去枪展只是看看精良的武器过过眼瘾,而其实是买不起的。枪展给了他们一种被保护的错觉,是独立的象征。

像掠食者一般盘踞在失败的历史之上的,是联邦政府阴郁、严厉的影子。“他们准备要收拾这整个烂摊子。”正如查尔斯顿枪展上那个人所说的——夺走南方仅剩的最后一点气概。普遍的态度并非挑衅对抗,我感觉到的是迷茫的被疏忽的人们那种沮丧愁苦和微弱无力的发声。枪展是一个让他们做自己的场所,就像一家无法轻易进入且没有窗户的俱乐部会所。然而气氛也是明摆着的:密不透风、神经过敏、懊恼、警惕、精疲力竭。即使摆出一副坚毅的表情,枪展上的人们也折射出了这样一种情绪:在他们的历史上,他们曾经被外来者打败,被迫遵从没有先例的法律,这些法律多半时间还引发了更多问题,接着他们需要更多的法律。他们的整个世界都颠倒了。

枪展不是关于枪或是枪支使用的。它关系到人的自尊——主要是白人,是南方最重要的族群,这些人被一种委屈的情绪(一个敏锐的历史学家认为,这是南方人的头号特质)所驱动,觉得自己曾遭遇挫败,现在依然受压迫,被外来的敌对势力阴谋迫害,于是枪展成了具有象征意义的背水一战。P180

然而,逻辑极少能战胜深深的失落,或多愁善感,或受伤骄傲。因为南方还有一大片区域处在贫困之中,所以南方大部依然伤痕累累,而且我在枪展上感受到的挫败感一直让人们回想起内战——失落、死亡、野蛮的焚烧和投降;还有那个轻松的、有豪宅的、有奴隶制的黄金年代终结于那场战争的感觉,确切地说是错觉。而事实上,南方闹独立最终失败,这将他们的活力消磨殆尽,将其完全颠覆,使其陷人贫困,而后成为一个墓碑、纪念馆和废墟满布的让人不快的地方。

南方历史学家谢尔顿。哈克尼在他的论文《南方暴力》(《美国历史评论》1969 年)中写道:“南方的创造是基于一种需要,那就是保护一种特殊的制度不受外来的威胁。”结果:“这种南方人的身份变成了封闭的思想”。作为南方人,他说:“不时会夹杂着受迫害的感觉,还会觉得自己成了外来人或外来势力压制下的顺民或卑微之人。”他所说的势力包括废奴主义者、联邦军、北方来的投机者、华尔街、民权鼓吹者、联邦政府、女权主义、社会主义、工联主义①、达尔文主义、共产主义、无神论、夏令时,“还有其他现代性的副产品”。而像我这样的作家,则是自然的破坏分子。P187

一开始见不到任何房子,接着却出现了许多:残破的活动房屋、小木棚、很简陋的房子,,还有改装成住宅的锈迹斑斑的旧公共汽车。我意识到我这是到了我这辈子见过的美国最贫困落后的地区:比南卡罗来纳的阿伦达更穷困,比亚拉巴马州最穷的村庄更贫苦。

这些移动的家破破烂烂的,像是被废弃了,都是些临时搭建物,在树下挤成一团。这不是居民区,它们是路边和棉花地边缘的营地,看不出有什么实用性。它们的风格像极了英国的吉卜赛人营地,一些乱哄哄的活动房屋,一堆堆的垃圾废品,晾衣绳上湿答答的衣服,其间是无所事事、衣衫褴褛的小孩,还有奇怪的让人心碎的一幕——因为当时还只是十月份:一间小木棚的门上挂着一个飘着红丝带的圣诞花环,点缀出一点色彩。

别停车,那个人曾经说过,但我在公路南段的罗灵福克停了下来。P194

公路北上五英里有个叫安圭拉的镇子,非常荒凉,在公路和犁过的田 地边上散落着一些移动房屋,都是些破旧生锈的盒式房屋,杂乱无章的样子,弥漫着混乱与绝望的气息,就像是座难民营,在某种程度上确实也算是了。

更糟、更肮脏荒凉的是距离公路一英里的阿科拉,一座鬼城,主街上(这条主街是弯弯曲曲的原来的61号公路,不是今天笔直的这一条)每一家店铺和一些房屋都被用栅木板封了起来,在这些已然倒闭的店家褪了色的招牌上,可以看到原来的店各一“四路百货店”“热带俱乐部”“罗杰斯商店”。所有店面都关闭着,除了阿科拉邮局。

原先所有艰苦繁重的工作都没有了,而新兴的产业也不行了,如鲶鱼业和家具业,还有位于二十英里外的格林维尔、1991 年倒闭的施文自行车厂,有二百五十名工人下岗。在格林伍德的维京厨具公司,下岗的工人更多。

这些城镇,衰败死寂、风景秀丽的绝望、完全被遗忘,每一座城镇都有一条溪流流经其间,但它们都是穷乡僻壤,不管是地域还是经济。本来这些地方应该是第三世界国家某个荒凉的农业小镇,机械化占据了主要地位,在种植园里拖拉机和收割机取代了人工采摘;人们挣扎求存,勉强度日,维持着日常生活;生活很不稳定,一切都是临时拼凑的样子,不管是房子、商店、晾衣绳还是小孩的玩具。

这里没有什么财富,有的话也被隐藏起来了。棉花种植的收益看样子并没有让三角洲地区的任何人获利。也许在杰克逊或孟菲斯,有某个人因为棉花的丰收而过得富足吧。

我想起十九世纪中期葡萄牙旅行家和哲学家加勒特·阿梅尔达①。他是我灵感的源泉。他在自己的国度旅行,在其著作《在自己的国土上旅行》中,他目睹贫困后提出了一个问题:“我要问政治经济学家和道德家们,他们是否曾计算过,为了成就一个富人,需要多少处境凄惨、过度劳作、消极、退化、愚昧、极其不幸的穷人呢?”p196

我这一季的汽车之旅即将结束,我在三角洲继续北上,然后向东进入亚拉巴马州。就像在异国的穷乡僻壤间旅行,同样的孤寂,同样的贫困,同样的鸟鸣,充满了意外和发现。比如开车经过亚拉巴马州的一家商店时,我看到一块黄色招牌,上面是巨大的黑色字母:耶稣是上帝——我们买卖枪支。这也是我此行交错的主题。解释起来笨语拙词,但行动却总是意味深长,南方永远不会停止在大型布告牌上将其执念广而告之。我已经逐渐开始依赖它的显性特征了。

在大多数旅行之后,你总会说:这就够了——我要回家去,把它写下来。这次旅行结束了,但旅程还没终结,我的发现让我渴望去了解更多。我发现美国有一个农民阶层,与我在世界上看到的任何农民阶层一样困顿、绝望、被忽视。我想起我所遇到过的所有人——西克莫的雷夫·约翰逊、绝望的阿伦达的威尔伯、塔斯卡卢萨的辛西娅。伯顿、格林斯伯勒的华盛顿市长和雷夫·莱尔斯、三角洲的人们、司各特太太和B.B.金的前,还有更多的人。他们全都邀请我再回去。秋天的大地已经开始转寒,一切褪成了灰蒙蒙的颜色。冬天的时候,这一切又会是什么样子,这些人又会在做些什么 呢?我的家在公路的一头,我写作的对象在另一头。我驱车返家,一边盘算着很快再回到这里。我热爱这漫长空旷的公路,深受《白线狂热》的影响,也爱这公路带给我的醍醐灌顶。P205


吴砺

2018.8.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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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砺,桐城人,生于1963年,1979年就读中国科技大学物理系。大学毕业后在中国科学院从事科研工作,1997年曾在美国加州理工学院任访问学者,其后在硅谷工作。回国后一直在公司从事研发工作,已申请了五百多项国内外专利,并于2004年由海峡文艺出版社出版过第一本散文集《西海岸之》。2011年由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散文集《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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