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锦鲤静美:一场水与时间的冥想
——观看NHK纪录片《美之壶·锦鲤》
一
六年前, 在北京郊外的世界园艺博览会上, 我走进日本馆—— 那里,寂静如镜, 简约中透出克制之美。 浅水池边, 几条锦鲤在水中缓缓而行, 仿佛披着厚重的和服, 优雅、从容, 不是游,而是游走。
人们称它们为“水中的宝石”, 锦鲤。 它们并非古老传说的遗物, 而是源于1829年前后的偶然突变—— 一条黑鲤鱼,忽然变成了浅蓝。 从这一抹偶发的光泽, 诞生了一百三十种 被细心雕琢的美。
历史不长, 却令人印象深刻。 我想起中国园林池中的红鲤鱼, 喂食时热闹得不可开交, 鱼头攒动, 如同集市上的人潮。 而日本锦鲤—— 属于另一种性情, 一种喜静胜于热闹的民族气质。
“白写”——白底黑纹,如水墨在瓷上飘荡。 “丹顶”——纯白身,头上一点朱红,如国旗的灵魂。 “秋翠”——蓝中带绿,如秋日天空的倒影。 “红白”——水中的花朵,开放在涟漪之间。 “昭和三色”“大正三色”—— 红、白、黑, 流动成一种无声的节奏, 不是喧哗,而是流淌。
锦鲤可以长到一米, 四五年即成。 寿命可达七十年。 体态丰满者多为雌鱼, 中段丰腴,沉静中透出力量。 头部若呈流线, 便是理想之形。
忽然想起, 为何不以锦鲤的身形 设计汽车外观? 水中的线条, 或许比风洞更懂空气。
一次产卵可达五十万颗。 难怪北美河道, 数年间被亚洲鲤鱼塞得满满当当。 美的繁殖, 有时也是一种泛滥。
日本悬挂鲤鱼旗, 为男孩祈愿—— 健康、成功、挺拔如鲤。 中国年画里, 骑鲤童子跃过龙门。 风吹起鲤鱼旗, 鳞片在空中翻腾闪耀, 仿佛希望在飞舞。 但真正的锦鲤鳞片, 却是静美的—— 如瓦片错落, 如云纹浮光, 似布料上的图案, 清凉、整齐、有秩。
我不由地想, 若把锦鲤绘在陶瓷瓶上, 应是极美。 用我发明的飞秒激光雕刻, 三色釉分层烧制—— 一条鱼, 被火与色的算法复刻。
“珍珠银鳞”, “钻石之光”—— 像碎珍珠嵌在肌肤, 水下的马赛克, 动也不动, 却熠熠生辉。 锦鲤, 是日本送给世界的, 可游可看的宝石。
我想起南美雨林中的鹦鹉, 那样艳丽, 也那样沉默。
我还想, 这些花纹该被用在何处? 夏天女孩的裙子? 必定耀眼如节日烟火。 或印在伞布上—— 走在西湖烟雨中, 一抹红与白的图案, 照亮湿漉漉的世界, 如鱼穿过雨的水。
锦鲤, 曾在某个瞬间打动过我。 可真正养它, 太过繁复。
但或许, 终有一日我们能造出“机器锦鲤”—— 仿生的、精确的, 由计算机设计鳞片与花纹, 复制最美的原型, 再放入世界各地的水池—— 让它们继续, 缓缓游过人类的幻想。
一个创意。 一个概念。 一种新的美的诞生。
二
它们不是鱼—— 而是水中的笔触, 由耐心所绘, 如庭院中的寂静, 被一点点养成。
它们游动, 不是为了到达, 而是提醒我们 什么是缓慢—— 什么是飘然的优雅, 不争不扰。
在日本, 它们不是宠物, 而是活的艺术, 源于一个偶然的闪光—— 两百年前, 一条黑鲤的皮肤上 忽然浮现浅蓝之光。
从此, 一百多种名字诞生—— 丹顶,如旭日升于白野; 昭和、大正, 黑与红的庄重游行; 秋翠, 如水中过滤过的秋空。
它们游, 如未说出的诗句, 而我们—— 若能安静, 便能听见它们在说话。
养殖者, 是时间的隐秘工匠, 他们塑造色彩, 如僧人调息。 每一条锦鲤, 都是活着的雕塑, 不是被雕刻, 而是被引导。
它们的形态—— 丰盈而均衡, 中段沉稳, 如掌中不动的水。 头如利箭, 身似游云。
这部影片, 言语极少。 它让池水 开口。 一圈涟漪, 一片落叶, 其余的, 是风—— 藏在你自己的呼吸里。
它并不讲鱼, 而在讲“如何看”。 当注意力 被温柔地持握, 美 便在其中盛开。
在鲤鱼旗中, 在布料图纹上, 在孩子的梦里—— 梦见自己游向上游—— 锦鲤在传统 与渴望之间起舞。
也许有一天, 我们会造出“机器锦鲤”—— 鳞片由算法排列, 花纹由精密决定—— 但它们永远 无法拥有真正的 沉默心跳。
在这个过于匆忙的世界里, 这些生物 让我们慢下来。
它们不索取, 也不承诺, 它们只是—— 在那静水与光的交界处, 闪耀。
附:
吴砺 2025.3.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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