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老街的心脏
谁没有来自地域的天然联系?回答应是肯定的,不然就我所在的号称桐子国的地方,何以因文化而兴盛至今,贪得美名?自唐宋以来出了四百余进士,历史上久负盛名的“桐城文派”作家就有一千二百余众。连曾国藩也称愿作门下走狗,那日夜耕读、诗书传家的风气可是非常罕见的奇观哪。在街的每处,我都能捕捉到文脉流长的气味,一副对联,一处字画,一砖一石,一草一木,我都能感知先人的遗风尚存。时光并没有因为历史的流逝将其荡涤,这是个活的城,它不会因为遗迹的渐失而消亡,你看那一眼眼亮泉仍在活泼泼走过城墙根,总有一种慌悚感。城小并不代表没有一丝厚重吧,我徜徉在那西城区老街幽僻的曲巷里弄,见到一口口光滑的井栏就怦然心动。最近又特地去给东大街、南大街、北大街去留些存照,更是被那远古的气息所染,我不禁要问,一个人的出生与他的出生地有着本能的融合不是?你看那滞留在木柱上将要剥落的紫漆顽强地抵御风尘的侵袭,你再看那高高的老灰墙逼起的窄巷依然回荡着当年的蛩音,你看粗大的虬龙般的紫藤依旧荫翳了古院,你看那一块块霉味浓烈的砖头铺叠着明清诗韵,只要想想这些穿过时光的马车、匆匆的行色、暗香的墨意、淡淡的脂粉味,顺着木楼倾听去,是那书斋的吟哦、是那闺房的女红,是那飞向天空的烽火墙、那玲珑的有着韵律的风铃、那小口的六角形的天窗,不是望归人,也是望情郎……这些都藏在时间的褶皱里,有一天我在这里稍事逗留时,切切实实看个明白了,也许人们不能从一张图纸上获得关于它完整的概貌,但只要走进来就完全可以把它还原。它濒江而立,既非古徽州那样水墨酣畅,柔媚过足,又非中原大地民居那样简约朴质,不拘细节,作为丘陵地带的特殊地理环境,这个在南北过渡带上的玲珑剔透的城池,它的建筑风格,它的民间遗俗,它的思维定向,无不打上特殊的烙印。在战争、疾病、天灾的合力剿杀洗礼下,这里的人民忍辱负重以可歌可泣的奋斗精神创造了自己的文化史,续写了一篇篇值得咏叹的诗章。 老街作为城市的根,很苍凉地凸显在过往人们的视野里,飞檐上的小兽因年深月久而现出丝丝暗淡来,朱红的阁楼紧闭着小窗,开它的人已然远去,故事也已然模糊,楼上的雕花栏柱,不见了那个头插金钗的云鬓凭栏远眺,楼梯上那个提着长衫的男人,出行于茶马古道上的险途,也许也在相思,也许又寻新欢,也许也吟哦着“长城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的句子,也许死于强盗的乱刀之下……恍惚间,我已来到前朝与先人对酌小语。这楼时而闭死了,然大户人家的气派不减,门口的上马石应该是为那些出仕做官的学子备下的吧?今天,我所见的只有剥落的大门沉沉地合紧了那个世界的是非。瓦楞上的草松在这个季节是干枯的,灰黄细弱的植株多么无力,天气好的时节,一丝残照抹在寒凉的身体上,会明显地察出回暖的血色。我走在东大街的青石板路上,竟是有份狂喜,石头在作证我的到来也在把这微不足道的寻访看作过眼烟云,这是些阅历很深的石头啊,如果是雨天,如果是少年,如果还被几首歪诗蛊惑着,这里流淌的就是别样的诗情画意,加上那条春水滔滔的龙眠河,可是石头真的在诗境的空灵里失去了厚重吗?它的延伸象那个年代的一条链子,它同样在提醒脚下的路要在承受的重载中打造,咯痛行走者的双足。一条季节河把东大街与南门街、西后街、紫来街环在怀里了。由此可知东大街仅是条外街,既是外街就是新区,也是商肆发达的交往中心地,还是护好内城的一个屏障。这里依然闪烁着文化的灵光,至今无法可考的联句:“紫来桥下水,龙眠山上茶”,即一语道破这里的地理、人文状态,又不乏安然乐土的情趣,人们的怡然自乐和对大自然的垂爱,心态的清朗,为生活的情调都跃然字里行间,是值得今人光大的。紫来桥下昔日行船摆渡,换成了今天的橡皮汽挺,而且这里已不再供人来往,改造后的城市重心前移,把历史还给看风景的人们,在少人的时候,偶尔带着亲朋来品咋观赏不失为一方好去处。那夹岸的刺篱,狰狞砌岸的红沙石,绵延的矮垛,成片的汉瓦接起的白墙,可以令人恍然隔世忘了俗务,桥面上的几丈长一根的麻条巨石你很难想象是怎的凿出,运到,又是用什么办法架上桥墩的。多少年过去,又是何以见其当年的繁华盛况的,只有这嵌得两寸深的条石见证,那车辚辚马啸啸的局面是多少岁月存下的一笔深辙啊,从樵夫渔父到车辇华盖,从拖儿带女找生计的下层人到从役如云锦衣玉食的豪门望族,这样的现实没有谁去改变,也没能力更改,也同样嵌在历史里。在今天的环城大道上带着满足的神情购物的女人们,是不会去关注一座城墙的消失的,那厚厚的城墙砖的一夜间不见踪影,对于一个和平开放的时代而言顺应了时势,可对于一座城的来龙去脉来说却时一个无发弥补的缺憾,自唐真正有建制以来,历千年而不衰的具有战略意义的城池,也就是在1938 年日本人进入我地狂轰滥炸时撤除的。当时的县长既昔民命又珍财力,听说鬼子飞机要来,而城墙是阻碍城民疏散的最大隐患,按部就班组织人力撤肯定来不及,他急中生智,下令撤下的砖谁撤谁要。这真是个聪明而大胆、惠民又行之有效的高招啊。尽管我们为城墙的不再而痛惜不已,但也应该为一个为民请命的县官而感骄傲。这是一段苦涩的佳话,我们今天活得自得的人又岂有资格指责他呢? 紫来街,船夫来过。我要抱着对一方水土的敬意提到它,是如此的奢华过,又是那么令人所不齿,恰应了国人只做不说的丑陋。火火的嘴唇,映了一河的浆声灯影吧?那些商客,你可在这灯红酒绿的香艳里歇足,或者耗掉你的银两,我不能不叙述它,不然就不真实,就是对历史的阉割,不管怎样,这里需要的是一种特殊的营生,一个假死的安定。假如我道貌岸然做伪,那就不是君子所为,既然那些什么生计都没有的女子,她们的选择就不能被唾弃,把他们放在暗处,你都要用一副柔软的心肠来看待它,因为她们毕竟留下一条街,而且取最纯的龙眠河水为你煮茶,又以最好的青春催你安眠,泡得你骨头酥软,让疲惫不堪的奔波之途消解在孤身只影的寥落里,捕获稍纵即逝的一丝安慰,那些漂泊的人,多变的生活遭际,需要有句温暖的软语抵御脆弱,暂且把那朦胧中的人看够,那可也是一叶挡风的墙,尽管它天明之后崩塌,但街的总长留下了,文博馆的人告诉我,也许加这么一段,才是至今保存下来的全国第一长度的地方老街,这样的作用还小吗?(上) [此帖子已被 林子 在 2008-6-20 23:17:43 编辑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