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先纠错。题目上的大河其实是湖,即巢湖。在巢湖南岸坐落着无数村庄,其中有一个村庄叫夏棠嘴,那里是夏氏福五分支祖祖辈辈繁衍生息的地方,且继续繁衍着,生活着。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我的祖先定居于此一个很重要的原因是看重这里的一湖碧水。当有人质疑这里的荒凉时,祖先的回答是:这是的土地能养我们,这里的水也能养我们。后来事实证明我的祖先是有远见的。我的祖先能在这里生存下去,不断繁衍壮大,一半靠的是土地,一半则是靠这一湖莹莹的水。印证了“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句俗话。 巢湖喂养我一代代祖先的童年,也喂养着我的童年,并且继续喂养我的下一代。祖先的童年一定听过这样的故事:很久很久以前,这巢湖是一片绿地,生长着许许多多村庄,村庄里生活着许多人。有老人,有小孩;有男有女;有木匠有铁匠瓦匠,就像我们现在这样。这些村庄里有一个老婆婆,姓焦,人们都喊她焦婆。焦婆能先知先觉,她感觉到这个地方要地陷了,于是她奔走相告,引导乡里乡亲登山避灾。后来,果然地陷。乡里乡亲因此免受一场浩劫,为了感激焦婆,人们把巢湖又称为“焦湖”。童年的祖先睁大恐惧的眼睛问:后来呢?那些人到哪里去了呢?祖先的父亲摸了摸祖先的小脑袋:我们不就是吗?那我们这里原来是怎样的呢?傻孩子,我们这里原来是一片湖泊呀。这就是在我们那里流传久远的故事:陷巢州,长庐州。 大河滋养着祖先们童年好奇的眼睛。作为恩典,肯定远远不止这些。而更重要的是对我的祖先有着养育之恩,养育着一代代它的子民。站在巢湖岸边,让任何一个苍老的祖先都跪下来想叫一声:母亲。 祖先站在棠栗树下,脸上浮出难以察觉的微笑。他看到村庄就像一片森林一样在不断扩大,且茁壮成长。祖先高兴了,旱烟袋里的烟火明明灭灭,照着他沧桑而又刚毅的面容。姓夏的终于在这里扎根生长,而且香火旺旺的。命贱不一定是坏事,它肯活。就像巴根草,命贱得让任何人都可以踩在脚下,但凭人的脚力是无法踩死它的。祖先不知道时下流行的名词:草根族。祖先的比喻的恰当的,这与有多少文化无关,与会不会创造新名词无关。他说的每句话都是来源于对生活的体认,都富有一定的哲理。深人无浅语。这里的“深”不一定仅限于学问,体悟深也应涵盖在里面。如果硬要指学问,那么生活是一本无页码的大书,是一门更实际的学问。祖先旱烟袋里的烟火明明灭灭,照着他刚毅而又沧桑的面容。这个面容只有他独自一人时才显露出来,且独自一人叼着旱烟袋时才显露出来。表明祖先的心中有隐忧,只能是隐忧,因为其他人是无法察觉的。人口越来越多,村庄像森林一样不断地扩大,土地逐渐出现了紧张。且广种薄收,土地所打的粮食有限,如果及早想出其他出路,最终必须经过疼痛的分娩,让一部分人再次迁出来,而这是祖先最不愿看到的,还是箍在一起好。这些都是他的枝枝叶叶,他的子子孙孙啊。他不想看到他带的这一支的丢失。于是“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这一古训在祖先的脑海里有了清晰的轮廓。 于是木匠们忙乎起来,伐树声,拉锯声,斧砍声,刨子声,这些在祖先的梦想里都是歌,它们在村庄响起,交汇成一首协奏曲。那些树木在木匠马良的笔下竟成了腰盆(类似于小船),那些刨花竟变成了毛鱼。这里真有一个鲜为人知的的传说:鲁班在这一代干活,清贫而淳朴的祖先为拿不出像样的菜款待祖师爷而发愁,鲁班知道后说,这有什么难的。于是抓一把刨花扔到湖中,又抓一把黄沙抛入水中,那刨花变成了鱼,黄沙则是鱼的眼睛。现在,如果吃毛鱼头,仍有一种沙沙的感觉。 一灯如豆。老祖母带着一群女性在昏黄的灯光下编织着,梭子在她们手中尽情地舞蹈着。她们在织网,也是在织梦,织一种生活。她们眼前闪烁的不仅是麻线丝线的光芒,更是一片片鱼鳞在闪烁,是生活的音符在跳跃,是子孙享受一顿饱餐后的喜悦。她们把麻搓成线,把线放进猪血里翻煮,让猪血浸透麻线的内里,然后在太阳底下晒干。这样的麻线才经得起水泡,结实且不易腐烂,是渔网必要的纲绳,即网纲,“纲举目张”成语就源于这里。夜深灯残,织网的老祖母竟然把网织得了自己的脸上。眼角的鱼尾纹,满脸的皱纹都是岁月在老祖母脸上织的网啊。 是鸡叫第几遍了,不清楚。老祖父带着一群男性起床,他们煮好早饭,他们这一顿是舍得吃的,因为他们的第二顿是在晚上上岸后(到我父辈捕鱼时,因为有了水瓶,可以装一些米粥带上,算中餐,免饿)。吃过。他们挑着网具,下河。我真的不知道,早晨那鲜红的太阳是不是祖先用网从湖里打捞上来的。 湖面。阳光之箭洞穿悬帆之旗,淬铸沧桑之脸。我的祖先终于把腰盆划到认为有鱼的水域。朔风猎猎。祖父如古铜立于船头,铁腕绰起网纲,拼力一甩,击碎粼粼波光——跳荡的音符。随即棒捶敲击盆帮,高分贝的声响使鱼在水底乱窜,撞网的几率增大,收获的几率也随之增大。这是我的祖先在捕鱼过程中总结出的经验。后来,我也听过这种敲击之声,但我怎么听都像敲击木鱼之声。是呀,这是我的祖先在祈祷粮食的命运。 残阳如血,古铜直起脊背,阳光的碎片纷纷坠落。归船如月,你可以听到渔歌唱晚,或者单调的划桨声,不一样的声音不一样的心情,一样的疲劳和沉重。 我们知道,渔猎的收入是极不稳定的。同样入河,一天下来,有的是大满贯,有的除疲劳外,一无所获。一句俗话:搞鱼的搞鱼,搞水的搞水。解决生活的温饱问题,只要你能想到,巢湖就能提供。于是大河又为它的子民开辟了一条生计之路——挖沙。 大浪淘沙。每当北风刮起,打量的黄沙卷涌上岸。祖先们知道这是一条生财之路时,他们绝不会放过这个好机会。这是一幅画卷:湖岸边,一群顶天立地的男子汉站在水中,裤管高高绾起,湖水如一条舌头舔舐这些男子汉的脚踝,小腿肚,如小鱼乱窜,捞着痒痒,舒心而惬意。一把铁锹握在亦如钢铁一样的手中,一锹下去再上来,虽然不是粒粒黄金,但都是粒粒饱满的黄沙,这是城里人建造楼房不可或缺的材料,是农村人粮食的另一种来源。干活的号子喊起来,一锹又一锹,一堆堆沙丘垒了起来,一点点希望在攀升。但挖沙绝对是一件苦活儿。整上午或整天在水里浸泡,过量的消耗让一般人体力难以支撑。黄昏,拖着疲倦的麻木的双腿回家。躺在床上,才知道什么叫骨骼散了架,才知道什么叫绵软得像棉花,睡在梦中甚至被腿抽筋疼醒。但第二天第三天我的仍然把自己栽在水中。我的祖先在农闲在出沙的日子不断的挖沙,最终把自己也变成一粒沙子,被浪淘走了。就这样淘走了一茬又一茬夏棠嘴人,淘走了我的祖祖辈辈。但一茬又一茬夏棠嘴人在淘洗中变得坚强,一茬又一茬夏棠嘴人在此繁衍生息,生生不已。这也是大河对生息在它身边子民的恩典。 一条条船驶进了巢湖,靠近了岸边,沙运出去了,一船船黄沙换来一叠叠钞票。夏棠嘴跟外界多了一层联系,祖先的头脑越发的活泛了。买船跑码头。春老牛,秋渡船。秋季的渡船赛过春天的老牛,可见跑码头是一条肥路。自己的沙自己装,何必把赚的大头给别人,需要卖出的农产品运到大都市,可以卖大价钱,自己货源不足时可以替人装货跑运输。说到做到,于是这一年的秋季两条三十吨级的木船泊在巢湖夏棠嘴岸边。桅杆树了起来,船帆悬挂了起来,水手也选出来了,都是年轻力壮的小伙子,舵手则是一位老者,老成持重,干事果断,有临危不乱的气度。这是一个黄道吉日,风和日丽,船就要试航了。于是杀三牲,祭天地,祭河神,祭祖先,祈求出入平安,财源广进。在那个时代这等于是给航船买一份保险啊。一声炮响,人们用欢笑和热泪欢送两条船起航。从此,多了一份冀期,一份牵挂。许是半个月,一个月或者两个月,在信息闭塞的时代,这是多么漫长的等待啊。当人们看到两条新帆船远远的从天际驶来,一个村庄的男女老少站在岸边,欢呼雀跃,喜悦激动。母亲看到了儿子,女人看到自己的丈夫,人瘦了,头发长了,胡子拉碴了,连说话的声音都沙哑了,不顾一切扑过去,泪水是断线的珠子。男人哽着嗓子说:哭什么呀,不是好好回来了吗?这回跑了大码头,长了大见识,看我给你和儿子扯了一件布料呢。女人这时破涕为笑,说:谁稀罕你这个,回来就好,回来就好。行船跑马三分命,我们又怎能责怪女人的娇气呢? 寒来暑往,潮涨潮落。一条吃水线很深的船慢慢变老,帆的旗帜被风雨剥蚀,像一个破损的喉咙在喊。我的祖先在一条河的水道是过活,把命运交给风,交给雨,交给多情又无情的湖水,但撑船的长篙握在自己手上。百年风雨,舵掌握的自己手中,船的方向就是家园的方向,夏棠嘴的岸边。 一条河的恩典是无法穷尽的,言词是苍白的。我的祖先享受着一条河给予的一切,一条河的一切给予。站在一条河的岸边,我深感人生的短暂,站在一条河的岸边,我惭愧自己的浅薄。对于巢湖的恩典,我还是引用以前一篇文字的结尾作结: 一条河,昼夜不停地流。 一条河,风雨无阻地流。 古老而清新,沧桑而亮丽,一样是你的肤色。 娴静而激荡,沉郁而雄浑,一样是你的性格。 哺人类以乳汁,你是母亲。 育祖先以苦难,你是父亲。 一条河,奶养成母亲的具体; 一条河,升华为父亲的抽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