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尔登湖》（四）

吴砺

                            《瓦尔登湖》（四）

“如果在冬天的一场小雪之后，从湖中央望去，这条小路宛如一条起伏飘舞的白色缎带，看不见任何的杂草和树枝，即使是在离它四分之一英里远的地方望去，也是清晰可辨；而要是在夏天，即使是近在咫尺，你也难觅它的踪迹。这  ：一切就好像是冬雪用白色大理石雕刻出来的一般。但愿在建造山间别墅时，能保留下这条白色缎带似的小路。P257

湖岸千曲百回，毫不单调。我在心里描画着这样一幅图画：西面有纵横交错的深水湾，北面更为陡峭雄伟，南面犹如精美的扇贝，玲珑剔透，一个岬角叠着一个岬角，让人感到中间会有一些人类从未探索的小湖湾。这片森林从未呈现过如此迷人的景色。从湖中心放眼望去，湖的四周，群山耸立。森林倒映湖面，描出一幅最美的背景画，而蜿蜒曲折的湖岸，形成一条最为自然恰人的轮廓线。湖的边缘没有任何劈斧砍过的碍眼之物。水边的林木有足够的自由生长空间，每棵树都把健壮有力的枝条伸向湖水。大自然在这里织出了一幅挥洒自如的织锦，眼睛从湖畔低矮的灌木丛逐渐移动到最高的乔木，可看见一些人工留下的痕迹。湖水拍岸，千百年来从未停息。P265

九月一个安静的午后，淡淡的薄雾将对岸笼罩在一片朦胧中。我站在湖最东边的一片平滑的沙地之上，用“湖平如镜”一词来描述此时的湖面可谓恰到好处。扭头望去，湖面像游过山林的一根细丝，在远处松林的衬托下熠熠放光，将大气层层隔开。此时，你会产生一种幻觉：你可以从湖水下信步走到对面山上去而滴水不沾，那些掠过湖面的燕子歇息在上面，也不会沉下去。有时它们真的会潜入水中，似乎为幻影所惑，接着又飞出水面。P267

在这秋日万里无云的晴空下，充分享受阳光的温暖，坐在高处的一个老树墩上，将湖面的景色尽收眼底，这是多么舒心惬意的事啊！同时又玩味着那永无休止的水中涟漪，蓝天和树林倒映在水中，宛如雕刻在那原本看不见的水面上。在这一大片水面上，略有一点扰动，马上就会轻柔地化为一片宁静，整个湖面好像是一只装满水的壶，那颤动的浪圈追逐着湖岸，待到浪圈抵达湖岸时，一切又即刻归于平静。鱼跃水面，虫落湖心，都会在湖 面荡起一阵阵涟漪，犹如美丽的花环，仿佛生命之泉永不停息地在搏动着、起伏着、喷涌着，不知是欢乐的震颤，还是痛苦的痉挛，仿佛无从分辨。秋色下的湖光山色多么安详恬静！人类的杰作，又像在春天里一样闪耀着光辉。看啊，每一片秋叶，每一根树枝，每一块石头，每一张蛛网在午后闪着光芒，犹如春天清晨的露珠浸润着这一切。船桨和昆虫的任何一点动静都能让湖水闪出一道光辉，而船桨入水的那一刻，又会荡起何等甜美

在九月或十月的这样一个日子里，瓦尔登湖犹如一面森林的魔镜，镜框上镶嵌的那一块块石头犹如宝石一般，在我看来是那样地稀有和珍贵。269

我第一次泛舟于瓦尔登湖时，四周都是高大茂密的松树和橡树，湖湾水边的树上挂着的葡萄藤好像一座座凉棚，船就从凉棚下穿过。湖岸陡峭，林木高耸，从湖的西面向湖面望去，整个湖面犹如一个巨大的圆形剧场，上面可以表演山林舞剧。年轻的时候，在湖面上划过很多次船。夏日的午后，将船划向湖心，然后仰卧于船上，身轻如风，宛如梦中一般。直到船碰到湖岸的沙地，我才被惊醒过来。我站起身来，想看看命运之桨将我推到怎样的彼岸。273

白湖和瓦尔登湖是地表上的巨型水晶，是光明之湖。如果它们能够永久的连接在一起，又小到将其放在掌心，皇帝的奴仆们一定会像拣到了宝石一样，把它们拿去装饰在皇帝的王冠上。可惜，这湖中之水是流动的液体，又多得无法计量，它永远属于我们和我们的后人。但我们却对这两个湖大不敬，只知道追逐可希诺大钻石。它们太纯洁了。无法估计它们的市场价值。它们没有任何的瑕疵。它们比我们的生命要美好得多，比我们的品格要透亮得多。我们永远不可能从它们身上学到卑劣的东西。比起农舍前自家小鸭戏水的小池塘，它们要干净得多。那一身洁净的野鸭子又来了！人类永远无法欣赏大自然的美。鸟儿们披着美丽的羽毛，唱着动听的歌谣，融入万花丛中；但我们的青年男 女们能和生机勃勃的大自然如此地和谐一致吗？大自然在远离我们所居住的城镇的地方，健康地生长着。还奢谈什么天堂！你只会让大地蒙羞。285

我们非常清楚，我们的内心藏着兽性。当我们内心里更为高级的天性沉睡时，这种兽性就会醒来。它犹如一条贪图感官享受的毒蛇，也许我们永远无法将它完全清除，就像那些虫子，即使在我们还健康地活着的时候，它们也会侵占着我们的身体。也许我们可以避而远之，但我们永远不能改变其天性。我所担心的是，，这种兽性会健康地活在我们的体内，而我们也同样可以健康地活着，只是活得不那么纯洁。品13我现在真的好像成了一个隐士。我不知道整个世界现在在干什么。三个小时过去了，我甚至没有听到一声香橛树上夏蝉的呜叫。鸽子都在鸽棚上睡着了，因为听不到一点翅膀扇动的声音。刚才从林子那边传来的是农夫中午报时的号角吗？他们正准备享用咸牛肉、苹果酒和玉米面包。人们为什么要自寻烦恼呢？不吃饭不就不需要干活了吗？我不知道他们收获了多少粮食。一个让狗叫声弄得你无法思考的地方，有谁愿意去住呢？哦，还有那一大摊子的家务事。品19九月一日，我已经在湖的对岸看到两三株小枫树变得猩红一片了。三棵高大白杨的树枝在小枫树的上方纵横交错。一个岬角从这里伸入水中。它们的色彩包含着无穷的深意。随着时间一天天地过去，每棵树的特点都渐渐显  c现出来了。它们觉得连自己倒映在水中的倩影也欣赏不够。每天清晨，这画廊的老板都要将墙上的旧画撤下，重新换上一幅新画。而每天挂出的新画，其色彩显得更加鲜艳，也更加和谐。P341

或者某个星期天的下午，如果我碰巧在家，我会听到一个长脑袋的农夫一路踏雪的声音，他是从很远的林子那边到我这里来寻找一点社交刺激的。他是一个真正的务农者。他可以把教堂或国家的那套说教信口道来，就像他从自家的院子里拉出一车粪肥一般，但他穿的是一件短外套，而不是教授的长衫。P379

有时，我听到狐狸在月光下的冰面上艰难行走，寻找着鹧鸪或其他的猎物，叫声尖利恐怖。它们好像是忧心忡忡有话要说，又好像是在寻找着光明，想着有朝一日干脆变成狗，可以在大路上随意地奔跑。假如我考虑考虑以往无数的岁月。说不定野兽社会中也产生过像人类社会一样的文明呢。P385

有一次．我在村上的园子里锄草时，一只麻雀在我的肩上停了一会儿。当时我感到，任何人披挂的肩章，都不如我这一次来得荣耀。后来，松鼠熟得对我视而不见，偶尔为了走捷径竟然直接从我的脚背上走过。P389

冰面上会再覆盖着同样深度的雪，与周围的一切几乎无法区分高下。就像周围山上的土拨鼠一样，它也会闭上眼睛，冬眠三个多月。站在这积满冰雪的湖面上，犹如置身于群山之中的牧场一般。我挖开一英尺深的雪，又凿开一英尺厚的冰，在脚下开一个洞，然后双膝跪下来喝水。我看见鱼儿犹如生活在一个静静的冰下的厅堂里，窗户里射来柔和的灯光，细沙铺成的湖底跟夏天没有两样。厅堂里静谧纯美，透着黄昏时分的琥珀色彩。P399

啊，瓦尔登湖的狗鱼！只要看到它们躺在冰上或者从渔夫们凿的冰洞里看到它们，我总是为它们那种少有的美惊叹不已，好像它们是那些传说中的鱼类，城镇里的人没见过它们，甚至森林里的人也没有见过它们，在康科德人的眼中，它们仿佛是阿拉伯神话中的东西。它们具有惊人的超凡脱俗之美，它们与街上到处叫卖的灰白色的鲈鱼及黑丝鳕鱼大相径庭。它们没有松树的那种青翠，也没有石头的那种灰暗，或者天空的那种湛蓝。在我看来，它们所具有的是那些极为罕见的色彩，犹如鲜花、宝石和珍珠那般千姿百态，与瓦尔登湖水的那种生动和晶莹不相上下。它们全身都具有瓦尔登湖的气质，它们一个个本身就是动物王国里数不清的小小瓦尔登湖。它们是至纯至精的瓦尔登湖的化身。让人吃惊的是它们居然在这里被捕捉了一在这金灿碧绿的湖水里，它们自由 地遨游着。这湖水深邃宽广，远处瓦尔登大路上丁丁当 当地响着马车和雪橇的声音。我从来没有在市场上看到过这种鱼，如果有，那一定是万人瞩目的中心。被人们捕捉到后，它们会猛烈地抽搐几下，抖落掉满身的灵光，像个必死的凡人，在未进天国之前就灵智俱散了。。清晨，我把自己的智力沐浴在《对话录》这宏伟的哲学圣殿里。自从这部史诗般的书完成之后，宝贵的光阴不知流逝了多少，和它相比较，我们现在的世界以及它的文学显得是多么的微不足道啊！我怀疑这类哲学是否源于先前的生活，它崇高的品质离我们的观点是多么遥远啊。于是，我搁下书本，走到井边去饮水。看呐！我遇到了婆罗门教的仆人，还有梵天和毗瑟奴及因陀罗的僧人，他仍旧坐在恒河上他神庙里，读着吠陀经典，或带着一点面包屑和一个水钵靠在一棵树的根部。我见到仆人给主人汲水，我们的水桶在井内相互碰撞。瓦尔登湖那纯净的水和恒河的圣水完全混合在一起。和风吹拂，湖水越过了传说中的亚特兰蒂斯和海斯贝里底斯岛屿，绕过汉诺的海底礁石，经过特尔南特以及梯多尔和波斯湾的人海口，在那里与印度洋的热带暖风汇合，最终抵达连亚历山大大帝也只听到过名字的港湾。P419

春天里的第一只麻雀来了！充满新希望的一年又开始了！蓝鸟、麻雀、红翼鸫在潮湿裸露的田野里歌唱，犹如冬天最后的雪花飘落大地。这样的时刻，所有的历史、编年史、传统以及启示录，和我们又有何关系呢？小溪也在对着春天尽情地唱着欢乐的歌谣。苍鹰在草地上低旋，已经在寻找着那些刚刚苏醒的小生命。山谷里融雪的水滴声渐浙沥沥；湖泊里的冰雪大片大片地融化着。山坡上的小草像春天的火焰般蓬勃生长，好像大地喷出了心中的热情，迎接着春天的太阳。这火焰不是黄色的，而是绿色的，那是永不褪色的青春的象征；那嫩嫩的草叶，宛如一条长长的绿色的缎带，从泥土中飘出来融入了夏天，虽然几经霜打，但仍然勇往直前，从去年枯萎的草堆里露出新芽，像溪流从地里潺潺流出。小草与溪流的色彩几乎无法分辨。在小草勃勃生长的六月里，小溪干枯了，是小草为它保存了生命之水。年复一年，牛羊在溪流中饮水，为冬天准备干草的人们也在这里汲水解渴。即使人类的生命消失殆尽，也会长出这翠绿的草叶，永续生命的源泉。P435

从狂风暴雨的冬天到安详温暖的春天。从暗淡死寂的湖面到明媚活跃的湖水，这是大自然里一切生命的嬗变过程，让人无法忘怀。我的小木屋突然问充满了阳光，一切都似乎瞬间之内产生了变化。说话间夜幕已经降临，冬天的乌云仍然挂在天上，屋檐上的冰凌仍然在滴滴答答地掉着水珠。我向窗外望去，啊，昨天还冰冷灰暗的湖面，现在已经像夏天的傍晚一样充满了宁静与希望，一切都显得那么透明了。湖面上映照着夏天傍晚的天空，尽管天空中还没有夏天的迹象，但眼前的湖面似乎和遥远的天际心心相通。我又听到了远处知更鸟的叫声，这叫声似乎已经好几千年没有听到了，但我想好几千年来我也并没有忘记它。到现在，这叫声依然是如此甜美苍劲。啊，这新英格兰夏日傍晚的歌声。我多么渴望能找到它停留的那根树枝。我说的不是别的鸟，也不是别的树枝。但愿它不会像候鸟一样飞走。冬天里一直耷拉着脑袋的油松和橡树，突然问恢复了往日的特性，而且看上去显得更加鲜亮、葱郁、挺拔、生机勃勃，好像是一场大雨过后把它们清洗得如此容光焕发。我知道不会有雨了。只要看一看林中的树枝，看一看院子里的柴堆，冬天已经过去了，不会有那么多的雨了。P437

四月二十九日，我在九亩角大桥附近的河边垂钓，脚下是麝香鼠出没的草地和柳树根。突然间，我听到一阵奇怪的声音，好像是男孩们敲击棍子的声音。抬头望时，看到的是一只夜鹰般漂亮的鹰，在空中如浪花一样上下翻腾，熠熠闪光的翅膀像缎带或珍珠般耀眼。这情景让我联想起了训练猎鹰时的那种高贵与诗意。我似乎记起这种鹰叫做灰背隼，但我并不关心它叫什么名字。这是我所见过的最为轻盈的飞翔，它不像蝴蝶那样扑腾着翅膀，也不像雄鹰那样直冲云霄，而是骄傲地飘浮于空气之上，随着它阵阵的叫声像一只风筝那样上下翻飞起伏，然后又直冲高空，它的双脚似乎从来没有沾染过大地的尘土。茫茫宇宙中，它似乎没有一个同伴，它只是自娱自乐，它只需要清晨和空气来做它的玩伴。它自己并不孤独，，而是让它飞越其上的大地感到孤独。哺育它的父母和家人此刻身处何地呢？这天空里的居住者，它与大地惟一的关系就是，它是由岩石上的一只蛋孵化而来的。也许它是居住在用彩虹和晚霞织就的巢穴里，那巢穴的经纬里还遗留着大地仲秋的烟雾。它将雄穴安顿在高高的云端。P443

?就让你成为探索自己心灵的江河湖海的门戈·派克、刘易士与克拉克和弗罗比歇之类探险家吧；去探索自己的更高境界吧——如有必要，可以带上一船的腌肉，以维持你的生命。另外，还可将空罐头盒高高地堆起，以作标志之用。腌肉的发明只是在于保存肉食吗？绝不是，你要做一个哥伦布，去发现你内心里新的大陆和世界。，开发出思想的而不是贸易的新航道。每个人都是自己王国的国王。与这个王国相比，沙皇的帝国也不过是一个小国，犹如冰中的小雪团。可是，有的人不知道尊重自己，却奢谈爱国；为了维护少数人的利益，却要大多数人做出牺牲。他们热爱这块将要成为他们坟墓的土地，却漠不关心那些使这片土地充满生机的人们。爱国仅是他们大脑中的空想。南海探险队用意何在？如此奢华又如此耗费，只不过是间接地说明了这样一个事实：在人的精神世界里，也有大陆和海洋，每个人都是其中的半岛或岛屿，但他却不去探险，而是非要带着专门来服侍他的五百名水手和仆人，并坐着政府的大船，航行数千里，经过严寒和风暴，闯过吃人的生番之地；他认为这要比独自一人在心灵之中的大西洋和太平洋上探险容易易得多。P451

假如你学会所有语言并遵守所有国家的风俗，假如你要比所有的旅行者走得更远，并 R适应了任何气候和水土，甚至连斯芬克斯也被你气得撞死在巨石上，你还得遵从一句古代哲人的格言：“到你的内心探险去吧！”这种探险需要你具有眼光和勇气。只有败将和逃兵才会走向战争，只有懦夫才会应征入伍。现在就出发到最遥远的西部去探险去吧，不要在密西西比，或是太平洋。或是古老的中国，或是日本停下，而是要勇往直前，走一条通过大地的笔直切线，不管冬夏，不舍昼夜，不管是日落西山，还是皓月归家，直至大地陷落得无影无踪。P453

想一想中国人的那种妄自尊大和人类的那种腐朽的自我满足吧。这代人往往喜欢把自己想象成具有光荣历史的最后的一代人。P465

我并不是说，所有普通的人都可以理解这一切，但蕴涵其中的意味是任何时光的流逝都无法磨灭的真理。那些照得让我们无法睁眼的光，对我们其实只意味着黑暗。只有天明之时，我们才会睁开我们的双眼。和未来无尽的岁月相比，太阳也只不过是一颗晨星。”P467

                                                                                          吴砺

                                                                                                                                                                                                                                          2018.1.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