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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大海如镜》(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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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8-3-9 10:26:22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大海如镜》(三)



“尽管某些人(在岸上)公开说过许多对大海感到热爱的话,尽管它成为数不清的诗歌与散文歌咏的对象,海对人却从来不是友好的。至多它不过是人类好动不宁的同伙,在他征服世界的野心方面扮演危险的教唆犯的角色。按照和善的大地的态度,它对任何种族都不信赖,对英勇、辛勤和自我牺牲都不铭刻在心,不承认不可改变的统治权,大海从不像胜利的民族生根的陆地一样,认可它的主人的事业,它震撼他们的摇篮,树立他们的墓石。人类或人们若相信大海的友谊而忽视他的右手的力量和狡猾,那他就是个傻瓜!仿佛它太伟大,太强大有力,普通的道德对它不值一顾,它因而缺乏同情心,没有信念,没有约束它的法律,也不记得谁的好处。它的变化无常对人们的目的只能通过勇敢无畏的决心和不眠的,有备无患的,留意提防的警惕性才是有用的,其中也许恨总是超过爱。既恨又爱很可能是那些有意识地或;盲目地把他们的生死交给海的魅力的人的自白。人类青年时期的一切暴风骤雨般的热情,爱海上的劫掠④,爱英雄的荣誉,爱经危历险,以及对未知的广大的领土统治权的追求;像一面镜子里反映出来的种种形象,在大海神秘的面貌上没有留下任何痕迹。既深不可测又没有心肝,大海对追求它的靠不住的恩惠的人不给任何东西。不像大地,它不可能为人的辛劳和耐心付出的代价所制服。不管它曾经诱惑那么多人为之横死的魅力,它的浩瀚无边从未像人们爱高山、平原、沙漠那样被人所爱。确实,我怀疑,撇开作家们的断定和赞美,你可以有把握地说,他们除了诗行的格律节奏和言;的抑扬顿挫,有些人和民族如此欣然对海表达的爱是一种复杂的感情,其中骄傲占一大部分,需要性占的分量也不小,对船的爱——我们的希望与自尊的不倦的仆人——占有最美好和最真诚的部分,对曾经辱骂过海的许多人,以莎士比亚用下面的一行诗开始——


“比饥饿、悲痛或大海更可怕。”


直到“老派”的最后默默无闻的老水手,只是话更少考虑更相信,不可能找到一个水手把咒骂跟船的好名称或坏名称联系在一起。如果由于航海的艰辛造成的污言秽语达到这种地步而触及他的船,那也许像一只手,心地单纯地,以善意的方式轻轻地搁在女人的身上。P142

情。大海——真必须坦白地说出这个事实——决不是宽宏大量的。男子汉的刚强品质——勇敢、吃苦、耐劳、忠实,从来没听说感动过它的不负责任的力量观念。海洋是一个蛮横的独裁者,他有这类独裁者由于阿谀奉承而纵容起来的毫无良心的脾气。他容忍不了任何最轻微的违抗出现,自从船和人以前所未有的胆识一同面对他的慍怒而乘风破浪航行以来,他一直是他们誓不两立的敌人。从那一天起他吞噬了数不清的船队和人。他的忿恨之心并没有因牺牲品的数字——这么多的沉船和海难死者——而满足罢休。今天,如同过去一样,他从来就准备好欺骗,出卖,摧毁,淹没人的不可救药的乐观主义。在对船的信任支持下人却试图从他谋取他们的房产,他们的统治权,或仅仅救济他们的饥饿的一小部分食品。如果他不总是在兴奋状态下去从事毁灭的勾当,那么他就总是偷偷摸摸地去搞淹没的活动。海底最令人惊愕的奇妙处也是他深不可测的残酷所在。“p143

这是一场离奇的、无声的救援行动——没有一声欢呼,没有说一个字,没有打一个手势。直到最后一刻在船上的那些人都坚守在抽水机岗位上,从机身喷出两道清水流到他们的赤脚上。他们的棕褐色皮肤从衬衣的破缝里暴露出来,两小群衣衫褴褛、半裸的男人在把人累断脊梁骨的劳动中不断地来回互相弯腰立直,专心致志,没有时间回头看一眼赶来帮助他们的救援行动。在我们猛冲上去时,他们没有注意,随着一个嘶哑的嚎叫声发出的命令,只有一声,他们站直身体,没戴帽子,在他们胡子蓬乱、憔悴不堪的脸上的皱纹褶缝里海水干成灰色的盐粒,他们发红的跟睑痴傻地对我们直眨巴,随着这声令下,他们离开抽水机杆,踉踉跄跄,互相推推搡搡,断然扑到我们的头上来。他们掉在艇上的扑通扑通声对我们的自尊在人类和海洋的斗争中建立起来的具有悲剧尊严的幻觉是不同寻常的毁灭性打击。在那个微风吹拂和阳光为薄雾所遮的宁静优美的日子,我对人类想像的所谓大自然最尊严的面貌的罗曼蒂克热爱消灭了;这是一场可笑的、涂上惊惶色彩的表演,是让九个善良可敬的海员处于极端悲惨的状况而强迫他们演出的,它暴露了海洋对人类的苦难和勇气的价值所持的乖戾冷淡态度,这使我反感。我看到大海情绪最温柔时的两重性,其所以如此,是因为它情不自禁,但是早先的岁月里我对它怀有的敬畏之情不存在了。我觉得随时准备对它的迷人的魅力苦笑,也随时对它的暴怒报以严厉的怒视。顷刻之间,在我们把小艇划走之前,我冷静地考虑了一下我选择的生活。我对它的幻想没有了,但对它的向往依然保留。我终于成了一名合格的海员。P147

这时海既不暴怒,也不戏弄,又不微笑。它包围着我们在远处的船,在她临近时变得大了些。我们的小艇和救上来的人以及留在后面的双桅船解体的船身,通通都在它广大无边,和平宁静的怀抱里,在美丽的雾霭下若隐若现,仿佛在一个无限温存祥和的梦境里。海面没有浪花,没有波纹,甚至也没有涟漪。稍微有点波动的水面是这么光滑,犹如一块微微发亮的灰色的起伏的丝绸,有时掠过一丝绿光,是那么优美。我们划得挺轻快;但是双桅船的船长回头瞥视一服后,低呼一声站起来,没有听到命令我的部下本能地把桨平放在水面,我们的小艇于是随波逐流了。P149

有片刻那大块丝绸无害地继续波动。我看见它们每一次起伏都抬高了比沉船远得多远得多的雾霭迷濛的天边。接下来的瞬间它友好地把我们的小艇稍微颠簸了一下,就在我们底下过去了。这种起催眠作用的摇晃起伏的节奏,这不可抗拒的力量的始终如一的温存,深深的海洋的巨大的魅力,使我们的胸怀觉得有一种怡人的温暖,有如春药的微妙的毒性。但这一切仅维持令人舒畅的几秒钟,我还没来得及跳起来它已把小艇像一个不谙航海的人那样极力地翻滚一番。

某种令人惊骇的,神秘的,匆忙乱成一团的事情发生。我带着不信任的,被迷住的敬畏心情注视它,好像注视在黑暗中进行的一场混乱快速的暴行的行动。像是根据一个发出的信号,平滑的波动似乎突然在沉船周围停止了。由于一个奇怪的而可以看得到的妄想,整个的大海用它柔软的海面一次势不可挡的涌起压到船体上,在这片汹涌的波涛的某点猛烈地暴发出一阵杂乱无章的泡沫。随即这股力量退下去了。等一切过去,平滑的长浪又以不问断的运动节奏,从天边如同先前那样运行,在我们的下面经过,友好地轻轻抛起我们的小艇。远处,双桅船所在的地方,一个愤怒的白点在钢灰色的水面起伏,同时掠过一道绿色的微光,然后迅速地消失,连一点声音也没有,像一块白雪在太阳下消融不见了。在引起大海无情的仇恨后,那异乎寻常的平静似乎充满恐惧的思想和灾难的阴影。P150

在一艘船的葬礼上发表悼词,他,这个古水手的后代,是合格的。他的民族的生存,没有被超越人类道德的行为所玷污,并无更多的要求,只不过要在陆地有一个立足点。凭他善于航海的祖先的功绩和他心地的单纯,由他来发表这番讲话是合适的。在这一有条理的安排上什么也不缺——一没有宗教色彩的虔诚和信念,也没有对可敬的逝者的吹捧,那通常是把他们的成就背诵一番以教育后人。她度过一他爱过她,她受过苦,他高兴她安息了。这是一篇精彩的发言。在忠实于一个水手的信念的主要条款上也是传统的。那是一个心地单纯的水手的信念的坦白。“船都是没有问题的。”她们确实如此。那些跟大海生活在一起的人自始至终要坚持这个信念。我从眼角看他时,脑子里蓦然想到,在船的葬礼上,有些人无论是就荣誉或良心来说,是完全不配发表对经常出生入死的船的赞美词的。

这之后他坐在我身旁,手放松垂在双膝间,一言不发,一动不动,直到我们的船的帆影落到小艇上,这时,大船上响彻对带着获救者胜利归来的伙伴的欢呼,他抬起他苦恼的面容,露出充满悲哀的淡淡的微笑。这个最为古老的航海民族,他们的勇敢和艰辛没有在海洋上留下任何表现他们的伟大和光荣的痕迹,可他们这位可敬的后代的微笑结束了我的海员生涯开端的全过程。在它令人同情的悲哀中有一种无限深沉的祖传的智 慧,那使得衷心发出的欢呼声有如孩子气的喧闹。我们的船伙以巨大的信任高呼——老老实实的汉子!好像人人都确信必能战胜大海,而它却已经出卖过这么多“名声”赫赫的船,这么多足以自豪的人,这么多拥有荣誉、权力、财富的野心勃勃的大人物。P152

我已经用另外一副眼光看大海。我认识到它能要多无情有多无情地出卖青年人的豪爽的热忱,对善恶都漠不关心。最卑鄙的贪婪和最高尚的英勇精神都可以出卖。我对它的伟大无边的观念已荡然无存。我如实地看待大海—一那玩弄人,直到他们心碎肠断,把顽强结实的舟;楫摧残至死的大海,任何东西都无法感动它充满仇恨,森然逼人的灵魂。它向一切开放,对谁也不忠,它使用它的魔力目的在于毁灭万物中最优秀的一群。爱她是不妥的。它对信誓旦旦的诺言毫无信义,别指望它对你的不幸的同情,你对它的长期的友谊,长期的忠诚的回报。它永远许诺给人的财富是非常了不得的,但是它所以能占有它的惟一的秘密在于力量一当一个人守卫着大门内由于贪得无厌而得到的财富时,他日夜不眠地戒备着——就是这种力量。P153

地中海,除开人类的共同遗产,一切与冒险和光荣有关的历史联系之外,是欧陆往海外交通与海战艺术的摇篮,对海员具有一种亲切的吸引力。它曾经是他的船舶的婴儿时代的保护地。他看待它犹如人看待一幢非常非常古老的大厦中的一问宽广的保育室,他的家族一代又一代人曾经在里面学会行走。我说他自己的家族,因为在某种意义上,所有的水手都属于一个家庭;他们都是那个爱冒险的、浓毛粗发的祖先的后代,他跨在一根不成形的木头上,用一根弯弯的树枝做桨划动,在他的部落人众的赞美欢呼声中完成初次沿着一个不受暴风雨侵袭的海湾的海岸旅行。令人遗憾的事情是所有那些在驾船的技术和爱船的感情上都可说是兄弟的人,他们一代又一代曾经在船的甲板上学会行走,却也不止一次凶狠地从事过互相割断对方喉管的勾当。但是生活,表面上,有这样的迫切需要。没有人杀人的习性或其它的邪恶待径也就不会有历史上的英雄精神。这是一种令人欣慰的反照。于是假如你不怀偏见地审视许多暴力行动,它们就显得无足轻重。从萨拉密斯①至阿克丢姆⑨,从里庞托③和尼罗河④以至纳瓦利诺⑤的海上屠杀,还不提其它规模较小的海战,所有英勇地流人地中海的鲜血一点也没默有玷污它历史悠久的湛蓝的海水,哪怕是留下一道变成紫色的血痕。P155

他抗议说,没有什么比批评家们所谓的“斯拉夫灵魂”对波兰民族的气质更格格不入的了。波兰是一个在精神上纯粹属于西方的国家,是由意大利和法兰西塑造出来的。她具有自由独立政府的传统。见义勇为的道德法则,对个人权利堪称是过度的尊重。P195

他在十七岁时抵达马赛,经人介绍认识一个居民,得以让他接触水手,领航员和船具商的奇异的社会圈。我们稍为知道一点一个晚上他驾驶他的一位新朋友的船只航行的情况。他生平头一遭掌舵,在黑暗中开往伊夫夏托。他想到《基度山伯爵》,这是他好久以前随他被流放的父亲一同读过的。船长坐在降下的帆上,摸找着烟斗对他说:“让船跟着月亮走吧。”也许作家康拉德就是在那个晚上诞生的。

要到二十一岁他才踏上英格兰的土地。他在英国一个人也不认识,也不会说英语。开头他向北海的渔夫学,他说那是一所狂风暴雨、犷野荒凉的学校。但是英国立即使他喜欢,因为他描写过它的某种豪爽正直的特点。有人认为他满可以成为另一种语言的作家,对这种观点他总是提出异议。“事实是我在英语方面的写作才能,跟我也许在其它方面的能力都是同样自然的。我有一种奇怪的难以抑制的感觉,那是我自己先天的部分能力。我觉得英语既不是我的一种选择,也不是后天收养过来的儿子。然而是我受到英语的天才.作家的收养,我马上走出结结巴巴的阶段,它使我完全成为它自己的亲子+我真诚相信它的习惯用语对我的气质产生直接的作用,造成我依旧具有可塑性的成就。”p198

他于1924 年逝世,非常突然,死于心力衰竭。去世前一天他整日都在桌前写东西。他不止一次曾写到水手沉溺时跟死亡的搏斗。“谁也说不上他们死亡时有什么想法,有什么 遗憾,嘴边有什么话。但是在这些心灵突然从拼命的挣扎,极度的紧张,可怕的喧嚣——从浩瀚无边的海面不息的暴怒中沉向自开天辟地以来海底宁静和平的深处,在那里,无忧无虑地长眠时,这里面是有什么美好意味的吧,”p203

如今,《大海如镜》,虽然有许多优美的片段,实际却是康拉德较不令人满意的作品之一。事情的真相是纯粹的自然景象决不应该成为一个作家描写的基本对象。批评家们佩服康拉德在《台风》或《黑水手》中对来势凶猛的暴风骤雨的描写,它们是壮观的。但这些描写冗长,像海战的画面。画家徒劳地力图保存动态感,而当它们一旦固定下来就不再是鲜活的。就作家这方面而言,他利用了时间的因素。他的猛烈的风暴渐渐达到顶点。但什么也比不上一种继续不断的高潮那样单调和难以保持。即使贝多芬也做不到;作为,种摆脱困境的办法他有使之达到完美协调的巨大力量,但文学的最高强度不同于音乐,它没有合适的把不协和音变成协和音的和弦。“我变糊涂了……我忘记倒数第二的那道波浪跟義看到正在压来的那道波浪相比之下汹涌程度如何。我的想像的小小空间早已满了,但浪涛还在不断地冲打着涌进去。”

康拉德自己不愿被人首先看成一个描写海上风雨的作家。他太过于诚实,不想佯装对海洋有什么自作多情的爱,心。我们不妨说假如他喜欢航海生活,那不是由于爱海洋,而是由于爱跟海洋搏斗。P206

]如果一个人不能爱海洋,他却可以像爱花园或爱车间一样爱船,因为船是人造的,它带有人的辛劳和牺牲的印记。康拉德笔下的所有船长都为他们的船而感到自豪。P206

这个例子提醒人们想到有山个广大有力的看不见的手随时准备落在我们地球的蚁垤上,抓住们任何一个人的肩膀,把我们的脑袋砰的一声互相撞到一处,然后把我们朝许多预见不了的方向抛去,于是我们通通不可思议地向四面八方飞逃,p211

在康拉德的作品中没有蛊惑人心的欺人之谈,也肯定不能指控他用这样的方式吸引读者。“在一个假如不在某个方面表现革命性就没有希望吸引很大的注意的时代,我从未在我的作品中表现出革命性来。革命的精神很容易表现在作者毫无思想顾忌上;它的生硬绝对的乐观论调由于它包含的狂热情绪的威胁和缺乏宽容对我的心灵是不能接受的。”p218

水手群体确切地象征着人类社会的本质,他们在几块木板上孤零零地生活在惊涛骇浪中。P222


《大海如镜》中的大自然或海洋也只是一个背景,作为整体来看,它可说是一首对人和船跟大自然搏斗的悲壮的颂歌。P227




吴砺

2018.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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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砺,桐城人,生于1963年,1979年就读中国科技大学物理系。大学毕业后在中国科学院从事科研工作,1997年曾在美国加州理工学院任访问学者,其后在硅谷工作。回国后一直在公司从事研发工作,已申请了五百多项国内外专利,并于2004年由海峡文艺出版社出版过第一本散文集《西海岸之》。2011年由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散文集《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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