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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都秀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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鲜花( 19) 鸡蛋( 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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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这个城里,我竟然遇到了榆钱儿。
这可是件幸福的事。那是前天下班回家,为了抄近路,在一处绿化带里,我与它不期而遇。
前几天,我还不知道这就是榆树,阔大的树冠,有鸟鸣隐隐,黑而遒劲的枝干,似乎要伸到行人的头上。想必它是从老山里移植过来,浑身上下光秃秃的,杵在一群鲜艳的洋杜鹃里,格外拘谨。
没想到,几天不见,这棵老树竟然头顶着个绿宝石一样的云冠了。用绿宝石形容似乎不贴切,它随风而起伏。颜色说油绿又深了点,说浅绿吧,又淡了点,是碧绿里掺了鹅黄的粉绿。那就是让朱自清惊诧的梅雨潭的绿,可是这绿里分明又透着清凉,又透着阳光。这迷人的绿是从一嘟噜一嘟噜的榆钱上闪出来的。
可能大多数人跟我一样没见过榆钱,《本草纲目·木部二》中说:榆未生叶时,枝条间先生榆荚,形状似钱而小,色白成串,俗称榆钱。
这么多的榆钱!我站在树下,快乐得要跟树上的鸟儿一起尖叫了,我似乎有种穿越时空的的幻觉。
在乡下,我住了那么多年,别说榆钱儿,就是一棵拐棍粗的榆树都难见到。
记忆里,乡下杂树多,门前屋后,槐树,杨树,苦楝树,自个儿生,自个儿长。要是长得任性遮住了屋檐挡住了星露,就会被主人拦腰砍断,受用的钉在桁条上当瓦椽,不受用的削掉糙皮做锄把锹把,最倒霉的是被柴刀剁细了做烧饭的柴火。榆树可能比这些杂木更不得人喜欢,不然咋有人称不开窍的脑子是榆木呢。
你想,榆树都没得,榆钱就更是凤毛麟角了。
刚上小学二年级的我,读过一本书,好像是民国的学堂手抄本,是在隔壁一个老奶奶家老式花床顶上翻到的,繁体字,纸薄旧,似乎一碰就碎,我把它当宝贝似的掖在枕头底下藏着,就是因为上面有个小孩子写榆钱儿的事儿,有图,他把自己采榆钱的有趣写得生灵活现,把他姐姐如何做做榆钱饼、榆钱饼怎么好吃也是一点不省笔墨地描述,当时就把我肚子里的蛔虫给勾出来。其实也不是馋,父亲老出差,回来拎包里总能翻出香蕉、金丝枣、大白兔奶糖各种各样的零食。可我生性对吃的东西特别向往,尤其是见过没尝过的,尤其是那个跟我差不多大的孩子笔下写出来的,就更有吸引力了,总觉得那榆钱饼是世上独一无二的美味,好吃得比乡下人惦记的养人的人参还甚。
于是,我日日盼着春天来,比迎村里的新娘子还急切,生怕春天过去,榆钱老了,就做不成榆钱饼。每天一放下书包,我比照着书上的图,在老家后园寻。可能看我整天魂不守舍的瞎转悠,不去田埂上扯猪菜,也不给正在孵雏的鸡婆婆碗里加水,母亲沉不住气了,一边摔打着搅猪食的破锅铲子,一边责骂我:掉了魂啊,眼珠子贼转,你到底要做找个么东西。母亲上过几天学,在乡下老娘们中最有学问,先问问她吧。于是我就拿出那本书,现宝似的指着榆钱图,问母亲可认得。没想到,母亲一拍大腿:咋不认得呢,你外婆还给我做过榆钱饼呢,你这个犟丫头早不说,我们家菜地边就有么?就是油树,你现在去看看。
得来全不费功夫,我也顾不得藏那本宝贝书,撒腿就往大塘边的菜地跑,果真,有一棵树孤零零的树站在塘埂上,刚刚冒出针尖大的叶芽。
那就等吧,像等新娘子摸出子孙桶里那粒红壳蛋一样,心不能急,但眼睛要盯着,一不小心就会错过。叶芽有婴儿指甲盖大了,叶芽有自己小耳垂大了,叶芽长出一个个油绿绿的小叶片了。等啊等,眼看着菜地里菜花结荚、大蒜抽薹,可是那棵比哥哥高不了一头的油树硬是没有长出一串榆钱来。
我不死心,第二年春天一到,我又迫不及待去瞧那棵榆树。可是只看到一树油绿的叶片在太阳里晒着,只看到几个大肚子知了趴在树干上喝树汁,只看到秋天里它光着个身子立在风中。一个孩子的失望是无法形容的,如果我将镜头倒回往昔,出现在画面的那个精瘦的小女孩,一定有着霜打茄子的蔫样。可能母亲于心不忍,一边笑我好吃佬,一边摘香椿芽、捋槐花做蛋饼犒劳我,这些饼香是香得很,可我吃在嘴里味同嚼蜡,高低吃不出榆钱味来。
那棵树估计像我一样中了邪,结不出一个榆钱不说,第三年家乡发大洪,塘被淹掉,它也没了踪影。
“杯盘粉粥春光冷,池馆榆钱夜雨新”,古人盛赞的榆钱啊,只能封存在梦中了。
想不到三十年之后,我终于见到了活生生的榆钱。
这一次我迫不及待把好消息告诉了先生。
之前路过那里我就留了心,树太高,树干光滑,目测两米才有个分茬,我这样的爬树高手,估计不搭个人梯,也是很难爬上去。好在先生个子高,站在高处跳起来捋几把应该没问题。下班急急做好晚饭吃下,带上一个袋子出门,可是太阳还老高的挂在天上,路上车来人往,只好沿着马路走了一圈又一圈。好不容易待到天黑下来,一牙弯月斜着照过高楼,榆树下终于悄无声息。这是下手的好机会,在我一连串催促下,先生才勇敢地上蹿下跳采得几把榆钱。
怀抱朝思暮想的物儿,我第一个念头就是拈起一束往嘴里塞。说是齿颊生香真不为过,那种咬在牙尖嫩嫩的脆,那种留在舌上淡淡的甜,那种咽进喉里润润的滑,是许多美味都无法比拟的。
回到家,立马挑去杂质,清洗,做好第二天煎榆钱饼的准备。当然,毫无例外的先在朋友圈里把美丽的榆钱晒了一下,许是南方少见的缘故,这条动态竟然惊动了微信里几年没动静的潜水高手,纷纷问我这是何物,我肯定要卖个官司,但笑不语。
一大早,我就在厨房叮叮叮当当忙开了。沥过水的榆钱依旧绿得发亮,像一双双婴儿清澈的眼睛,左看右看,下不了手。可是记得有人曾说过,美好的东西束之高阁或者弃之一边都是浪费,只有吃在肚子里才安心踏实。这是最好的安慰,还犹豫什么呢,赶紧加面粉、玉米粉、盐和少量的水,拿起筷子搅拌均匀。开了电饼铛,浇上一勺香油,等油热了,将榆钱面倒进去,用平铲子压一压,盖上盖,锅里滋啦啦响。三分钟后,一锅榆钱饼油亮亮的出场:碧翠的榆钱完好地镶嵌于金黄的底色,像是一块硕大的金镶玉。我是舍不得大快朵颐的,只是掂上一个饼角,放进嘴里慢慢品。怀揣着这样美好的食物,坐在班车里也是乐滋滋的。好东西要大家分享,忍不住又发了来吃榆钱饼的消息。果不其然,一到办公室,有好奇的、有夸奖的,一袋子榆钱饼顷刻间被同事瓜分一空。
现下榆钱儿正悬在枝头,要是稍不注意,也会与你擦肩而过。这么平常的东西,竟然让我从童年开始直至中年都念念不忘,也真是稀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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