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桐城疏桐 于 2018-8-31 08:21 编辑
双休日之夜,一场冷风斜雨,劈哩啪啦地从天而降。往日里楼下震耳欲聋的广场舞高音喇叭,如乱草般被风雨割去,耳根顿时清净了许多,唯有雨声,不紧不慢地啄着窗玻璃。 夜已深,却难以入眠,斜靠枕头,在雨声里织着自己的心事。心事里,泊着我的故乡。 有故乡真好啊。 不用“白加黑”,不用“5加2”,不必压抑情绪,也不必强作欢颜。在这里,可以把脚步慢下来,把内心静下来,把浑身的盔甲卸下来,把满腹的愁绪吐出来。躺在故乡的怀抱里,自己就成了村庄的孩子,想怎么舒服就怎么舒服,想怎么任性就怎么任性。甚至,在铺满青草的山坡上打个滚,也没有谁觉得你颠疯。 没人觉得颠疯,是因为很少被人发现。村庄里的房子,十之八九大门紧闭,窗户挂着蛛网,唯有门前草丛里散落的烟花空壳,见证了主人过年时曾如候鸟般回到空了一年的小巢。原来,故乡是游子的根基,是游子不舍的牵挂,无论在外面混得好不好,总得回家看看。譬如我,离开故乡三十多年,乡愁越来越浓,对母亲的思念也越来越深,耳边时常回响着这样的声音:回家吧,回家吧。 是夜,我枕着淅沥的秋雨,心思却如一尾游鱼,摇摇摆摆地潜回故乡。 真的到家了。推开虚掩的大门,屋子里似乎亮着灯,我没有分清白天还是黑夜。饭桌收拾得干干净净,地面似乎刚刚打扫过,一把电蚊拍挂在墙角,一张藤椅放在桌边;厨房里的冰箱嗡嗡嗡地哼着催眠曲,那里存放着可供母亲食用一周的荤菜……一切都是熟悉的样子,感觉十分熨帖。 我没有叫醒正在里屋熟睡的母亲——我是悄悄地回来,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连趴在门外守夜的大黑狗也不知道。身上的铠甲有些沉重,进门的那一刻滑脱下来,碎了一地,似能听到金属的质音。脱掉雨靴,盘坐在藤椅上,朝四周打量。装菜种的玻璃瓶,打菜虫的小喷壶,晒绿豆的旧竹筛,剥毛栗的破鞋底,装茶叶的白铁桶,腌菜的坛坛罐罐,还有采摘的冬瓜、南瓜,以及我搭在楼梯扶栏上没有带走的洗脸毛巾,都保持着原来的位置。看着它们,我觉得有些眼热。我知道,大门虚掩,堂屋亮着灯,屋内陈设未动,一定是母亲特意为之,等着我今夜还乡。 以往每次回乡,我都会放慢脚步。尽管小心翼翼,但我的脚步,还是惊扰了熟睡的村庄。啃吃春草的老黄牛抬起头,对着我一声长哞;枝头的喜鹊侧过脑袋,“喳喳喳”地通风报信;塘边的鸭子看到岸边的倒影,“嘎嘎嘎”地扑动翅膀;树荫下蜷卧的大黑狗“汪汪汪”地蹿过来,在我跟前突然刹脚,抡圆了尾巴,拿肩胛不停地蹭我的裤管。它们,都是故乡的门僮,以最隆重的方式,迎接我这个远方归来的游子。 见我回来,母亲立即烧水沏茶,小姑忙着去菜园摘菜。留守的老大爷捧着茶壶,笑语盈盈地过来,与我唠嗑乡间趣闻——他们把我当成了来自远方的客人,亲近而又显得生分。品着故乡山泉泡过的野茶,吃着自产的无污染小菜,与淳朴的乡邻说一些城里的趣闻轶事,听家人唠一唠乡村田园风情,自是十分惬意。沉醉在故乡静谧而温馨的怀抱里,心里尽是说不出的轻松。 而在今夜,我枕着一窗秋雨,信马由缰地驰骋故乡,眼前还是先前的模样:满篱扁豆花蝶飞蜂舞,芦花鸡在草丛里捕捉秋虫,小花猫在草垛上安详地打盹,母亲坐在桂花树下剥黄豆,浅黄色细碎的桂花纷纷扬扬地落下来,洒了母亲一身,散发出淡淡的幽香…… 这样的影像在我的脑海里定格了许多年,还将定格许多年,直至演绎成多年后令人热泪盈眶的模样。我曾幻想着故乡不老,母亲不老,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样子,让我疲惫的身心有可供憩息之处,让游子的乡愁有所寄托和安附,该多好啊。 但是,没有谁能拽得住时光之轮。岁月已在我的额头雕出沟壑的轮廓,提醒我哪些东西值得拥有,哪些东西可以放弃,哪些东西不能遗忘——譬如曾经养育我们的故园和故园里的至亲,就值得我们一生守望和拥有,哪怕风雨阻隔,依然可以枕上还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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