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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前往阿姆河之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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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9-1-22 15:53:17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前往阿姆河之乡》(下)



顺着沙赫港路往回走一点,我们向右转,开进一条两旁有围的小路。高高的芦苇挡住我们的视线。忽然间,仿佛船只驶离开了河口,我们来到一望无际的大草原:一片令人目眩的绿色大海。我从未见过那种颜色。其他的所有绿色,如绿宝石、翡翠或孔雀石的翠绿,孟加拉丛林刺目的深绿,爱尔兰凄凉的冷绿,地中海葡萄园的沙拉绿,或是盛夏英国海边的艳绿,总是会有某种程度的偏黄或偏蓝的情形。唯有这片草原是极其纯粹的绿色,无法再加以分解,是生命的原色。阳光和煦,云雀在天际高歌。我们身后,是林木蓊郁的厄尔布尔土山,散映着云雾迷濛的阿尔卑斯蓝。我们的前方是在阳光下闪耀的青青草原,一直延伸到地球的尽头。

我们完全失去了方向感,没有任何地标,就像漂浮在大西洋中央的一尾小船。我们似乎身陷在一个庞大的绿色凹洞中,永远比四周低洼。我们的视野坐下时可能是二十英尺,起身后立刻变成二十英里,可是二十英里外的弧形地表还是绿的,就跟辗在我们轮下的绿色一模一样,根本无从判别距离的远近。唯一可资参照的,就是我们知道尺寸大小的东西:一团团的白顶帐篷,它们像是缀在草地上的蘑菇——不过我们得尽力让自己相信那不是蘑菇;还有牛群,带着小马的母马,黑色及棕色的绵羊,乳牛和骆驼———不过骆驼也会造成错觉,它们的身形看起来特别高大,这回得尽力让自己相信它们不是洪荒时期的巨兽。我们可以根据帐篷和动物的大小变化,推测出我们与它们相隔多远:半英里、一英里或五英里。不过最能反映这片草原的广袤程度的不是这些,而是游牧民族在此扎下的众多营地,无论我们的视线停在哪里,它们都会突然冒出来,而且彼此之间总有一二英里的距离。我们极目所及之处总共有上百座营地,因此我们的视界应该有数百英里之广吧。

就像插在各国地图中的都市分布图一样,另一个比例尺更大的标示图,正展现在我们的车轮之下。这里的绿色已不再是普通的草地,而变成了野玉米、大麦和燕麦,它们的明亮热情为绿色注入了生命。在那数不尽的一排排已抽出穗子的庄稼间,又怒放着万紫干红的各色花卉,金凤、罂粟、浅紫鸢尾、深紫风铃,等等,不胜枚举,我们就像第一次进入花园的孩子般,惊叹连连。偶尔会吹来一阵风,将玉米弯折成银浪,让花儿在浪上起舞;有时会飘来一片乌云,让大地顿时昏暗,仿佛要小憩一番;可是就在咫尺之外,却是既无波浪,也无蔽云;因此这整片草原的内部世界,绘制在一个无限细密的后退体系之上,那层次分明的距离感是外部世界所欠缺的。286

塔身是砖造的淡褐色圆柱,圆柱的直径由底座逐渐向上递减,最后缩为尖形的灰绿色塔顶,塔顶看起来仿佛是罩在蜡烛上的灭火盖。底座的直径有五十英尺;整座塔的高度约一百五十英尺。十道三角形的扶壁从介于底座与塔顶之间的柱身上冲出,恰好切过两条以库法体铭文构成的窄饰带,上方那条位于飞檐之下,下方那条位于瘦长的黑色人口之上。

长而薄的砖块,像刚出窑时一般棱角分明,将阳光映在每道扶壁上的阴影,切割得有如利刃般精准。随着扶壁朝阳光的方向一道道后退,阴影也跟着延伸到两壁之间的圆形塔身,形成一条条宽度各异的光影和阴影,构成一种非比寻常的动态效果。这座建筑物最大的特色,正是由这种垂直的动态效果与水平的库法体铭环所产生的强烈对比,这种特色在建筑史上可说是空前绝后。P288

整座方庭是由碧蓝、粉红、深红与深蓝所组成的花园,偶尔有些紫色、绿色和黄色,散落在朴素的浅黄色砖道上。硕大的蔓藤花纹盘旋在伊望的拱门上。几座伊望挡住了其他花园,因此园中显得较为阴暗,呈豹纹色。矗立在圣堂两旁的高大尖塔,由相当于男童大小的基座向上拔起,基座上有库法体书法为饰,并多此一举地装饰着镶有珠宝的菱形花格。两座尖塔之间是鼓起的海绿色圆顶,饰以黄色卷须状图案,与两端的金色塔顶相互辉映。然而贯串这种种变化的整体原理,也就是这片炫丽景象的生命火花,完全是由两段伟大的铭文所点燃:一是出现在沿着整座方庭的天际线展开的横楣带之上,龙胆蓝的底色,白色书粉敷成的铭文;另一处见于两座尖塔之间的主伊望拱门,铭文的内容与横楣相同,沿着拱门的三边书写,宝蓝色的底,菊白与菊黄色的字母,内缘还交织着松绿色的库法体。后面这段铭文竟然是由“帖木儿之子沙阿鲁赫,沙阿鲁赫之子拜桑霍,向上帝祝祷,于八二一年(公元一四一八年)”所写。拜桑霍是知名的书法家,也是古哈尔沙德之子,为表彰母亲的宽宏慷慨而写下这段铭文。这段铭文被装点得如此荣耀,从中就可以看出穆斯林是多么喜好在建筑表面上题字。P305

接着,我曾经在波斯与阿富汗接壤的平原上体验过的那种世界末日的感觉,这会儿又开始了,而且,克里斯多夫也有同感。罂粟田包围着稀稀落落的村庄,田中鲜绿的新叶对照着暴风雨来袭前的天色。紫色闪电在地平线尽头舞动着。这里已开始下雨,走在沙漠中,可以嗅到仿佛荆棘正在燃烧的浓郁香气。黄色的羽扇豆跟一大片一大片淡紫色和白色的鸢尾花交错混杂。卡里兹本身弥漫着一股无所不在的气息,和豆类的花朵一般香甜,但是更深沉、更具诗意。我走出去试着找寻它的来源。在暮色中宛如盏盏冰灯的罂粟花,正在朝我呼唤。可是这香气不属于它们。P307

我刚刚下去喝茶,在楼梯间的屋顶上,看见了微曦中的尖塔。光线已全然改变。五个月前,光线是凄凉黯淡的,而且一天比一天微弱,那比阴暗无光、唯有雨声无望地打在铁皮屋顶上的早晨,更叫我心情沉重。如今光线会一日亮过一日。就算我们想走到 马萨沙里夫也不成问题,我们再也不必和冬天赛跑,不必害怕晚一天就走不了。P310

手臂下夹着这本日记,我信步来到穆萨拉,想找个安静的环境继续书写,我认得出每个地点,每处河岸,每条闪烁的沟渠—一但是它们全换上了我不曾见过的衣服,只剩下那张脸还认得。连那些尖塔都变了,塔上的蓝色变得更鲜活,仿佛是在回应大地景观的变化。庞大的圆形底座原本是突出于光秃秃的地表之上,如今有的环绕着嫩绿色的玉米,玉米心已抽出鲜紫色的穗须;有的四周是亮白色和灰绿色的罂粟荚;有的则是伴围着一株株茂密的深绿色桑树,我上回刚来时,它们还是缀着金色小点的矮树,到离开时只剩下光秃秃的骨干。阳光自和煦的蓝天上洒下和煦的温度。到处弥漫着我们在卡里兹首度接触到的那股懒洋洋、难以捉摸的香气,那是来自花卉盛开的洞穴,经夏日和风向四方吹散开来。P313

。我们在外面的草地上闲坐时,又有孩童端茶给我们喝。我们凝视着涂染了金光的绿色丘陵,以及在金绿间游窜的黑色阴影,丘陵之上,是高高拔起的淡紫色山峰,那是兴都库什山的西峰。P339

在暴风雨前夕的黑暗天空中,浅橘色夕阳照亮了绿色的土丘、轻风中银光闪烁的白杨树,以及观众五颜六色的服饰。P345

过了阿克恰,大地的颜色由铅色转为铝色,苍白而死寂,仿佛千百年来太阳已将此地的精华吸于吮尽,这里正是巴尔赫平原,而巴尔赫据说是世上最古老的都市。一丛丛的绿树和状似喷泉的杂乱绿草,在这死灰颜色的衬托下显得黯然无光。偶尔会看到大麦田,麦子已熟,打赤膊的土库曼人正在用镰JJ收割。可是这里的麦穗不是象征丰收的棕色或金黄色,而是仿佛尚未熟透的白色,像是长在疯子身上吸收不到养分的头发。从这些墓地般的田里,先是在道路北端,接着又在南边,升起了一处处古代建筑物历经风霜后所留下的灰白残迹,那些因雨水和阳光而褪色凹陷的土堆,比我曾见过的任何人工建筑都要残破:歪斜的金字塔,向上渐尖的平台,一连串的城墙雉堞,蜷伏的野兽,全都是希腊大夏王国①和继他们之后的马可·波罗所熟悉的。其实它们早该消失了。只是阳光的冲撞,让那灰色黏土变得更加顽强,以致留下一些无法磨灭的痕迹,就如同罗马人的土造建筑或已长出杂草的土墩,在更光亮的大环境中,仍将永无止息地闪耀着光芒。

渐渐地,这一带变得越来越绿,坚硬的土地上覆盖着牧草,然后树木也多了起来,突然,地面上冒出一排瘦骨嶙峋且已遭废弃的城墙,占据了整个地平线。走进墙内,我们发现自己置身在一个向北延伸的大城市废墟;道路以南,只见绿油油的桑树、白杨树和自成一格的筱悬木,让刚才被那一幕庞大古迹震撼到的眼睛,获得不少舒缓。我们正站在巴尔赫这座“诸城之母”的怀抱中。

这座废墟大致仍保持着成吉思汗留下的状态①。我们的护卫四下察看后表示:“以前这是个很美的地方,八年前布尔什维克来了之后,便将它破坏殆尽。”p353

立面的色彩相当单纯,只有深蓝、浅蓝和白色,偶有几笔不经意的黑色线条。由于缺乏紫色和其他暖色系,所以才会产生在我们初次抵达时,吸引我们注目的银光效果。同样的效果也见于圆顶,其粗圆的肋柱上覆满细小的砖块,砖块上了偏绿色的碧蓝釉彩。由于顶端的釉彩已有些剥落,露出了白色的肋柱,仿佛有雪落在上头。这座圆顶跟赫拉特及撒马尔罕那两个同类型的圆顶一样,都拥有不朽的价值和地位。但是就整体建筑而言,这座圣祠却给人一种空灵而不真实的感觉。似乎有一股不知名的力量不断将它向上推挤,进而形成一种幻觉,从某些角度看,简直美得超凡脱俗。P368

一排白色、乏味、和巴尔赫土墩一样古老的城墙,向我们预告昆都士就在前方。从这座城镇的另一边,我们越过一片逐渐高起的绿色平原,位于东南边的巍峨雪峰与我们是如此的贴近,近到可以分辨出积雪之下的光秃岩石和缝隙。草原上仍是那怪异的带刺苜蓿,和寻常苜蓿一样开着奶油色的花朵,顶部是粉红色,但叶子较接近冬青。偶尔有几间茅屋,是蔺草搭建的,不太整洁,茅屋周围放牧着牛马。一种黄色日光兰①映人眼帘,高有三四英尺,先是一株一株,接着是一片一片,最后整座草原都变成了淡黄色的浓稠大海,在金色夕阳的映照下显得无比温煦。

汗阿巴德人将这些黄色植物称为“什赫”,并用它们的绿色浆果制成一种线。P381

从现在开始是整个旅程中最漂亮的一段,真希望我们是骑马而行。此时道路不再沿河,转为向兴都库什山的主峰正面进攻,但不是以蜿蜒盘旋的方式爬上那些绿色堡垒,而是经过一连串坡度极陡的鞍部,翻过一个又一个的山头。环顾四方,不论高低,视野所及之处,尽是随风摇曳的青草陡坡,其间点缀着数不尽的各色花朵,黄、白、粉、紫,它们分配得恰到好处,多一分太密,少一分太疏,且不会过度集中于某个品种,简直就像是某位园艺高手或东方庭园大师,曾一手策划这整个山头的美化工。蓝色的菊苣,高高的粉红色蜀葵锦,一丛丛长在肥大棕色球茎上的柠檬色矢车菊,一块块低矮形似茉莉花的白色穗状花,一棵高大、叶子上有斑点的虎耳草,一种奶油黄、中间为棕色、像庭园麝香的小花,叶子无刺的一束束蓝色与粉红荨麻,枝叶茂密的蔷薇色龙虾花,这些还只是在这片绿油油的广袤草地上向我们眨眼睛的无数花卉当中的一小部分。草原的尽头,上是蓝天白云,下是突厥斯坦越来越平缓的起伏地形。花儿不时从开心果树丛下探头向我们打招呼。我们则是一路咒骂着那辆老爷卡车,一路叽叽轧轧、冒着黑烟地爬到坎皮拉克山顶。

疾驶过绿色的丘陵地带,我们又进入一条狭长的峡谷,共有两英里长,路面堆满松动的石子,而卡车在不动如山的大块鹅卵石之间,几乎没有回旋的余地。出谷之后,昆都士河又出现在我们脚下,雄伟的白色巅峰自河的另一端升起。现在河水带着我们西行,白色的河马在河谷中缓缓向我们游来,直到天色向晚,我们必须在一个叫作塔拉或巴法克的村子打尖,有时大家干脆叫它塔拉一巴法克。P387

自离开奥萨斯平原后,我们已爬升了六干英尺。这个十分特别的山谷说得上是五彩缤纷,赭红的悬崖,靛青的山顶与顶上银光闪耀的积雪,还有刚冒出鲜绿嫩芽的玉米,在山里洁净的空气中,显得加倍亮丽。我们在一旁的山谷发现一些遗迹和洞穴。崖壁渐渐变白。突然间,眼前一亮,无数的佛教僧侣洞穴像一个硕大无比的黄蜂窝,聚集在两座巨型佛像的四周。P388

这些主题显示出,波斯、印度、中国及希腊文化曾于五六世纪时在巴米安交会。能够目睹这种交会的记录是一种有趣的经验。但其孕育出来的成果却叫人不敢恭维。唯一例外的是下面那排菩萨,哈金说这些菩萨像比其他的都要古老。他们给人宁静安详的感觉,优雅而空灵,这是佛教圣像的最高境界。P390

有趣的是,这座尖塔与贡巴德卡武斯那座建于同一个世纪。两者都具有历史价值,也都称得上具有建筑之美。但其中一座繁华富丽,另一座简单朴拙,其间的差别显示出,当时在波斯建筑中同时存在着南辕北辙的两种理念。继之而起的塞尔柱建筑,可说集这两种理念于大成,并继承了双方的优点,在装饰与结构之间取得完美的平衡。P400

今天早上我在公使馆碰见一位波特上校,他问我在三百六十行中做的是哪一行。我说我一直在研究伊斯兰教建筑。

“你听着,”他回答说,“我见过各式各样的伊斯兰教建筑,在巴勒斯坦、埃及和波斯,也对这个问题思考良久。如果你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一切的症结何在。”

“真的。那是什么?”

“总而言之就是一种崇拜。”他用僵尸般的语气轻声对我说。

起先我很讶异,弗洛伊德在此西北边陲居然有这样大的影响力,但不久就发现,对波特上校而言,宇宙本身就是阳物崇拜。P405



吴砺

2019.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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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砺,桐城人,生于1963年,1979年就读中国科技大学物理系。大学毕业后在中国科学院从事科研工作,1997年曾在美国加州理工学院任访问学者,其后在硅谷工作。回国后一直在公司从事研发工作,已申请了五百多项国内外专利,并于2004年由海峡文艺出版社出版过第一本散文集《西海岸之》。2011年由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散文集《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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