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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奥斯维辛:一部历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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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奥斯维辛:一部历史》


翻阅  《奥斯维辛:一部历史》/(英)劳伦斯·里斯著;刘爽译——北京:民主与建设出版社.2023.7

这本书在图书馆借了一个月,己逾期了,才拿出来翻一遍。这个话题是太沉重了,所以这本书迟迟没有看。
西方国家围绕二十世纪的悲剧,不断反思,著书立说。
相对的,中国大陆仅仅是在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和八十年代初,对中国人二十世纪中的悲剧作出一个十分有限的反思。其后,这个工作彻底停下来了。到了二十一世纪二十年代,网络上甚至开始有否定上世纪七十八十年代曾经极有限的反思研究成果的苗头。
我们成天批判日本人的对二十世纪“无悔”思维模式。至少,在我们能看到的时间范围内,日本人有美国驻军,无论这个民族“有悔”“无悔”,它没有办法和机会重复过去的历史故事。但是,二十一世纪二十年代的俄罗斯,没有人能管住它,它正一步步返回二十世纪最黑暗的时代的悲剧故事。
一个社会不反思过去,重复过去的悲剧可能性永远存在。
奥斯维辛集中营,是二十世纪人类黑暗历史中一个深渊,全面剖析这个深渊,可以帮助我们了解二十世纪和人性最黑暗的一面。

这本书中译本的导读,介绍这本书的背景和基本观点,这是一篇十分出色的导读,我先摘录其中三个章节中的两部分:
“导读
集中营:一个牲人和兽人的世界
徐贲
英国历史学家和纪录片导演劳伦斯,里斯(Laurence Rees)的《奥斯维辛:纳粹与“最终解决”》(Auschwitz: The Nazis and the
“Final Solution”)是为英国广播公司BBC录制的一部六集纪录片,以对奥斯维辛集中营前囚犯和看管的访谈来呈现和还原相关的历史真相。这部为纪念战胜纳粹德国60周年而制作的系列纪录片,于2005年1月由BBC一台首次在英国播出,同年年初又在美国播出,题目改为《奥斯维辛:纳粹国家内幕》(Auschwitz: Inside the NaziState)。《奥斯维辛:一部历史》(以下简称《奥斯维辛》)这本书就是基于此纪录片。对史实求证,里斯采取的是“孤证不引”的方法,他说,这部纪录片“没有剧本作家(screenwriter),每一个说出来的字都出自两个—一有的地方是三个——历史记录”。‘纪录片里的奥斯维辛建筑图属电脑生成,所用的建筑图样来自20世纪90年代苏联档案解密的材料。这些建筑图纸在 BBC Horizon 1994年的纪录片《奥斯维辛:大屠杀的蓝图》中做了介绍。
历史的回顾必须以揭示和再现真相为宗旨,但不能仅仅停留在历史事实上,我们回顾历史,是要从历史中得到对我们今天有用的经验和教训。里斯在与美国公共广播公司(PBS)的访谈中说,纳粹对犹太人的大屠杀是一桩“罪恶”,“历史学应该致力于引导人们懂得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罪恶,还有什么比这个目的更为重要呢?
倘若不能懂得为什么发生这样的罪恶,你就不能环视这个世界,思考为什么它还会再次发生”。里斯还特别强调,这部纪录片不只是关于奥斯维辛的,“我们用奥斯维辛来讲一个更大的故事,用奥斯维辛为棱镜来认识灭绝屠杀的全过程,并对犯下这一罪行的人们的心态有一些了解”。'
里斯要揭示的犯罪者心态不是少数虐待狂或变态者的心智失常,而是无数心智正常者的心灵黑暗之地。他们是社会中普通的“好人”,他们当中不乏受过良好教育,拥有博士学位的社会精英。
20世纪60年代之后的许多社会心理学研究,如斯坦利•米尔格伦(Stanley Milgram)的“对权威的服从”实验和菲利普,津巴多(Philip G.Zimbardo)的“斯坦福监狱”实验,揭示的正是“好人”如何能在特定的环境下变成恶魔。津巴多称之为人性中的“”,对此他写道:“我们曾目睹透露人性残酷面的各色症状,惊讶于善人如何轻易被环境改变,成为十分残酷的人,而且改变程度可以多么剧烈……虽然邪恶存在于任何环境中,但我们更近距离地检视了邪恶的繁殖地——监牢及战场。它们总是成为人性的严峻考验,在这两个地方,权威、权力及支配彼此混杂,受到秘密的掩饰时,这股力量会让我们搁置自己的人性,并从身上夺走人类最珍视的品质:“关爱、仁慈、合作与爱。”奥斯维辛是一个被纳粹既当作监狱又当作战场的地方(当然还是一个供应奴工的地方),但事实上那既不是监狱也不是战场,而是纳粹统治下经由“累积式激进”形成,并作为永久“例外状态”而存在的“集中营”。
一、集中营的“累积式激进”
《奥斯维辛》史学贡献最著的部分是它所还原的关于奥斯维辛集中营的真相——让人们了解奥斯维辛是什么和不是什么,在那里到底发生了什么,又是怎么一步一步演变、发展而成。这个规模庞大的集中营从1940年开始正式运作,1945年被苏联红军解放,其间被杀害的遇难者达100万以上,百分之九十是犹太人。然而,建立这个集中营的最初目的却并不是要在那里屠杀犹太人。奥斯维辛的第一批囚犯并非犹太人,“而是德国人——准确地说,是30名从萨克森豪森集中营转来的刑事犯”。奥斯维辛后来成为关押纳粹认为有危险的波兰人和苏联战俘的地方。纳粹用它来“威吓当地人”,囤积奴工,“按照最初的设想,奥斯维辛只是在犯人被送往帝国其他集中营之前暂时关押他们的场所,用纳粹的术语来说,一座‘隔离’营。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奥斯维辛的功能明显发生了变化,这里将成为有进无出的人间炼狱”。‘
通过揭示奥斯维辛的演变过程,里斯要告诉读者的是,纳粹并不是从一开始就精心设计,并按部就班地要把奥斯维辛建成一个杀人魔窟。这个现在恶名昭著的集中营乃是纳粹在不断出现新问题的过程中,一次次临时调适和改变所累积的结果。它的演变成为纳粹极权统治“累积式激进”(cumulative radicalization)的一个缩影。
“累积式激进”指的是,灭绝屠杀犹太人并不是希特勒一个人下达的命令,而是“许多纳粹分子都为此尽心尽力。下层的主动性和推卡这种在战争期间才建成的灭绝营不同。被关进达豪集中营的第一批囚犯大部分是纳粹的政敌,他们被视为对纳粹国家安全的威胁,而犹太人还不是。当时的德国民众也为此而支持建立集中营。里斯指出,“在所有接受我们拍摄的德国人当中,没有一个(包括当年狂热的纳粹分子)公开表示他们对灭绝营的存在‘满怀热情’,但很多人在20世纪30年代对于集中营的存在感到相当满意”。他们将集中营视为一种防卫性的、正当的例外措施。正如里斯指出的那样,他们所不清楚的是这样的集中营可能多么暴力和残酷,“达豪集中营的管理制度不仅残酷无情,更能摧毁囚犯的意志”。尽管肉体虐待已经十分残酷和恐怖,“但更可怕的是精神折磨”,这是为了彻底摧毁反纳粹人士的抵抗意志。”
当犹太人被关入集中营的时候,纳粹也以犹太人威胁德国国家安全为借口,这使得例外状态成为纳粹迫害的常态。对此阿甘本说:“阿伦特曾经指出,收容所暴露出来的是支撑着极权主义统治,而常识又顽固地拒绝承认的一条原则,也就是说,是那条使一切都成可能的原则•⋯仅此一条原因,就使得在收容所里一切都能真的成为可能。如果不理解收容所(的本质)••那么收容所中发生的那些难以置信的事情就永远是难以理解的了。”《奥斯维辛》中党卫队看守和“卡波”对犹太人的酷刑残害会让读者毛骨悚然,难以置信—一人怎么能这样残害他人。如果不是里斯为我们提供了详细的证据,读者一定难以想象,怎么短短的几个月间奥斯维辛就能从一个集中营累积式激进为一个死亡营,而在那里执行杀戮任务的看守们又是如何在心理上迅速适应这一剧烈转变的。《奥斯维辛》一书中讲述得最多的鲁道夫•霍斯(Rudolf Hoss)——那位党卫队中的模范和奥斯维辛的指挥官——本来是一个农民的儿子,他在家里是一个慈爱的父亲,在集中营里却如魔鬼般冷酷和残忍。这样的人格分裂也会让人觉得难以置信。里斯指出:“最重要的或许是,奥斯维辛和纳粹的‘最终解决’证实了一个事实:人的处境(situation)对个人行为的影响远远超出我们的想象。”“集中营正是这样一个可以发生难以置信的变化的非人化境地。
在集中营这个特殊的非人化境地里,囚犯变成了阿甘本所说的“牲人”,而看守则变成了“兽人”。极权统治把人要么变成牲口,要么变成野兽,或者既是牲口又是野兽。这就是制度性的去人性,它逼着人变成动物,而集中营更是一个浓缩的牲人和兽人世界。这个地方浓缩了阿伦特所说的“恶”—一那种人不再是人,人不被当人的“恶”。阿伦特在致哲学家雅斯贝尔斯的一封信里,把恶简洁地定义为“把人变为多余”。“1945年,随着纳粹集中营被解放,大量发生在那里的恐怖事件开始被披露,阿伦特的强烈反应是,“恶的问题将是战后欧洲知识分子生活的基本问题”。*当有人间她对灭绝营的看法时(她第一次听说是在1942年),她说,就像打开了一道深渊,“对过去发生的某些事件,我们不可能与之达成和解。任何人都不能”。§
对此,美国政治学家理查德•伯恩斯坦(Richard J. Bernstein)写道:“阿伦特感到,集中营所发生的事件是最极端的,最根本的恶的形式。‘奥斯维辛’变成了集中体现这场浩劫的名词,并变成了20世纪爆发的其他恶的象征。我们还可以谈到柬埔寨、乌干达、波斯尼亚——这些名称和地点是如此不同,但所呈现的都是可怕的事件,我们将尽全力去理解这些事件,但我们不可能与之达成和解。”‘也就是说,无论这样的事件如何被某些人说成具有“正当”“合理”的原因,我们都永远不能原谅和宽恕这样的事件。对这样的事件,我们必须在道义上永远关闭所谓的“历史合理性”和“历史正当性”的大门。
20世纪之后,恶已经不再只是一个神学的概念,也不只是撒旦的别名,而是现实生活中一种至今尚未被充分认识的残害性暴力。
我们所遭遇到的恶和我们对恶的认识之间存在着很大的距离。美国哥伦比亚大学教授安德鲁•戴尔班科(Andrew Delbanco)在《撒旦之死》一书里就此写道:“我们的文化在恶的可见性与可以获得的对付它的知识资源之间已经裂开了一道鸿沟。恐怖的景象从来不曾如此广泛地散播,也从来不曾如此骇人听闻一一从组织化的死亡集中营,到儿童在饥荒中饿死,而这些本来是可以避免的。”$20世纪,这个世界上发生了许多本来可以避免的大规模人道灾难,千百万无辜者死于非命,恶造成的罪孽从未如此之多,但我们对恶的反应和认知却长期停滞不前。
恶普遍存在于20世纪的专制和极权制度中,大屠杀只不过是极权之恶的一个显例而已。极权之恶不只是少数虐待狂和疯子的事,而且更与众多以各种方式参与其中的普通人都有关联,对此里斯警告道,不要忽视了纳粹统治环境对千千万万普通德国人的人性改变效应,正是这种环境效应生产了无数心甘情愿跟随希特勒作恶的普通纳粹,他们有的甚至一辈子都无悔意。Pviii
三、制度、人性、罪责
许多现有的大屠杀研究都广泛引述幸存者和受害人的证词,相比之下,加害者的证词要少得多,主要的原因就是很难取得这类证词。《奥斯维辛》的一个重要特点和成功之处即在于收集了相当数量的第一手加害者证词。是什么原因使得加害者愿意提供证词的呢?这首先需要研究者付出极大努力去说服他们,“我们通常要花上几个月甚至长达数年的时间,说服他们接受采访并同意录像”。'而且,还需要被说服者正好有想说的意愿,这往往是可遇不可求的,书中的那位前党卫队成员奥斯卡•格伦宁就是因与一位否认大屠杀的集邮爱好者争论才打破沉默的。
里斯承认,“促使他们最终说出一切的决定性因素究竞何,我们永远无法确切知道。但在许多案例中,受访者明显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已走到尽头,因此想把自己在那些重大历史时刻的经历毫无保留地记录下来。此外,他们相信BBC不会歪曲他们的观点”。但是,里斯在访谈中说,还有一个“可怕”的原因,那就是这些加害者“希望人们了解他们当初为何做这样(残害别人)的事情,他们并不是疯子。他们当中有的要别人知道,他们并不一定认为自己所做的是坏事”。*这就让对加害者的采访人处于一种道德困境之中,“我们提问的方式和我们所用的材料都清楚表明,我们在善与恶之间并不持中立的立场。另一方面,如果你采访某个人,他承认枪决过犹太人,而且表示并不为此感到后悔,你问他,‘你为什么不后悔?’他说,‘因为我确实僧恨犹太人’,那么,你就会让观众看到一种完全是不同寻常的有深度的东西。他们可以从中吸取深刻的教训。五十年、一百年以后,有人看这个纪录片,这个有深度的东西还是在那里”。
这个有深度的东西就是人性的黑暗和复杂,以及生存情境能够如何对人性发生长期难以发觉的塑造和改变作用。
加害者的证词和有些加害者对自己所作所为的“无怨无悔”或
“有限认错”(如奥斯卡•格伦宁)之所以非常重要,是因为关乎大屠杀的两个关键问题—它们同样是《奥斯维辛》要回答的关键问题。第一个问题是,人怎么可能做出这样邪恶的事情一—心安理得地残害或屠戮与自己无冤无仇的无辜者?第二个问题是,杀害的决定是由谁做出的?第一个是人性的问题,涉及人自身的善和恶。第二个则是政治责任和法律罪责的问题,涉及应该如何为受害者伸张正义。
如果说,屠杀的决定是由极少数人——希特勒和他的核心人物——所做出,而大多数人只不过是“执行命令”的话,那么,我们可以把这些极少数人视为“没有人性”的恶魔和虐待狂。但是,如果杀人是许许多多普通人自己所决定的行(虽然是因处于某种外力的情景之中),而且事后并不后悔,那么,我们便不能轻易将这些数量众多的人全都排除在人类群体之外。他们的问题不是“非人性”,恰恰相反,这正是“人性”。里斯关注的显然是后一种情形,“所有认只有纳粹分子甚至只有希特勒才持有极其恶毒的反犹主义观念的人,也应当认真反思。最危险的想法之一,就是认为欧洲人是在少数疯子的强迫下心不甘情不愿地犯下了灭绝犹太人的罪行”。'
参与作恶的普通人,对他们的道德审视需要我们超越对人性恶或人性善的简单信念或认知习惯,需要我们思考人性中的那些普遍的局限和阴暗面。二百多年前,人性的局限和阴暗已经使不少启蒙时代的思想者忧心忡忡,也让他们把政府与人性结合在了一起。“政府本身又是什么,”麦迪逊问,“不正是人性的集大成者?”‘在美国之父们的远见中,民主,就是要设计成对人性弱点的制约,特别是对领导滥用权力的制约。对人性的认知,可能是美国革命与法国革命之间最大的不同,后者有着浪漫的情怀,坚信自己即将摆脱人性的局限,把人变成“新人”。1794年,马克西米连•罗伯斯庇尔(Maximilien Robespierre),“恐怖统治”的总设计师,这样写道:“法国人民似乎已经超越世界上其他人类2000年;身居其中,你很想将他们看作另外一个物种。”!
对人性的理解存在着两种极端看法:“悲剧观”(导致对人性的缺陷逆来顺受和无条件接受)和“乌托邦观”(拒绝承认人性自身中存在恒久的弱点,否认对待人性弱点只能靠遏制而不能靠改造)。
社会心理学家斯蒂芬•平克认,“根据现代科学,对人性更深刻的理解表明,处理政治问题中的人性远比上述两种极端的观点更复杂和深奥。人的头脑不是白板,没有一种人道的政治制度应该允许蔑视领导人或者重塑公民。即使有这样或那样的局限性,人性中还有一个具有递归、开放性和组合能力的系统进行推理,因此人能认识到自身的局限性。启蒙人道主义的引擎——理性主义,永远也不会被特定时代下人们推理中出现的缺陷和错误所击败。理性总是能够退后一步,记录缺陷,修正规则,避免下一次再犯同样的错误”。*这恰恰是身处极权统治下的人们所无法做到的。极权统治诱发、利用和加强人性中的阴暗和残醋,而人性中的阴暗和残酷又在这样一种统治秩序中极度放大了极权的制度之恶,不只是集中营里那些特别残暴的看守和“卡波”,身处这个制度中的每一个人,没有一个人可以带着完整的、未被残害的人性离开这个体制环境。极权体制是人类批判理性的光芒照不进去,也不被允许照进去的一片黑暗之地。
纳粹统治在政治、社会、文化的各个领域中形成了一种对每个人的行为都发生毒化影响的环境,统治者全方位、彻底地控制这个环境一一这就是极权主义。里斯指出“人的处境对个人行为的影响远远超出我们的想象”,这在书中人物托伊,布拉特身上有所体现。
作为死亡集中营里最坚强、最勇敢的幸存者之一(曾参加索比堡起义),他被纳粹强迫在索比堡灭绝营工作,随后冒着生命危险逃了出来。“人们问我,”他说,““你学到了什么?’我想我只能确定一件事:没人真正了解自己。你在大街上遇见一个和善的人,你问他:
‘北街怎么走?’他陪你走了半个街区,给你指路,态度亲切。可是在另一种环境下,同一个人可能变成最可怕的虐待狂。没人了解自己。每个人都可能在这些(不同的)处境之下变成好人或坏人。
有的时候,碰上对我特别和善的人,我忍不住会想:要是把他放在索比堡,他会变成什么样呢?”,
极权制度把人放置在要么害人要么被人害的两难选择中,不管有没有内疚,几乎没有人会选择让自己受害。尤其是在物质匮乏的情况下,同情、怜悯、恻隐之心一一亚当•斯密视之人之为人的情感—都是奢侈而多余的,人性问题成为非常现实的生存可能和需要问题。1939年12月,伊尔玛,艾吉这个来自爱沙尼亚的17岁德意志女孩,与她的家人一起被安置在波兹南的临时住所。圣诞节前夕,一位负责住房的纳粹官员给了她父亲几把公寓钥匙,“这套公寓就在几小时前还属于一个波兰家庭”。艾吉一家意识到自己强占了别人的房子:“在那之前,我们完全没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你没法带着这种负罪感过日子。但另一方面,每个人都有自我保护的本能。我们还能做什么呢?我们能去哪里呢?””
德意志人是这样,波兰人也是这样,为了赚钱,约瑟芬和朋友们到比克瑙的焚尸场附近“淘金”。“他们翻动土地,挖出埋在地下的人骨碎片,把这些碎片放在一个碗里,装上水以后从中找金子。
‘大家都觉得很不舒服’,约瑟芬说,‘无论自己有没有亲人死在集中营里,大家都觉得不自在,因为这些毕竞是人的骨头。没人乐意干这种事,可是贫穷逼着我们不得不这么做。’”“波兰人扬•皮夫奇克承认他也曾在焚尸场附近搜寻贵重物品。“我记得我找到一颗金牙,一枚犹太硬币,还有一个金手镯。我现在肯定不会这么干了,对不对?我不会再从人骨堆里刨东西,因为我知道干这种事的都该遭天谴。但那个时候我们没别的办法,只能这么做。”*里斯关注的是人性,而不仅仅是德意志人的人性,这使得他叙述的故事也可以成为每个读者自己的故事。
里斯从幸存者和纳粹罪犯那些学到的是,“人类的行为是如此易变和不可预知,常会被他们身处的环境所左右。当然,人们可以自行决定采取什么样的行为,但对很多人来说,个人处境是影响这些决定的关键因素”。§这样的结论可以被用来解释人在什么特殊环境会作怎样的恶——人在仇恨和暴力环境促成和加强的许多心理因素作用下(服从威权和命令、从众和害怕、将残害对象妖魔化和非人化、对自己恶行辩护与合理化),会诱发出“好人作恶”的行为结果,极少会有例外。但是,同样的结论也可以被作恶者用作对自己主观意愿的推诿和脱罪之词。格伦宁有一次与父亲及岳父母共进晚餐,“他们对奥斯维辛发表了一句特别愚蠢的评论”,暗示他是“潜在的甚或是真正的凶手”,气得格伦宁大声咆哮。”他对采访者辩解道,他在奥斯维辛当看守,只不过是在执行命令而已,是环境让他扮演了一个服从威权的角色。甚至连身为奥斯维辛最高指挥官的霍斯,也是用军人服从命令来为自己辩护。对此里斯问道:“一个值得深思的问题是:
霍斯真的能‘明白’他都干了什么吗?在他被处决前刚刚写就的自传中,所有的线索都指向同一个结论,那就是•⋯他都不会发自内心地认为他所做的一切从根本上是错误的。当然,他确实在自传里写道,他‘此时此刻’认灭绝犹太人是一个错误,但这只是一个策略上的失误,因为它让德国成为全世界仇视的对象。”不只是霍斯,还有许多别的纳粹(如格伦宁),他们一辈子都坚持认为,灭犹的大政方针并没有什么错,只不过“实施的具体方式”出了问题。
“服从命令”让许多对自己罪行没有悔意的纳粹不仅逃脱了
1945年的“纽伦堡审判”,而且也逃脱了1947年和1963年第一和第二次“奥斯维辛审判”的法律追究。奥斯维辛审判(也称“法兰克福审判”)更是被一些法学家视为受难者正义的失败。法兰克福审判的总检察官弗里兹•鲍尔(Fritz Bauer)虽然接受审判的结果,但多次对审判原则提出批评,他坚决要求揭露参与奥斯维辛庞大系统的所有纳粹,包括直接屠杀和为之提供各种辅助和支持的人。他说:“参与的人有几十万••他们执行最终解决计划,不仅仅是因为有人命令他们这么做,而且是出于他们自觉自愿接受的世界观。”*对纽伦堡审判,里斯写道:“在纽伦堡审判中,党卫队作为一个整体已经被定义为一个‘犯罪组织’,但没有人进一步强调,每个在奥斯维辛工作过的党卫队成员都犯有战争⋯⋯如果能够给他们每个人都定罪,那么无论判罚有多轻,它都是向后人表达的一个明确态度。”’不仅如此,对纳粹罪行的定罪(不管最后是否予以法律惩罚)对评判发生在世界其他地方的人道灾难的参与者责任,也会是一个有用的先例参照。可惜纽伦堡审判和奥斯维辛审判错过了人类历史上这样一个重要的机会。这也正是为什么里斯说—
人类从内心深处需要这个世界有公道存在,需要无辜的人最终得到补偿,有罪的人最终受到惩罚。但奥斯维辛的历史没有给我们这样的慰藉。’Pxx”

我再摘录作者写的“序”的内容:
“对奥斯维辛的研究,不仅是让我们更深刻地洞悉纳粹,还可以让我们了解在历史最极端的情况下,人类会做出什么。这里所涉及的故事,有不少可以让我们更好地认识我们自己。
这本书的写作离不开一些特别的调研,也就是对近百名集中营幸存者和纳粹行凶者的访谈。此外,我也参考了此前为另外几个关于第三帝国的节目所进行的数百场访谈,其中不少受访对象曾是纳粹党员。四2与幸存者和行凶者的会面和对谈让我们收获颇多,他们提供了单凭文字材料很难获得的更深入的观点。尽管自学生时代起我就一直对这一时期的历史感兴趣,但真正的深人研究源于1990年与一位前纳粹党员的谈话。当时为了编写和制作一部关于约瑟夫,戈培尔博士的影片,我访问了威尔弗雷德•冯•奧芬(Wilfredvon Oven),他是戈培尔的专属秘书,是这位臭名昭著的纳粹宣传部部长的得力助手。在正式访谈结束后,我们喝着茶,我问这个头脑聪明而又极富魅力的人:“如果用一个词来概括你在第三帝国的经历,你会选哪个词?”冯;奥芬先生思考着问题的答案,我以为他会提及这个政权犯下的恐怖罪行——对这些罪行他供认不讳归以及纳粹主义对世界造成的伤害。“这个嘛,”他最后说道,“如果要用一个词来总结我在第三帝国的经历,我会说天堂。”
“天堂”?在我读过的历史书里,没有任何一本是这么形容纳粹时期的。这个词也不像是出自这位坐在我面前、优雅且通情达理的男人之口。说起来,他的言谈举止根本就不像个纳粹党员。这样的人怎么会选择这么一个词?任何一个有头脑的人怎么可能这样评价第三帝国?而20世纪的德国人又何犯下这样的罪行?他们毕竟是欧洲文化的核心、一个有着良好教养的民族。多年前的那个午后,这些问题萦绕在我的脑海中,直到今天仍挥之不去。”P002
“斯大林统治下的苏联,恐惧感弥漫着整个社会,而希特勒的德国直到战争最后阶段才发展到这种程度。一位前苏联空军军官曾向我描述过20世纪30年代的公开会议,那时任何人都可能被指控
“人民的敌人”。他的话我至今难忘。人人都可能在夜半时分被敲门声惊醒。无论表现得多么顺从,无论口号喊得多么响亮,在斯大林时期的苏联,一旦你被扔在聚光灯下,你做什么、说什么或想什么全都是徒劳。但在纳粹德国,除非身为某个遭受威胁群体中的一员,也就是犹太人、共产主义者、吉卜赛人、同性恋、“不愿工作者”(wotk-shy),或任何反对现有政权的人,德国人基本可以过着无须忧惧的生活。近期所有学术研究都强调,盖世太保主要是依靠民众的告发来执行任务的。3这个结论无可厚非,但更重要的事实是,大部分德国人直到德国快要输掉战争之前,都感到安全和幸福;
如果有一场自由和公开的选举,他们一定会投票给希特勒让他继续执政。相比之下,在苏联,即使是斯大林最亲近、最忠诚的同僚都无法睡上一个安稳觉。
因此,那些遵从斯大林的指示犯下罪行的人,常常干着迫害他人的事,却不知为何要这样做。例如,我遇到的一个前苏联秘密警察曾把卡尔梅克人五花大绑扔上火车,把他们驱逐到西伯利亚,但他至今不知道政策背后的原因是什么。被问及为什么参与这项行动时,他给出的答案我们并不陌生:这只是“执行命令”。讽刺的是,大家普遍认为这是纳粹分子最爱用的借口。这名秘密警察之所以手染鲜血,只因他被要求这样做,只因他知道如果做不到便会被枪毙,而且他相信领袖做出这样的决定自有他的理由。当然,这也就意味着,苏联解体后,他能够轻松地忘记过去,让生活继续。当然,历史上不乏斯大林这样的人物。
我还见过一些日本战犯,他们曾犯下现代历史上最骇人听闻的暴行。在中国,日本士兵剖开孕妇的肚皮,将刺刀刺向她们腹中的胎儿;他们将农民捆起来当练习刺杀的活靶子。日本人对成千上万无辜百姓的凌虐,毫不逊于盖世太保最残忍的行为,而日本人的致命医学实验远远早于门格勒“在奥斯维辛所做的研究。人们可能会以为这些人具有某些“常人无法理解”的特质,但经过调查便会发现,事实并非如此。他们在一个高度军事化的社会中长大,接受过最严酷的军事训练,自孩童时代起就一直被灌输崇拜天皇的思想(天皇也是军队最高统帅)。准宗教性本是人之常情,而日本文化在历史上又不断强化着这种倾向。我见过的一名日本老兵就很典型,他提到,当自己被命令参与对中国妇女的轮奸时,重点不在于性行为本身,而是他终于被同伴们认可接纳,要知道,他们此前可是尽情地欺侮他。与我遇到的那位苏联秘密警察一样,这些日本老兵几乎毫无例外地会用外部原因为自己的行为辩护,也就是政权本身。
然而,很多纳粹战犯却不同。书中一位名叫汉斯,弗里德里希的受访者,他的话可以很好地概括这些纳粹分子的想法。弗里德里希曾是帝国东部党卫队的成员,他承认自己亲手射杀过犹太人。直到纳粹政权倒台多年后的今天,他仍不后悔当初的所作所为。他完全可以用“执行命令”或“被政治宣传洗脑”来为自己辩护,但他内心的信念是如此坚定,以至于拒绝使用这些借口。当年他发自内心地认为枪毙犹太人是正确的,现在也毫不掩饰地表示这一信念从未改变。这无疑是一种可憎的立场,但同时也发人深省。当代研究成果表明,这样的人并非个例。在奥斯维辛,没有任何记录显示有哪个党卫队士兵因拒绝参与屠杀而遭到处罚,却有大量资料表明,在党卫队领导眼中,营地里真正的违规问题是偷盗行为。也就是说,这显得在屠杀犹太人一事上,普通士兵与领导者是意见一致的,只不过对希姆莱不允许个人从中获利的做法颇不以为然。一旦被发现手脚不干净,他们面临的处罚可能颇为严厉——几乎可以肯定,那要比他们拒绝积极参与屠杀所受的处罚还要重。
与效忠斯大林和裕仁天皇的战犯相比,纳粹行凶者对他们的个人行为负有更大的责任。这份结论不仅基于访谈,也是经过一系列档案研究,以及与相关学者探讨之后所得出的。当然,这只是一个概论,这三个极权政体各自都有非典型的个体,而且彼此也有很多相似之处,比如在进行政治宣传时,都自上而下地将某种意识形态强加于民众。但作为概括它是站得住脚的;考虑到党卫队接受的严格训练,以及“德国士兵只会机械服从”这一刻板印象,它也能激发人们更进一步的了解。正如我们将要看到的,纳粹行凶者对他们的个人行为拥有更大的决定权,他们不仅促成了奥斯维辛的发展,也促成了“最终解决”方案的制订和实施。内心的信念是如此坚定,以至于拒绝使用这些借口。当年他发自内心地认为枪毙犹太人是正确的,现在也毫不掩饰地表示这一信念从未改变。这无疑是一种可憎的立场,但同时也发人深省。当代研究成果表明,这样的人并非个例。在奥斯维辛,没有任何记录显示有哪个党卫队士兵因拒绝参与屠杀而遭到处罚,却有大量资料表明,在党卫队领导眼中,营地里真正的违规问题是偷盗行为。也就是说,这显得在屠杀犹太人一事上,普通士兵与领导者是意见一致的,只不过对希姆莱不允许个人从中获利的做法颇不以为然。一旦被发现手脚不干净,他们面临的处罚可能颇为严厉——几乎可以肯定,那要比他们拒绝积极参与屠杀所受的处罚还要重。
与效忠斯大林和裕仁天皇的战犯相比,纳粹行凶者对他们的个人行为负有更大的责任。这份结论不仅基于访谈,也是经过一系列档案研究,以及与相关学者探讨之后所得出的。当然,这只是一个概论,这三个极权政体各自都有非典型的个体,而且彼此也有很多相似之处,比如在进行政治宣传时,都自上而下地将某种意识形态强加于民众。但作为概括它是站得住脚的;考虑到党卫队接受的严格训练,以及“德国士兵只会机械服从”这一刻板印象,它也能激发人们更进一步的了解。正如我们将要看到的,纳粹行凶者对他们的个人行为拥有更大的决定权,他们不仅促成了奥斯维辛的发展,也促成了“最终解决”方案的制订和实施。
在我过去十五年所遇到的纳粹行凶者当中,有如此多的人将他们的罪行归结于内因(“我觉得应该这样做”)而不是外因(“我被命令这样做”),这是一个值得研究的现象。一个不难想到的解释是,纳粹分子精心利用了一些既存观念,早在阿道夫,希特勒这个人出现以前,反犹主义思想就已经见诸德国社会,许多人有失公允地将德国在第一次世界大战中的失败归罪于犹太人。实际上,纳粹在20世纪20年代初的早期政治运动,与其他民族主义右翼党派不计其数的政治活动并没有本质区别。希特勒的首创不是政治思想,而是领导权。20世纪30年代初,大萧条席卷德国,数百万德国人自愿投靠纳粹党,以求解救国家之道。1932年大选,投票支持纳粹的人没有一个是被迫的,纳粹在完全符合当时法律程序的情况 下取得政权。
另一方面,纳粹主义的整体信念被如此多的纳粹分子内化于心,这与约瑟夫,戈培尔博士的工作密不可分。[9]戈培尔大概是20世纪最有影响力的政治宣传家,人们常以为他不过是个粗浅的好辩者,以《永远的犹太人》(Der ewigeJude)而臭名昭著——这部纳粹宣传电影将犹太人与老鼠的镜头交叉剪辑。但实际上,他的大
17 部分工作要精致得多,也隐蔽得多。只有希特勒才热衷于像《永远的犹太人》这种憎恶分明的电影,而戈培尔本人并不喜欢这种小儿科的方式,他更欣赏《犹太人苏斯》(Jud SiB),这部影片不动声色地表现了犹太人如何糟蹋一个美丽的“雅利安”女孩。戈培尔所主持的受众分析(他对这一研究极其痴迷)证明他是对的:更受观众喜爱的宣传电影,用他的话来说,是那些“煽动于无形之间”的影片。
戈培尔坚信,强化观众已有的偏见永远胜过试图扭转他们的思想。当迫于形势需要,不得不尝试改变德国人的看法时,戈培尔的策略是“像护航队一样前行—永远与最慢的船舰保持一致”。10他采取不同的隐蔽手段,反复重申他希望受众接受的观点。在此过程中,他很少直白地表达思想,而是通过图像的展示和故事的讲述,引导德国民众得出他想要的结论,并让他们以为这些结论完全是他们自己的想法。P008

我们无法不同意埃尔泽•巴克(她八岁时就被送往奥斯维辛)的结论:“人类的堕落没有底线。”如果说还有一线希望,它来自家庭赋予人们的坚持下去的力量。一些被送往集中营的人之所以敢于做出英勇的举动,为的是他们的父母、兄弟、姐妹和子女。
然而,最重要的或许是,奥斯维辛和纳粹的“最终解决”证实了一个事实:人的处境(situation)对个人行为的影响远远超出我们的想象。这在托伊•布拉特身上有所体现。作为死亡集中营里最坚强、最勇敢的幸存者之一,他被纳粹强迫在索比堡灭绝营工作,随后冒着生命危险逃了出来。“人们问我,”他说,“‘你学到了什么?’我想我只能确定一件事:没人真正了解自己。你在大街上遇见一个和善的人,你问他:‘北街怎么走?’他陪你走了半个街区,给你指路,态度亲切。可是在另一种环境下,同一个人可能变成最可怕的虐待狂。没人了解自己。每个人都可能在这些(不同的)处境之下变成好人或坏人。有的时候,碰上对我特别和善的人,我忍不住会想:
要是把他放在索比堡,他会变成什么样呢?”
我从幸存者(老实说,还有纳粹战犯)那里学到的是,人类的行为是如此易变和不可预知,常会被他们身处的环境所左右。当然,人们可以自行决定采取什么样的行,但对很多人来说,个人处境是影响这些决定的关键因素。甚至一些不同寻常的人—比如阿道夫•希特勒,看似能掌控自己的命运,实际很大程度上也是在对之前的处境做出回应。希特勒在“一战”前只是个无足轻重的流浪汉,经过“一战”这场完全不受他掌控的世界性冲突,他才转变成我们所熟悉、历史上的那个希特勒。所有相关领域我认识的专家学者,无一不认为若没有“一战”的经历,以及德国战败带给希特勒的强烈痛苦,他根本不可能成为后来的风云人物。因此,我们的结论不是“没有‘一战’,希特勒就当不上德国元首”,而是“没有‘一战”,就没有人会变成历史上的那个希特勒”。当然,希特勒自己决定了他会采取哪些行动(正因他的这些个人选择,后人对他的批评谴责毫不过分),但若没有那个特定的历史情境,也就没有后来的他。
这段历史还告诉我们,如果说个人的行为会受到环境影响,那么一群人的共同努力可以创造出更好的文化,反过来提升个体的道德。丹麦人救助犹太人,并在战争结束、犹太人返回时给予他们最热烈的欢迎,便是一个极好的例证。丹麦文化尊重人权,这一广为接受的文化观念帮助绝大多数丹麦人做出了高尚的选择。但我们也不能对丹麦人抱有过于浪漫的想象,不受他们控制的情境因素同样起了很大作用。这些因素包括纳粹抓捕丹麦犹太人的时间(当时德国人明显已经快要输掉战争),以及这个国家的地理位置(逃跑相对容易,可以穿过比较狭窄的水域,逃到中立的瑞典)。此外,纳粹并没有尽全力驱逐这里的犹太人。尽管如此,我们仍有理由相信,为防止再有与奥斯维辛类似的惨剧出现,一个方法是汇聚个体的力量,促使社会的文化观念抵制此类暴行。纳粹公开宣扬的达尔文主义思想,教导每个“雅利安”德国人说他们的人种更加优越,却显然造成了完全相反的结果。
最后,不得不说,谈起这个话题,我们永远都无法回避那股强烈的悲伤。在整个项目进行过程中,最响亮的呼声来自那些我们无法访问的人,也就是110万名死在奥斯维辛的受害者。特别是20多万名儿童,他们幼小的生命在那里枯萎,被剥夺了长大成人、体验人生的机会。有一个场景在我脑海中挥之不去,那是关于“婴儿车队列”的描述:空空的婴儿车每五个排成一排,被推出奥斯维辛,朝火车站方向而去—它们都是从死去的犹太人那里掠夺来的财产。目睹这一幕的囚犯说,他们用了足足一小时才走过这一队列。四这些坐在婴儿车里被推进奥斯维辛,与他们的父亲、母亲、兄24弟、姐妹、叔叔、婶婶一同死去的孩子,是我们应该永远记住的人。
谨以此书纪念他们。P013

在纳粹分子看来,营中的生活是外面世界的一个缩影。“斗争是跟生命一样古老的话题,”希特勒早在1928年的一次演讲中就说过,“在斗争中,强者和有能力者生存,弱者和无能之辈被淘汰。
斗争是万物之父•••人类能活下来、能保护自己免遭其他动物的侵害,靠的不是人道主义原则,而是最严酷的斗争。”这种“类达尔文主义”态度是纳粹主义的核心思想,在集中营的管理中体现得十分明显。例如,卡波对受他管控的囚犯“虐待有理”,只因为他在人生的“斗争”中证明了自己强于其他狱友。
霍斯在达豪学到的最重要一课,就是纳粹党卫队的基本哲学。
西奥多,艾克从一开始就一直在宣扬一个原则一一冷酷:“如果有人对他们(指囚犯)表现出哪怕只有一丁点儿的同情,那请你马上从我们的队伍中消失。我需要的是强硬的、全身心投入工作的党卫队成员,我们不需要心软的人。”因此,任何一种形式的同情和悲悯都是弱者的表现。如果有哪个党卫队队员感到自己正被这种情绪影响,那就意味着他的敌人成功地蒙骗了他。纳粹的政治宣传给人们灌输的思想是,敌人常会潜伏在最意想不到的地方。当时有很多人都读过一本名为《毒蘑菇》(Der Giftpiz)的反犹主义儿童读物,这本书用那些表面美丽、实际有剧毒的蘑菇来进行比喻,警告读者提防犹太人内在的危险性。因此,在很多时候,比如看到一名囚犯遭到毒打,即使产生了恻隐之心,他们也会鄙视自己的这种感情。他们接受的教育是,任何怜悯都是中了犯人诡计的表现。作为“国家的敌人”,这些狡诈的家伙会用尽各种方法实现自己邪恶的目标,34其中就包括诱使关押他们的人对他们投以同情。人们对“背后一刀”的故事(传说犹太人和共产党在后方密谋合作,从而让德国输掉了“一战”)记忆犹新,而且它与敌人危险而隐蔽的形象完全相符。
对纳粹党卫队来说,唯一毋庸置疑的就是上级下达给他们的指令。如果上级要求囚禁某人或处决某人,那么即便执行者无法理解这一命令,它也一定是正确的。面对无法马上理解的指令,唯一可以避免自我怀疑的方法便是保持冷酷,因此这个特质被党卫队奉圭泉。“我们必须像花岗岩一样冷酷,否则我们元首的心血就白费了。”110莱因哈德•海德里希,这个除希姆莱之外在纳粹党卫队中最有权力的人这样说道。
在学着消除同情和怜悯这类情感的同时,霍斯还逐渐被党卫队队伍中强烈的兄弟情谊感染。一名党卫队队员知道,自己被派去完成的某项任务是“弱者”无法胜任的,他必须依赖其他伙伴的支持,由此,一种强有力的团队精神(esptit de corps) 得以形成。无条件的忠诚、冷酷无情、保卫帝国免遭内部敌人攻击—一纳粹党卫队这些基本的价值观几乎成了宗教信仰的替代品,变成一种独特而易于接受的世界观。“我对党卫队给我的指导充满了感激,”约翰尼斯•哈瑟布克说道,他是另一个纳粹集中营的指挥官,“我们都很感激。
在我们加入组织之前,很多人都特别困惑。我们不明白周围发生了什么,一切都显得那么混乱。党卫队给我们提供了一系列简明易懂的观点,我们也笃信不疑。”P023


吴砺
2024.6.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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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砺,桐城人,生于1963年,1979年就读中国科技大学物理系。大学毕业后在中国科学院从事科研工作,1997年曾在美国加州理工学院任访问学者,其后在硅谷工作。回国后一直在公司从事研发工作,已申请了五百多项国内外专利,并于2004年由海峡文艺出版社出版过第一本散文集《西海岸之》。2011年由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散文集《瞬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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