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一河星光 于 2012-1-16 20:01 编辑
1 除了母爱,还有哪一种爱可以冠上“永远”呢? 许多种爱都只是在纸上流行并标榜永远,只有母爱在生活中,在我们周围的每一寸空气中,弥散,氤氲,静默无声,没有终点。 当我们的生命被母亲察觉,一种叫母爱的东西就开始湿润周围的空气;随着我们的胚胎成形,母亲的爱就如那羊水一般越来越多。
当我们舍弃母亲的子宫流浪而去,母爱又化作一种看不见的羊水漾动在我们周围,浸润我们的生命。
这之前,母亲的成长是不是就为某一天有能力做个母亲呢?这之后,母亲的使命似乎就是要给家人源源不断的爱!
古典而传统的母亲,是妻这一代爱慕虚荣贪图享乐的人难以企及的高度。
2
小时候,我有点恨母亲。因为母亲脾气暴躁,恼我的淘气顽皮而常常打我骂我,且言语和脸色都那么凶恶,以致我以为:母亲一点也不喜欢我。
有一回,我不去上学,躲在屋后的篱笆边看天空发呆,不料被母亲发现。我逃,母亲追。我慌不择路,直接穿过秋后干硬的稻田往前飞奔。母亲没有放过我,追我越过了十几条田埂,逮住了我,也不管我哭得多么凄厉,硬是拧着我的耳朵把我送回了学校。
跟弟弟妹妹闹别扭,总是我挨的骂要多。我为此愤愤不平,不知道自己其实很让母亲失望。
那时,我家有四个孩子,父亲又患病常住医院,奶奶年事已高,只能分担一部分家务活,才三十出头的母亲既要干家务,又要照顾病人,还要到生产队上工,承受之重现在的我还难以想象。她多么希望我早点懂事不给她添乱啊,毕竟,我是家中的老大。
当有病的弟弟因受到母亲的袒护而得意地向我做鬼脸时,我气得发疯,要不顾一切地冲过去揍弟弟解气,可站在弟弟身前的母亲就像一堵无法逾越的高高的墙。我绝望而委屈地大哭,最终也只能以奶奶的安抚作为补偿——我是奶奶的最爱,这好像是我童年唯一的安慰。
那时,我和弟弟似一对情敌。我甚至嫉妒他有病,总想自己也能生病,从而得到母亲的关爱。
有一次,我真的生病了。那是一种莫名其妙的病,浑身酥软,力气走路,只能躺在床上,嗓子眼还总显干渴,要不停地喝水,喝了之后又因反胃再吐出来,很快又感觉渴,又要水喝。就这样又喝又吐的,折腾了整整一夜。母亲一直陪着我,温柔地喂我喝水,关切地看着我,之后的两天还不时地来问候我,虽然发病时特别难受,之后还虚弱乏力,心里却充满着被爱的幸福!
我时常抱怨:我没哥哥呗!我没姐姐呗!
实际上,我就是想跟弟弟互换身份,从而多得一份母亲的爱。
如今,母亲不会恶狠狠地打我骂我了。毕竟,我们已经做了三十多年的母子。母亲要给予我的不再是教导和指责,就是纯粹的关爱和默默的支持。
双休日在家,我总以一种无比放松的心情,一个人守一间屋子,既没工作的压力,也无家庭的干扰。我什么也不必过问,只须做我想做的事:写字,看书,或者睡觉。
有时,小女在外面吵闹:要上小店买零食。母亲总说:不要烦你爸了,我带你去。
母亲总以为我在做一些很有意义的事,虽然很多时间我都在偷懒。
冬天的早晨,我喜欢睡懒觉,母亲就将饭盛到床前来,就是为了不影响我休息!
那是一些多宁静的时光啊,因为母亲,我得以尽情享受!
如今,弟弟也不会跟我争什么了。他早早就夭折了。
母亲呢?是不是已将过去给弟弟的那份爱也一并加到我的身上?
3
记忆中,母亲从未和父亲闹过别扭。平时很凶的母亲,每逢父亲回家,就温和多了,父亲总要将学校里发生的大事小事一一告诉母亲,而母亲也乐于在父亲面前做个忠实的听众。
那时,父亲在学校工作,每星期只有星期天能回家一趟。我们很少见到父亲,因此特别敬畏他。只要父亲一回来,我们都变得很乖。
之后,父亲生病了,在家休假,家里反而多了一些温馨气息,每天晚上,父亲都能跟母亲说些什么了,有时说说报纸上的新闻,有时说说他从收音机里听到的广播剧。我们似乎也有了个中心,总要跟在父亲后面做事,围着父亲听他讲故事。
父亲是个不甘寂寞的人,一有空闲就写点小说或随笔之类。有一段时间,父亲写了一个中篇,用的是章回体,白天写上一段,晚上便念给母亲听。
我睡在隔壁的房间里,真想自己还是个很小的孩子,可以睡在父母的身边,清楚地听到父亲读的那些文字。
如今,母亲或许已记不清父亲跟她具体说过些什么,却怎么也忘不了她与父亲的初识。
那时,20岁的她正在屋后稻场低头捆包子(这本是男人才有力气干的活,以草做外皮,以杂物做馅,用力捆起来,可用来烧火粪)。她先是看到一条穿着布鞋的瘦长的腿,抬起头就看到一张清瘦而含笑的脸。父亲温和地招呼她:捆包子啊!这声音也没什么特别,却让母亲心跳加快,脸颊发热。她不知怎么回答好,就默默地放下农活,带父亲回家。就在那一刻,她做出了这一生中最重要的一个决定:嫁给父亲。
这之前,经媒人介绍,母亲见过父亲,只是当时隔得远,没看真切;去父亲家时,见到父亲的房间里除了一个黑旧的大柜,就是一张土基搭成的床,铺在上面的被子颜色沉旧,她上前摸了摸:床铺硬梆梆的,被子又薄又冷,就失望地跑回了家。
她没想到:父亲还会主动来找她;也没想到:她看到父亲这个人,就不再嫌父亲那个寒酸的家了。
可惜父亲没能带给母亲好运。十四年的夫妻,前七年,母亲没少品尝孤独的滋味,父亲先在大队部任副支书,跟一些男男女女忙这忙那,每天回来得都很晚,没少让母亲担心;接着进师范读书,不在家的日子就更多了;之后又进本地学校做校长,平时要上课,节假日还要带领教职工建校,经常几个星期不回家……后七年,母亲则是在忧患中度过的,因为父亲整整生了七年的病。 父亲死后,还留下了一些债务,母亲的日子无疑更加灰暗,只有我们这几个孩子像几颗小星星亮在她的夜空。
无疑,父亲给予她的太少而欠她的太多。而我呢?本身就欠母亲够多了,又能帮父亲补偿什么呢?也许,作为父子,我们今生都注定了要欠母亲的。 父亲去世时,我还不满十三岁。母亲是怎样挺过来的,我不太清楚,只记得当时总有人跟我说:你以后要对你母亲好,你知道她有多不容易吗?
为了让我能继续读书,母亲在已经帮我办了顶替手续的情况下,还代替我在校食堂上班。当时,村里已经分田到户,田地归各家各户耕种,若是不种田,还得交抛荒费。因此,母亲不仅要上班,还要种田。幸好得到舅舅的恩典,他让外婆来我家长住,一边帮母亲分担些家务,一边照看我们兄妹几个。
即使如此,母亲还是迅速变老!
那时,母亲为生活所迫,不得不辛苦。如今,母亲还歇手不歇脚的在田地里忙碌,则无疑是为能继续给予。母亲总说:闲着也是闲着,捡一点比丢一点好。似乎劳动是她的信仰,给予则是她一生不变的追求。
也只在这一方面,我和母亲存在分歧。
为了能让母亲放下农活,我常说自己没时间,也经常偷懒不去帮她。她呢?就一个人默默地干,自己干不了,就花钱找别人帮忙干。她任我懒着。不像过去:看我偷懒,她就着急。她早当我是跟父亲一样的人,是在外面干大事的人。 4 母亲不仅能干而且识字(她小学毕业,在那个年代的农村并不多见,因为一般人家都不让女孩子上学),还有一副好嗓子,只是她这副好嗓子不是用来表演的,而是用来哄孩子入睡的。
女儿小时候好哭,母亲总是一边摇摇篮,一边“呃——嗬——嗨”。这声音悦耳嘹亮,一村人都能清晰地听见,女儿再尖利的哭声,也能被它比下去。我们兄妹几个的孩子都喜欢唱歌,是不是与母亲的摇篮曲有关呢?那节奏,那曲调,那韵律,已然滋养了孩子们的天性,已然烙进孩子们的灵魂。
妻刚过门时,孩子气十足,让母亲看不惯。不过,母亲虽有对媳妇的不满,却不愿增加我们夫妻的矛盾。每逢我与妻闹别扭时,她总要站在妻的一边训斥我。
有时,遇到妻与母亲争执,我理所当然地站在母亲一边。然而,在我为母亲指责妻的时候,母亲又反过来骂我了。
也许,就是因为我对母亲有无法弥补的亏欠感,才有对妻极为苛刻的要求。在我的意识里,即使妻再有道理,到了母亲这儿,也得把那道理收起来。
一开始,妻总要委屈地大哭,像我小时候挨了母亲的骂一样,还常常抱怨:我是外人呗!
如今,妻不说那样的话了。母亲是慈爱的,也越来越宽容,妻不难感觉到这一点。妻还时常学着别人向母亲尽孝心,虽然有时手法拙劣,并不一定能讨得母亲的喜欢。
不止一回,妻跟我说:不晓得为什么,看到你妈妈,我感觉比看到我妈妈还要亲!
曾经有人自恃有钱,对母亲动了心思,可母亲毫不犹豫地回绝了他,因为母亲觉得:与父亲相比,那个男人俗不可耐。
除了父亲,似乎很难再遇到一个能让母亲看上眼的男人了。
母亲注定要孤独一辈子了吗?
在母亲的大力支持下,我终于在街上买了一套新房,可母亲却怎么也不肯搬来跟我们住,她就是不愿离开老家。 双休日回家,有时还听她提到:她梦见父亲了,好像父亲还是过去的模样,就坐在她的床边,跟她说东说西的。 难道父亲心怀歉疚,还没有走远,还留在老家? 5 有这样一个淳朴而慈爱的母亲,是我的幸运,是我全家的幸运。无疑,唯有尽可能地孝顺母亲,我们才能少些遗憾! 一转眼,一年又到尾声,母亲的身体明显佝偻,头上也多了一些白发,我该带上一些什么回家,陪亲爱的母亲过年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