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爷
今天我家那位请她舅舅来安庆一趟。我一直弄不清我该怎样称呼我那位的舅舅。因为她舅舅在我老家与我同一个村庄,又属同一房,我以我在村中辈分应称大爷,以我那位和我家小子的位子,我猜我该称舅爷。
在孩子外婆的病房中见到舅爷,舅爷对我说,“若我现在大街上见到你,绝对认不出你,一下子老太多了。”舅爷说八年前见到我时,我还长得像一个小孩。
以我现在这副尊容,我都不愿七月份回科大见同学,这男人有时也有女人般的虚荣心。是啊,谁也不愿以自己丑陋形象污染周围环境,这也可理解。
我很小就离开了村子,在村子时也从未与舅爷打过交道,甚至没有说过话的印象。到了九八年,父亲与我回老家做了一次清明,我同我那位随舅爷扫过一次舅爷家先人的墓地,印象极深。舅爷个子瘦小,走在乡村山野小路上,我们俩跟在他后面。舅爷是他那一辈人中村中最会做生意的极为精明的人,带着村子中几个胆大的在几个省份卖土布,卖木材,卖假银元,从“四人帮”时代直到五十岁时他老母亲病逝,才退出生意场。
那次我可以明显感觉得舅爷对我们的婚姻是有所保留的,即认为他外侄女有点高攀了。因为我们家乡太看得起读书人了,我当年十五岁上科大,马上又要出国,家乡人总觉得你成龙成风了,尽管事实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吃完午饭,我送舅爷去长途站。买好票,我们坐在光彩长途站大厅中聊天。舅爷告诉我他今年七十岁,早上帮小儿媳妇在钱桥镇卖馒头、包子,中午两杯一两四的白酒,一天一包烟,还每天挑百来斤的水种菜。家中建了楼房可防地震,老房只是白天在里面。“新农村”计划实施后各村已有了水泥路连接。舅爷家已与钱桥镇房屋相连,屋前有健身器材,屋后有篮球场,排球场,舅爷和他老伴每年可从政府那里领到三千元老年生活费(这对六十岁以上农村农民)。
舅爷对现在政府政策是赞不绝口,尤其温家宝当政期间取消了各种农业税,对农民是巨大减负。舅爷说过去将知识分子放到农村完全是胡闹。
舅爷讲庄子中另一个老人说:“如今这个日子过得这么好,怎么舍得死啊。”舅爷对他开玩笑说:“你爷爷的爷爷若不让你爷爷,你爷爷不让你,你怎么有地方呆,你不能赖在世上不走啊!”这句话似乎比苹果那位创始人乔布斯说的更精彩,更充满了豪迈的气概。
舅爷说他过去读过小学,初一就回家没念书了。舅爷与我家那位的母亲即我岳母没有血缘关系。我那位的外公当年认为自己家人丁不旺,所以娶了一个土匪头子的带遗腹子的遗孀,舅爷就是那个遗腹子。聪明过人,行走江湖,游刃有余,还带着一点匪气和豪气。
舅爷告诉我他的大儿子在老家还有一个太阳能公司(装太阳能热水器),一个装修公司,还有其他公司;小儿子给大儿子打工,每年大儿子给小弟弟五万到七万元不等的工资;二儿子上了大学,现在县城一个厂里当头。舅爷说他大儿子的女儿上完大学后到了厦门工作,明年要出嫁了,将嫁给一个莆田人。
显然舅爷对自己今天的生活心满意足。舅爷讲起了我爷爷的一个故事。文革中,舅爷对我爷爷说,这是什么世道,为什么把历史书都要烧掉,难道中国人不要历史了?我舅爷讲当时我爷爷说:“这样的世道不会长久的,顶多十年就会过去的。”舅爷说,真让你爷爷说中了。
可我爷爷一个字不认识啊,一个乡村的农民却有如此的远见和常识。
舅爷说他过去看过很多小说。《东国列国志》,《三国演义》,和各种演义。我对舅爷说:“《红楼梦》你一定读不下去吧?”舅爷说:“是的,我看了一半就不愿读了,还有《西游记》,《封神榜》《水浒传》都看了一半,不想读。”
吴砺
2014.04.1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