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厦门的海边（十六）

吴砺

                                                                                         在厦门的海边（十六）

   

  “6月9日一今天上午，我们非常高兴地看到，雾幕逐渐从萨米恩托山向上升起，把这座山的真面目显露在我们眼前。这是火地岛上最高的一座山，达6 800英尺的高度。在山底下部分，约有它全部高度八分之一的地带上，生长着阴暗的森林；在这个地带的上面，就是一片雪地，一直伸展到山顶。这些巨大的雪堆，永远不融解，好像注定要跟随世界一起存在下去，它们显现了一种高贵的和甚至是卓绝的景色。这座山的轮廓有惊人的清楚和明确。由于白色的发亮表面反射出很多光线来，所以各部分都没有黑影投射；只有这座山和天空的交界线，才能被人辨认；因此整个山体的浮纹非常显著地凸现出来。有几条冰川迂回曲折地从山上巨大的雪原降下到海边来；真可以把它们比作巨大的冰冻的尼亚加拉瀑布；说不定这些蓝色冰块的瀑布也有真正流水的瀑布一样美丽。我们在夜里行驶到这条海道的西面部分；可是这里的海水非常深，我们找不到下锚地点。因此，我们就不得不在有14小时长的漆黑夜里，仍在这条狭窄的海道里向前驶行。

    6月10日一今天上午，我们尽量向前急驶，进入宽广的太平洋。在这西面的海岸上，差不多到处都分布着低浅的、圆形的、完全裸露的花岗岩和绿岩①的山丘。纳伯勒( Narbor-ough)爵土把这里的一个地方叫做南荒(South Desolation)，因为“这块地方看来是多么的荒凉”；他的话的确完全是对的。在主要大岛外的海里，散布着无数岩礁；大洋里的险恶巨浪经常不断地冲击着。我们从东符里岛(East Fury I．)和西符里岛(West Fury I．)之间驶出去；在北面不远处，产生很多的碎浪，因此那里的海面就被叫做银河海( Milky Way Sea)。一个居住在陆地上的人，只要一看到这样的一段海边的情况，就会在整个星期里都梦见翻船、危急和死亡的景象；我们就带着这个印象而和火地岛从此永别了。”P186

    达尔文游记有让人身临其境之感，恍如隔世。

   “向东北方望去，有几处地方清晰地显现出安第斯山脉；但从附近的山丘那里望去时，这些高山更加显得雄伟：从这里可更容易使人感觉到，它们还在非常遥远的地方。阿空加瓜火山( Volcano of Aconcagua)特别雄壮。这是一座不规则的圆锥形高山，要比钦博拉索火山 ②更加高些，根据贝格尔舰上的军官所做的测量可知，它的高度至少在23 000英尺以上。可是，从这里看去，安第斯山脉之所以有这样的美观，大部分应该归功于我们的视线所穿过的这一层空气。当太阳下沉到太平洋里去时，看到这些高山的凹凸不平的轮廓被多么清楚地刻画出来，还有它们颜色的浓淡有多么的变幻和多么的柔和，不禁大为惊叹。”P196

   “当我看到天气每天都一样晴朗时，我总是非常惊奇。气候对于一个人的情绪会有多么重大的变化啊！在一方面看到乌云半遮的深邃高山，而另一方面又从明朗天空的淡蓝色薄雾里望见另一条山脉时，这两种景色所引起的对比感是多么不同啊！前一种景色有时会使人感到非常宏伟壮丽，而后一种景色则会感到生活非常愉快和幸福。”P196

   “古代智利的陆地和水道的地形，应该是和火地岛相似的。这种相似的情形，有时就十分显著地表现出来：当一片浓雾像斗篷一样地披上这个地区的低洼地时，可以看见那些不断地旋卷到 山谷里去的白色雾团，很美丽地描绘出小港和海湾来；到处都隐现孤独的小山丘，表明这种山丘过去就是孤立在那里的小岛。在把这些平坦的河谷和盆地去和那些参差不齐的高山互相对照时，这种景色凸现新奇和非常有趣的特点。”P197

   “太阳西沉时的景色，真是美妙极了：这时候河谷里已是一片黑暗，可是安第斯山脉的积雪的高峰还保留着一种红玉似的光彩。当天色黑暗时，我们在一个小竹亭下生起火堆来，烘烤“察尔规”（charqui，就是风干的牛肉片），喝饮马黛茶，感到十分舒适。在旷野里过着这样的生活，真使人感到一种难以形容的美妙。晚上的天气平静无风，寂静无声，偶尔可以听到山鼦的尖叫声和欧夜鹰(蚊母鸟，goatsucker)的微弱的啼叫声。除了这两种动物以外，还有少数鸟类和甚至是昆虫，也经常居住在这些干燥无水的、被太阳晒焦的山地上。”P198

    你看我已让达尔文的文字成为了我文章主体了，为达尔文的文字倾倒了……

   “到 12月13日，我们驶进了瓜雅特卡斯( Guayatecas) –就是乔诺斯群岛(Chonos Archipelago)-南部的一条海峡；幸亏我们能及时驶进这条海峡里，就在第二天突然起了狂风暴雨，正好像在火地岛那里遇到的情形一样。在深蓝色的天空里，堆叠着一层层浓厚的白云，一块块像黑色破布片一样的乌云被狂风迅速地赶过这些白云的身边。一条条重叠的山脉好像是朦胧的黑影；正将西落的太阳，向层峦耸翠的森林里投射着黄色微光，极像是酒精火焰产生出的光辉。由于有了无数飞溅的浪花，海水变成了白色；风一会儿静止，一会儿又在船具之间怒吼起来；这是一幅凶恶而又威严的图景。在几分钟后，天空里显现出一条明亮的彩虹；看到浪花在低空的影响，非常惊奇；浪花在水面上散布开时，就把普通的半圆形的虹变成了圆形：这条七色的虹彩带子，从普通圆弧形的两端的基部延长下去，穿经海湾，靠近到军舰的一边，形成了一个不规则的、但又差不多是闭合的圆环。”P218

   “在这些荒野的地方，能够爬上任何一座山的山顶，都会使人感到非常高兴。尽管那个想从山上看到一些非常奇特的景色的模糊希望时常会遭到失败，但我在每次实现新的登山企图时，总是从来没失望过。每个人都一定会认识到，每一幅在高山上展现出的伟大景色，在我们心头都会引发一种胜利和骄傲的感情。在这些难觅人踪之地，还能使你生发一种虚荣心，说不定会使你联想到自己曾是第一个爬上这个山顶和欣赏到这幅风景的人。”P218

   “在向上走了约一半路时，我们遇到一大队人，带领着70 头驮运货物的骡子。听到赶骡人野性的叫喊声和看到一长列向山下走去的骡子，饶感兴味；因为在这里除了裸露的高山，再也没什么东西可和它们作比较，所以看来就显得格外小了。当我们走到山顶附近，吹来的风总是又猛烈而又极寒冷。在山脉的两侧，我们都要走过宽阔的永久积雪地带；现在不久就要再添上一层新雪了。当我们走到 山脊上并且向背后方望去时，在我们面前就展现出一幅壮丽的景色。只见一片耀眼的清净空气，一个非常蓝的天空，一道道深深的河谷、杂乱又断裂的山形、在很多世纪里堆积起来的乱石堆，还有那些和静静雪山互相对照的颜色鲜明的崖岩，这一切东西合在一起，构成了一幅难以想象的景色。除了几只在较高的山峰上盘旋的康多鹰外，再也没有什么植物或者其他鸟类能把我的注意力引离这个没有生命的庞大东西了。我对于自己孤独一身的存在感到非常高兴；这种情形真好像在观看一阵雷雨，或者在倾听一个有大乐队伴奏的《弥赛亚》曲的合唱。”P248

   “从我到达的最高的山顶上，可以望见远处的埃梅奥岛(Eimeo I．)的优美景色；这个岛和塔希提岛都属同一个总督管辖。在高耸的和破碎的高峰上，大块白云互相堆砌，在碧蓝的天空里构成一个云岛，也像埃梅奥岛浮现在蓝色海洋里一样。埃梅奥岛四周完全被珊瑚礁包围住，只剩一个小小的出口。从现在这个距离上望去，只可看到一条细狭的、但轮廓很明显的炫目白带，这就是波浪初次和珊瑚礁的侧壁交战的界线。高山从平滑如镜的礁湖中央峻峭地升起；礁湖就被包围在那条细狭的白带间；在白带外面，大洋的升沉不定的水是暗黑色的。这个风景非常动人；可以把它比拟成画框里的浮雕画：画框可以代表拍岸浪，空白的边缘纸面是平滑的礁湖，而图画则是这个岛的本身。”P310

   “我们所处的地位差不多高悬在山坡上，从这里可遥望到附近山谷的深处和中央山地上高耸的尖峰；这些山峰像塔一样直立在天顶的60度范围里，挡去了一半晚色的天空。我就这样静坐着，用着狂喜的心情，去研看黑夜的阴影怎样逐渐把那些最后的和最高的山峰变得朦胧而黑暗起来。”P313

   “由于天气阴沉多云，使我们在这里厌倦地停留了几天；直到 3月14日，我们才高高兴兴地离开了乔治王湾，直驶基林岛。再觅吧，澳大利亚！你是一个正在成长着的小孩，有朝一日一定会变成南半球的伟大女王；可是，你在爱情方面的确是太伟大了、太野心勃勃了；而在尊严方面，你还不够伟大。我离开了你的海岸，一点也不感到悲哀和懊悔。”P341

   “在礁湖岛的环形礁上，大部分都耸立着线条形的小岛。在它北部，就是下风处，有一个缺口；船只就可经过这个缺口到里面的停泊处。在驶进这个缺口时，我们就看到一幅十分奇特动人和相当优美的景色；可是，它的美丽，完全在于四周色彩夺目的光辉而来。礁湖里的水是低浅、清澄而平静的；水底大部分衬着白色的细砂；阳光直射在水面上，就呈现最鲜艳的粼粼碧波来。这一片好几英里宽的闪烁灿烂的礁湖水面的四周，或是有一条雪白的碎浪的带子把它从大洋的黑色汹涌的大浪中分离开，或是有一条载着椰子树林的平齐树顶的狭长陆地把它和蔚蓝的天空隔离开；在礁湖里有一条条活珊瑚的带子，把翠绿的海水染得更深暗，图景看起来很舒畅，就像在看浅蓝色天空里荡漾的一片片白云时感到的愉悦。”P344

   “可是，在这里也有一种可爱的鸟；这是一种娇小的雪白燕鸥，在离人们头顶几英尺高的天空里平滑地飞翔着；它们的黑色大眼睛用冷静而好奇的神色注视着你的表情。只要略微用一些想像力，你就能遐想到，一定有某一个游荡的仙灵寄居在这样轻巧而柔弱的身体里。”P347

   “但一定要记住，在一次漫长的旅行时期，在海面上所度过的时间，比起在港口里度过的日子，时间的比例差别多么大呀。茫茫无涯的大洋引以为傲的光荣是什么呢？正像阿拉伯人称呼它的：这是讨厌的废物，水的荒漠。可是，这里显然无疑也有着一些给人愉快的景色。可以看到一个明月普照的夜间，带有清澄的天空和那个发出黑油油光辉的海面，以及那些被轻微信风吹着的柔软空气所充满的白帆；还有死一般的寂静，带有一片片像镜子一样发光的沉重的海水；除了偶然听到船帆布篷发出的几声拍击声外，一切都是静悄悄的。如果能看到一次一种在快速爬升的拱形乌云和愈来愈大的狂怒暴风，或是强烈的大风和像山岭一样的海浪，那当然是很激奋的。可是，我必须承认，真正的狂风暴雨在我的想象中却表现出某种更雄伟和更可怕的东西。从岸上望去，这是一幅不可比拟的美景：摇摆着的树木、鸟类的乱飞、浓厚的阴影和明亮的闪电、倾盆的大雨，——这一切都宣告着这些狂怒的自然力量正在互相斗法。信天翁和小海燕在海上飞翔，似乎暴风雨是它们本身的附属物；海水在上升和下落，好像正在完成自己的日常工作；好像自然力愤怒的对象就只是船只和船上的居民。在一条风雨侵袭的荒凉海岸上，风景的确是各不相同的，不过它所引发的感觉，与其说是恐惧，倒不如说是狂喜。”P377

   “那些深印在我记忆里的各种景色中，再也没有一个景色能超过这种未经人类砍伐的原始森林的庄严伟大了；不论是在“生命”权威统治着的巴西，或是在“死亡”和“毁灭”占优势的火地岛都一样。所有这一切都成为那些充满自然界的创造主的各种产物的庙宇；站立在这种荒无人烟的地方，没有人再会冷淡无情，并会感觉到，一个纯粹的人除了自身的呼吸外再也没有更多的东西了。我每次在回忆到过去种种印象时，就觉得巴塔哥尼亚的平原经常在我眼前闪现；可是，所有一切都表明这些平原是可怜而且贫瘠无用的。我们只能用一些否定的特征来叙述这些平原，就是：没有居民、没有水、没有树木、没有高山，在这些平原上只生长少数矮小的植物，等等。在这种情形里，为什么这些干燥荒原的印象会这样长久地植根于我的记忆中呢？这种情形对我说来当然并不是独一无二的。还有，为什么更加平坦、更加苍翠和更加肥沃的、而且对人类有用的潘帕斯草原却没能使我产生同样的印象呢？我很难分析这些感情；可是，这个原因部分应是巴塔哥尼亚的平原给我们的想象力以宽广的驰骋场地。巴塔哥尼亚的平原是茫无边际的，行人很难通过这些平原，所以它们的情形还是未知的；根据它们的形态判断，这里的情形已有很多世纪维持现况了；而且它们似乎还要保持这种情况直到无穷的将来。如果像古代人们推想的，在平坦的陆地周围，都被无法通过或炎热不堪的荒漠环绕着，那么究竟有什么人能在看到人类知识的最后边界时不发生沉重而无法形容的感情呢？最后，在自然界的景色中，从高山上看到的那些风景，虽然在某种意义上说的确并不是美丽的，但却很容易使人牢记不忘。当我从安第斯山脉的最高山脊上向下展望时，景色的细小情节就不再能扰动我的感官，而满眼尽收四周高山的雄壮伟大。”P378

   “至于说到个别的事物，那恐怕再也没有什么可比初次在原始居民点看到的一个野蛮人（人类中的最低级、最野蛮状态的人）更能被震撼了。这使人的思想立刻回到从前蛮荒世纪里去，而且接着会自扪一下：难道我们的祖先真的会像这样的人吗？这些人所做的手势和表情的本身，在我们看来，真的比家畜的表情更使人难懂；这些人并不具有家畜的本能，可也不像会自夸有人类的理性，或至少也不自夸具有那些由理性而生发的技巧。我以为，文明人和野蛮人的区别，是很难叙述或描绘清楚的。这正像野兽和家畜之间的区别；每一个人在看到野蛮人时发生的一部分兴趣，也像是在看到旷野里、丛林里的美洲虎（豹）撕碎它的俘获品，或者看到犀牛在非洲原野上漫游时发生的兴趣一样。”P378

   “可是，这次旅行使我感到十二分的愉快，因此不得不来向自然学家们建议一下，即使他未必能有我这样的幸运，遇到这样好的同伴；如果有可能去旅行，而且他又不能去作一次长途航行的话，那么最好就利用一切机会去作一次陆路旅行。他可以相信，除了极稀见的情况，是不会遇到他所预料的那种恶劣的困难和危险的。从道德观点上看，旅行能使旅行者学到一种善良的耐心，帮助他脱离自私自利，使他养成自己照料自己的习惯，并训练自己最机敏地去善待每一个机会。总之，他应该具有大多数水手所特有的品性。旅行还教人不要去轻信别人，但是同时他又会发现竟有这么多的真正心地善良的人们：这些人过去从没和他相识过，以后也不会再有机会和他相遇，可却都真诚愿意给他最无私的帮助。”P379

    一个人在短短五年中旅游中如此多惊险经历，这比鲁宾逊的故事更精彩。这是真正历尽艰辛，用青春写就的探险旅行记。只要我们人类还存在，我们的后代永远会在书本中重复着达尔文的这五年的航程。

                                                                                              吴砺

                                                                                                                                                                                                                                               2017.10. 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