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读贾母

乡愁

再读贾母

以前谈过贾母，她老人家的仁慈和智慧，顺理成章地赢得儿孙的孝顺和敬爱。

但贾母在作者笔下，何止这些叫人感叹之处。林黛玉初进贾府这一回里，先头贾母说：“请姑娘们来。今日远客才来，可以不必上学去了”。当听到黛玉说读了《四书》，问姊妹们读什么书时，贾母很不以为然的口气，“读的是什么书，不过是认得两个字，不是睁眼的瞎子罢了！”这种回话，把人头搞之稀昏。是听到黛玉读了许多书心生不悦？还是对姊妹们读的书做假马地谦虚？抑或是实话实说？

当宝玉问黛玉可读过书时，黛玉回：“不曾读，只上了一年学，些须认得几个字。”贾母的话让黛玉也不敢说真话了，学乖了，要随波“入流”。

《红楼梦》难懂之处，看上去说的是生活里的小事实事，其另一面却是社会乃至国家的大事、危急事，还有就是单从开头的几句话就给作品定调，太草率了！要读完全书回过头来找之前有疑窦的地方，再一析，才得解。

在第八回里，宝玉邀秦钟与他一起上学，贾母很高兴，对秦钟说：“你家住的远，或有一时寒热饥饱不便，只管住在这里，不必限定了。只和你宝叔在一处，别跟着那些不长进的东西们学。”

我们再回过头来看“不是睁眼的瞎子罢了”，说明贾母说的是实实在在的大实话，这里看到了贾母的耿直和刚正，对当时不注重教育的忧心和怨怒。接受教育，任何时代都需要，国家也随时随地需要人才。

上世纪国家要求全民教育，有不少小昂接不念书直接挣钱，卡点乌龟黄鳝子鳖的卖钱，家里是好过些。日后这行赚不到钱，跟人学手艺，虽然脑瓜子灵活的瞟巧快能学到点，但是不懂理论知识，只能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结果可想而知。

后来贾母批当时的写作者尽扯些才子佳人私奔的事，越扯越有人扯，大有“绵绵无绝期”之势。一是有人看，都是一种潮流，误导群众；二是作者不要动用脑细胞，偷梁换柱；三是这类书，港来港气都是一个故事，充斥在空气中，祸害社会。真正要港的事情又不沾边，正向的思想和意识得不到向上的引导和提升，人们的精神面貌自然而然地萎靡，国家的安危都没有人关心和关注。

教育文化界的短视行为。贾母对这类的极力抵制，说：“……所以我们从不许说这些书，丫头们也不懂这些话。这几年我老了，他们姊妹们住的远，我偶然闷了，说几句听听，他们一来，就忙歇了。”

在家里对小昂接不扯乱七八糟的东西，因为小昂接的识别能力有限。做父母的永远要谨记和学习。

对社会、对未来强烈的使命感。

晴雯替宝玉扯谎躲贾政查功课的关，晚上被嘿到了。贾母对这事很重视，立即警觉起来。探春不想贾母劳神，轻描淡写地带过，贾母说：“你姑娘家，如何知道这里头的利害。你自为耍钱常事，不过怕起争端。殊不知夜间既耍钱，就保不住不吃酒；既吃酒，就免不得门户任意开锁。或买东西，寻张觅李，其中夜静人稀，趁便藏贼引奸引盗，何等事做不出来……”

在一般人眼里平淡的赌博耍钱，在贾母都是一番思虑。她这是要防患于未然，很多大事都是不起眼的小事引爆的，勿以恶小而为之。

不论大事小事，贾母的认真严谨，令人敬佩。很多灾祸不是不存在，而是远见卓识之士早早将隐患掐灭了。

贾母逾八旬仙逝，几百年前是难得的高寿。临终前，她对晚辈都嘲问一高，对凤姐说：“我的儿，你是太聪明了，将来修修福罢。我也没有修什么，不过心实吃亏……”

贾母教导凤姐要修福很正常，为什么又说她自己“心实吃亏”？就是老实人容易吃亏。按理，贾母自始至终都遵循着实在本分的慈悲之心，为何要说这话？

这得说清作者的人生经历，他是老宰相张英的第五个儿子张廷瑑，小宰相张廷玉的三弟。他四十多岁中进士，从雍正干到乾隆，工龄不长，干过的工作很多，日讲起居注官，教育行业，做过陵墓工程。

他还干过礼部侍郎，问题就出在这里，他做侍郎，对皇家的财礼进出都有一本账。但是有同事贪污，他可能出于对职业本能的责任感，吃亏在“耿直”上了。他对乾隆举报贪官，不想贪官恶人先告状，说张廷瑑的不是，他是侍郎。出这事之前，朝廷里就有张姚两家“半部缙绅说”闹得神神秘秘、张廷玉是三朝元老的大学士。听到这些，乾隆不经过自己观察和大脑，像中了魔咒，把贪官奉为“大神”，草草处理了张姚两家官员，贬谪的，辞职的，纷纷识趣地远离了朝廷。

张廷瑑从礼部侍郎，直降为江西乡试正考官，随后因世事变迁，身体日下，也辞官回家了，小宰相稍后辞官。小宰相到桐城老家不久，就被抄，没抄出什么名堂，却被罚了款。“莫须有”的罪名和灾难，搁谁都难以接受和面对。

“心实吃亏”，他不是一个人吃了亏，而是整个家族，完全没有料到的结果。他高估了乾隆，看乾隆刚登基时雄心勃勃，以为真的会干事能干事，张廷瑑想助他一臂之力力挽狂澜，却被浪打进汪洋大海。

第一百0六回抄家后，贾母到处佛堂焚香，又在院子里焚斗香铺拜垫，跪着祝告天地说：“……我今即求皇天保佑：在监逢凶化吉，有病的早早安身。总有合家罪孽，情愿一人承当，只求饶恕儿孙。若皇天见怜，念我虔诚，早早赐我一死，宽免儿孙之罪。”

张廷瑑活了八十多岁，这应该是他在完成《红楼梦》后的亲身祈祷。言语里，乍一看是位慈善祖母的反思和忏悔，实则是张廷瑑他老人家因自己的冲动而酿成合家大祸的悔恨，是他对自己的所作所为造成后果的热血和担当。读之，后人怆然。

不自觉地联想到另一位乡贤——左忠毅公。

作者以寻常的贾母，述说着不寻常的往事。在贾母身上，作者赋予了自己的理想主义，也有他真实的生活写照，比如他曾大力禁止赌博。若我们只读到慈爱的奶奶，只能说没有读到作者的灵魂和精神。